赵刃漫无目的地游荡,一时有些茫然。
他虽对城中修士不满,但也知道,他没有立场指责他们。
“凡人千千万,只要没死绝,就不会灭亡。只是流光城的凡人牺牲了而已,流光城外,城池万千,人族无穷无尽,何必担忧?”
“话虽如此,此举终究有伤天和。”
“那又能怎么样?我们又能做什么?就算能和城主拼命,你一个人难道就够吗?我们也只是想活着,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赵刃垂眸。他们没做错,可他会觉得心寒。即使从一开始,他就对他们不抱希望,但他还是会愤怒。
“你说,真有傻瓜去挑衅城主吗?说实话,城主虽然计谋不深,但确实站在大多数修士这边,我还是很支持城主的。”
“听说有人试过呢!”
“真是个异类!”
有人撞上了他,是宋乐,捧着一个玉酒壶,揉着脑袋惊喜道:“可算找到你了。我爹娘说,今天是大好日子,要喝妄情酒,让我给你送来。”
赵刃接过酒壶,道了句“多谢”。
宋乐敏锐地察觉到他心绪不佳,嘻嘻一笑:“这酒里加了不少灵药,只有大喜的日子才会喝。喝了它,就能纵情千里,安神定魂。”
赵刃黑眸沉沉,落在宋乐身上。宋乐抬头,目含恳求,喜忧掺半。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何为真实?何为虚妄?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脑海里的记忆,难道真的没有一丝差错吗?
他又是谁?
秦念皱眉回复:【你是“天下第一”,曾经是剑门山弟子,如今是个散修。你说剑门山守门的前辈很可爱,弟子们很质朴,等你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你会再回剑门山的。】
【你现在在流光城,你在渡你的劫。很抱歉,对此,我无能为力。】
不是不能干涉,而是不可以干涉。事实上,秦念如今已经涉入了,但天道没有警告,那她做的一切就都在可行范围内。
赵刃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秦念:【只有你感知到并愿意承认的,才是真的。】一些幻阵会融合时间阵法,修士若不能尽早破局,就会在幻阵中迷失,心智受到影响。
时间越长,影响越大。
秦念猜测,【天下第一】已经被幻阵影响到了一定程度,不辨真伪。也许,他在流光城度过的光阴,比她想象的还长。
但这些不能讲,她只能尽力稳住他的心神。在她看来,只要无欲、无惧、无悔,堪破幻境轻而易举。她自信如果是自己,定能破除幻境。可她不是他,不明白他究竟在畏惧什么,又究竟在迷茫什么。
她很清楚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在他心神不定之际,说几句聊以慰藉的话,企图唤回他一丝理智。
赵刃目光灼灼,盯着手中烫人的酒壶。在宋乐送来这壶酒时,他就猜到,这也许是幻阵的最后一关,也是此次的阵眼。
饮下此酒,也许会破境,也许会沦陷得更深。
他本还在犹豫,但目光触及通灵玉,莫名地沉静下来。
前路坎坷,他没有时间举棋不定。
酒饮下,不烈,却醉人。赵刃眼前朦胧,城垣消退、飘散,却又有新鲜草木在重组。
他看到小桥流水,看到炊烟袅袅,看到母亲从茅房中走出,绕遍全村呼唤着他的名字,而他正躲在老树洞里,与对面的好友酣睡。
叔伯们在树下下棋,笑呵呵地引着母亲去寻他。夫子也在,板着脸教他要行止有状,复而笑意吟吟:“好好念书,你们这群人,将来若是有人能考上状元,别说在树里睡一觉,就是在树上建房,我们都给建!”
那时他是这样回的:“夫子,皇帝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咱们念书,可不求考状元,都没地儿考。”从前只觉是寻常,而今回想,已过了数十载光阴,但这些记忆却很清晰。
也是在这一年,他辞别一片焦黑的故土,跟随师父鹤羽尊者踏入剑门山。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想不明白,亦或者不愿承认,为什么满满一村的人,面对一个形单影只的魔,居然会毫无反手之力。
师父告诉他,魔与凡人、修士与凡人的距离,犹如天堑,所有人都只能适应,“即便是王朝统治的人族强盛时期,凡人尚且分为三六九等。”
他反驳:“这不一样。”
师父看他年幼,一笑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他思索许久,道:“我们会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会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会坚信‘愚公移山’是可行的。即便有人生而富贵,我们也能通过一代乃至几代的努力与他站在一起。生来就有的,会失去;生来没有的,会得到。而修士与凡人的界限,终其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
“生来有灵根的不会失去,生来没有灵根的也不会拥有。难道没有灵根的凡人生来就是被欺凌的吗?被魔族、被妖兽、被堕落的修士?”
