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穗”听完这个故事，陷入了沉默中。

她不知道该感慨什么好。

是该高兴那个真正的自己终于如愿以偿地和五条悟在一起了呢？是该宽慰夏油杰没有完全走上一条绝路，灰原雄也没有死呢？还是该难过涩谷事变竟然提前了这么久，以另一种方式发生了呢？

还是说，她该为自己而悲哀——悲哀五条悟只有杀死她才能离开这里呢？

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一个试图扭转局势，却不小心将自己深陷其中的可怜棋子罢了。

如此艰辛地走到现在，不过是……一场空。

所有的“她”都是如此。

哪怕另一个白川百穗现在和他在一起，可在羂索的阴谋下，她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哪怕他们打败了羂索，她也一定会离开这里，把他抛下。

每一个她带给五条悟的都只有无尽的痛苦。

可是就连痛苦也要变得没有意义了。

该死。她到底为什么会存在呢？

她想了良久才抬起头。“你有一多么爱她？”

“我的答案会对你接下来的话有影响吗？”五条悟露出一个笑容。

“当然。”

“那如果我说，也没有很爱，不过是出于一点点兴趣呢？”他靠近她，朝她俏皮地眨眨眼睛。

“百穗”的神色毫无变化。“那再好不过了。”

五条悟收起自己的笑容。“……你就那么讨厌自己？”

“理所应当的吧？”她下意识地说出口，又想起来五条悟现在已经和白川百穗相爱了，于是又补上一句。

“仅指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

五条悟没说话。

百穗歪歪头，又问了一遍。“所以，你到底有多么爱她？”

“超过生命。”五条悟不假思索地说出四个字。

“真的？”她的表情很复杂。如果是之前的自己，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欣喜若狂，一定会激动地大哭，说不定还会给五条悟一个吻。

可是现在她并没有任何喜悦的心情，心中只有没有尽头的悲哀。意识到这一点，百穗甚至有些害怕自己。

“当然是真的。”五条悟点点头。

这可是超过生命的诅咒，他怎么会说谎呢？

“五条悟，我不想诅咒你，可是你的爱最终只会变为不幸。”她苦笑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去找一个能让你忘了她的咒术吧。”

“我才不呢。”五条悟笑着摇摇头。“我的爱让我幸福。”

“百穗”也笑了。“你这绝对是在自欺欺人吧？”

一件好事都没有，怎么会幸福呢？

“没有。总之，我绝对不要忘记你。”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她仰头望着他，神情依旧平和。“反正我都要死了，对‘我’说这种话也毫无意义。”

“或许吧。”

她突然俏皮地笑起来。“不知道我的话还有没有作用呢……总之，在最后说点诅咒你的话吧，你要听吗？”

百穗的嘴巴那么尖利，说出的话绝对有很强的杀伤力吧。不过……其实也没必要听，毕竟这不是真的百穗，是吧？

“你说，我听着呢。”可是五条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她也站起来，没有去管自己原本就很脏，现在更脏的衣服。“那我说咯？”

“你说就是了。”

“我真的可以说？”

“快说啦！”五条悟忍不住弯腰去看她——百穗真是的！

“我祝你……心想事成，长命百岁。”她用自己明亮的、带着悲哀的笑意的眼睛望着他。

他怔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欢快了。“这还真是极具杀伤力的一句话。”

毕竟，在没有百穗的那个世界里，他可既没有心想事成，也没有长命百岁。

“五条，杀了我，然后出去吧。”她望着他，一双眼睛润得像是葡萄，语气柔和得像他们正一起躺在草坪上晒太阳。

“但是……这有可能是羂索的阴谋。”

“可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不是吗？你还能怎么办呢？难道你要在这里陪着我吗？那真正的那个我会哭个不停的。”她歪歪头，似乎并不害怕自己的死亡。

“从你进入迷宫开始，你就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五条悟伸出手。“对不起……”

“在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和我说了。她还在等你吧？”

五条悟低下头。“……说的也是呢。”

话说完了。

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应该发生什么，就都不再说话。

可是……

我要抱你。

五条悟，我想要拥抱你。

百穗突然这么想。

于是她闭上眼睛，伸开双臂，用力将自己扑倒五条悟的怀里——五条悟的手上。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很温暖，真好。

百穗最后这么想着。

只发出很轻的一声响，眼前的人就没有声音了。她立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抱着他的手即刻开始松动，随后缓缓向下滑——五条悟立刻把她抱住，或者说用力撑住，他们坐在地上。