师父揉揉他脑袋:“小瞧了你,才几岁啊,就想这么多。多思无益,不如多练剑,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让你探索这一切,否则只能是无病呻,吟。”
小赵刃道:“这话不是我想的,是夫子教的,但我觉得很有道理。”
师父笑笑,专心教他练剑,“练剑,你需要剑。”他能预见弟子坎坷的未来,只有剑才能保护他。
如他所料,这个满身尖锐疑问的小少年,确实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鹤羽尊者不知道小赵刃从何处习得的倔强与勇气,他几乎从不低头,也不屑掩饰自己的不同。
鹤羽尊者清楚徒弟的风评。离经叛道、近乎疯魔……但鹤羽尊者只是一笑置之。年轻一代修士的恩怨,自有他们自己处理。他清楚,他们师门的长辈与他一样,看似不闻不问、形同纵容,实则自有分寸。
如果小徒弟是散修,有摩擦的修士,打了就打了,有本事就行。偏偏小徒弟是个宗门子弟,面对气势汹汹找上门来的同道修士,鹤羽尊者只好打着太极,意思意思给些补偿。同道修士心知肚明,找过来也不单纯是给被赵刃揍过的弟子讨说法,只是给自己挽尊,很快就翻篇了。
但鹤羽尊者还是觉得不够,他需要给赵刃更大的成长空间。赵刃还没有泛舟东海,还没有夜宿南域雨林,还没有看过西北的漫漫黄沙,还没有见过众生百态,更没有真正看清自己。在他看来,把赵刃留在剑门山、留在北地,是保护,也是同化,更是慢性死亡。
作为师父,即使他再不舍,但也不得不赶赵刃离开。尤其是魔族异动频频,他担忧仙魔大战再度降临。
他会带领剑门山守在最前锋,赵刃也会冲在前线。战场凶险,他怕赵刃还没有成长起来就夭折,怕赵刃寻觅一生、懵懂而死。
鹤羽尊者知道他在找什么,也知道答案,但他不能说。有些事只能自己来,没有任何人能代劳。
自己走出来的,是路;别人给的,是地图。
赵刃如游魂,看着自己从幼年到青年。流光倒影中,鹤羽尊者负手而立,赵刃随着从前的自己一同回首,在剑门山门口望见了伫立山峰的鹤羽尊者。
他自血魔大阵出现后愈加沉怒的心,忽然就空灵起来,只觉一阵舒畅,很想将这份畅意分享出去,在写到最后一句话时,对面突然有了回应:【你从那里来,你无法割舍。】
赵刃长笑:【是,我从凡人中来,我永远无法割舍他们。我学剑是为了得到强大的力量,强大到我足以保护我的亲友不再任人屠戮,保护和他们处于同一境地的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
【我的剑刺向敌人,守护要守护的人,这就是我的道。】
秦念微笑:【恭喜!我先行一步,出秘境了,你继续处理。】
赵刃一时错愕。【暮寒雪霁】早就能出秘境,却留在这里,他不难猜出是因为什么。
先前他模模糊糊感知到的隔阂,也因为方才的一席话消失。他看得出来她很忙,绝不是拖沓之人,却为他驻留。
他问:【你为什么等我?】
秦念回道:【顺手而为,不碍事。】
赵刃一方面庆幸自己没有耽误她忙正事,一方面又有些失落。无论困在流光城的是谁,她都会搭一把手。
可转念一想,就算是其他修士,也不一定能联络上她,他唇角扬起。
写得太慢了,加油!
谢谢碎雪宝宝的营养液(☆▽☆)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儒林外史·第四十六回》,一句广为流传的谚语
“王侯将相有种乎”——《史记·陈涉世家》
“愚公移山”——《列子》
“弘一法师说,人生有三见——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文中“但鹤羽尊者还是觉得不够,他需要给赵刃更大的成长空间。赵刃还没有泛舟东海,还没有夜宿南域雨林,还没有看过西北的漫漫黄沙,还没有见过众生百态,更没有真正看清自己。”这一处,我写的时候没想太多,全凭心意,写完才发现我可能无意识地借用了“人生三见”,先这样标注一下,可能标注得不太规范。
今天也希望大家开心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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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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