五条悟让她倚在自己怀里，看着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身体里流逝着。

血从那个伤口和她的嘴巴里涌出来，一股又一股，染红了她的胸前、她的下巴、还有他的手。

这是假的，所以没问题。

五条悟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不行。

五条悟望着她已经开始变得发青的脸，望着她被血弄得黏腻的发丝，望着她胸口上的那个洞，望着她的灵魂，还是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

这明明就是百穗啊。

被他折磨到如此地步的百穗，最后被他杀死了，只是为了……见到百穗。

百穗望着他，眼睛一开始眨了两下，后来就不动了，硕大的、可怖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与他对视，随后逐渐失去属于活人的光芒，像买回家又冰了两天的鱼一样浑浊。

杀掉百穗，他就能见到百穗了吗？

五条悟疑问着，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随后他做出一个自己难以解释的举动——他把自己的手按到了那个血洞上。

这个动作当然没什么意义。一个贯穿人体的洞是不可能被手给捂住的。

血只是继续流着。

最后，怀里这个人的头颅顺着重力轻轻歪下去，那双眼睛望向的方向也偏离他的眼睛。

一滴泪从那双已经失去光芒的眼睛里掉出去。

这就结束了。

他亲手杀了百穗。

百穗死了。

他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

五条悟抬头望向迷宫。

迷宫会放他走？还是会吞噬他？

他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是吞噬。

有什么东西在把他的咒力和术式不断向外抽离，他怀里的百穗和眼前的迷宫一起扭曲着，旋转着，最后消失了。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蓝色眼睛，然后在一边看到了笑着的真人。

“五条悟，你中计了——”

五条悟只是冷眼看着它。

迷宫消失，六眼的能力恢复，他看出这是狱门疆。

他们把狱门疆和这个迷宫融合在了一起。

整个迷宫在失去效果后化为狱门疆，将五条悟限制在原地。

“你知道吗？我和羂索打了个赌，我赌你不会杀死她。羂索则赌你会杀死她。结果她竟然赢了，这真令人难过。”真人说。

五条悟被狱门疆压制在地上，依旧没有开口。

“我还以为我很理解你们人类呢。虽说不杀她你也确实出不了迷宫，不过，你不是口口声声地说最喜欢她了吗？和她一直待在迷宫里又有什么不好？”真人撅起嘴，用天真的语气说。

真人看了五条悟一眼，发现他完全不想和自己说话之后有些气恼。

“喂……稍微给我点反应吧？就这么看不起我？”

这次，还没等到五条悟反应，真人就开口了。“没关系。在你被封印之前，我来向你介绍一下我们的作品。”

“首先是白川百穗，”真人把手伸出来，变成百穗的脸的形状。“我找到了一个身体不错的一级咒术师，把她的脸和她的身体都捏成了白川百穗的样子。然后羂索再把她的一点灵魂放进去。果然，她的灵魂完全压制了原先那个咒术师的灵魂，所以记忆和灵魂全都变成了白川百穗。”

“接下来是迷宫里的光碟。把灵魂里的记忆复刻出来，再通过术式转印到光碟上，就可以给你看了。”

“还有狱门疆，如你所见，我们把狱门疆和迷宫融合了。不过这种融合会导致封印条件变得苛刻。原先只需要一分钟你的脑内时间就能将你封印，现在则需要大概几个小时？总之时间变得很长啦。”

“为了满足这个条件，我们才把那些录像带和咒骸放在里面。也就是说，当你每一次观看那些光碟的时候，狱门疆都在收集你的脑内信息。其实你只要把光碟毁了就能出去的，你应该意识到了吧？”

“可是，为了窥探白川百穗的秘密，你还是选择了一秒不漏地观看那些光碟。你们人类的好奇心还真是莫名其妙呢。”真人捂住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它看过那些光碟。光碟里的记忆充满了人类独有的痛苦，令它感到无比愉悦。

那个时候它才真正认识了白川百穗——原来灵魂如此强大的白川百穗，记忆也和其他人类毫无区别地充满卑劣的恐惧。

“说不定你只看完第一张光碟就把它们全部毁掉的话，狱门疆也关不住你呢。”它拍拍手。

“话可真多啊，你以为你在讲漫才吗？我可一点笑点都没找到。”五条悟的脸上露出一点烦躁，他终于开口。

他真的很烦这个长了一张人脸的家伙。

“没、有、呢！下面进入提问环节！既然只用光碟就能把你封印，为什么我们还要制作一个白川百穗样子的人偶出来呢？”它把手虚握成话筒的形状，举到五条悟的面前。

五条悟脸色冷冷地看着它。

“答案是，为了让你杀死她！你知道吗？羂索拿走的那部分灵魂本来是想让我尝试着毁掉的，可是我完全操作不了这部分灵魂，没办法改变她的形状。每一次碰到她的灵魂，我都觉得烫——得要命。”真人撇撇嘴。

“你不一样，你能够杀了她。虽然这只是一小部分灵魂啦，不过，就像分身或者宿傩的手指一样，她本人，在这个帐外战斗着的那个人，恐怕会因为你的术式而很痛苦吧。”

“也就是说，你亲手重伤了她。灵魂被伤害是很痛的，她会不会倒地不起呢？会不会痛哭流涕呢？天啊，我真想亲口告诉她，她的伤口是你——她最爱的人做的。”

真人凑近他，仔细观察的表情。

果不其然，五条悟的脸已经变得和冰块一样冷。

“你说，如果她知道我们早就知道了一切情报，你被我们封印也是因为她，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们的目的啊，并不是杀了她，而是通过你来否定她的价值。当她意识到她活在世上只会给你带来灾难的时候，她就会否定自己作为人类的价值，而乖乖听从我们的摆布了吧？”真人笑着在他身边转了个圈，想要观察五条悟崩溃的表情。

“……你们把她想的太浅薄了。”然而五条悟笑起来。

他知道百穗或许会很难接受，或许就像真人说的，她会倒地不起，也会痛哭流涕，可他相信在痛苦过后，她一定还会选择继续往前走的。

因为那可是百穗啊。

是不管被打倒多少次都会再次爬起来的百穗，是像麦子又像河流的百穗，也是他爱的百穗。

所以他坚信这一点。

真人有些惊讶于五条悟的自信，不过还是笑了。

“哦？是吗？你或许要在一千年之后才能知道答案了吧。到时候她都变成一堆白骨了。”

“话别说得太早了，说不定我马上就会知道答案呢。”五条悟看着它。

“才不会呢！她不可能在灵魂受重伤的状态下赢过羂索。”真人嘟囔着走到五条悟的身后，把他手上的戒指取下来，戴到自己的中指上，然后笑着展示给他看。

“还不错吧？”

五条悟别过脸去。“你可真是恶心。”

“嗯，在这一点上你和我差不多吧，五条悟。”

“我和你，差不多？”五条悟有些嫌弃地吐吐舌头。

“是啊。毕竟……说到底我们对于她并不真的重要。只不过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她需要做些事情来确认自己有活着的必要，对吧？她杀人也是可以的，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的，不拯救世界也是可以的。反正她妈已经死了。”

五条悟知道这个咒灵在说什么，所以表情开始变得不悦。

“然后你就利用这一点去勾引她，把她勾引到你们人类的阵营里去了。”

真人笑着眯起眼睛。“她一定觉得她的悲剧是因为我们这些诅咒而生的，可实际上，你不觉得这才是她悲剧的开始吗？因为你，她才会对这个可悲的世界如此留恋，才有了今天的悲剧。”

五条悟的脸色已经完全称不上好了。可那并不是因为被真人说中了所以觉得懊悔，他只是觉得……愤怒。

“别用你那些浅薄的想法去侮辱她。”

百穗爱他，爱着夏油杰、家入硝子、夜蛾正道，爱着路边的小猫，便利店的店员，素未谋面的路人，爱着书籍，电灯和月亮。

百穗爱着这个圆圆的、有着大海、森林、山脉和卑劣又可怜的人类的小小星球，所以她才会选择拯救这个世界。

这可绝不是真人所揣测的那种浅薄又可怜的痴情。

真人并未反驳他这句话，只把他当成了一种无力的辩解，脸上依旧是得意的表情。

反正五条悟说的话对它来说毫无意义。

“狱门疆——闭门。”

狱门疆向内收起，在最后一刻，真人得意地朝着五条悟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他们都说五条悟很强，可在真人看来，他明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也再可怜不过的人类了。

这里要说明一点，小五的做法是没有问题的，不能坐以待毙，要离开迷宫，为了多数人牺牲少数人……这都是正确的想法。真正错的只有反派，就算小五没有动手杀人，真人它们也会找别的办法，迷宫里的人也没办法活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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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狱门疆——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