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培风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没什么……他更相信关在,拒绝做我的搭档,我无法向他证明关在意图的不合理性所以……”
“哦,这样,”段北望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听觉晓说,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没说,只状似敲打地说了一句:“交朋友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项培风点头,“我想再仔细查阅一下关在的档案,可能需要档案室的权限。”
“你还是觉得关在有问题?”
“我怀疑他跟神秘人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关系他却没有细说。
段北望也没有多问,只说:“你尽管去查。”
然而得到段北望首肯的项培风却借此机会,亲自进入暗沉沉、散发着陈腐纸张气息的档案室深处,瞒着档案管理员,调阅了父亲项远山生前所经办的最后一桩案件的卷宗。
卷宗记载:十六年前,异能武器黑市交易猖獗,由此流出的异能武器造成多起异能者屠杀事件。
项远山奉上级命令追查,将目标锁定在一个名为‘万里商会’的组织身上,对商会成员进行追捕,最终在霓墟海的码头展开决战。
但就在收网时刻,一名商会成员眼看逃脱不成便发动自杀式袭击。仓库爆炸,项远山殉职。
据亲历者的证词显示:当时浓烟滚滚,他们均未亲眼目睹爆炸发生时码头仓库具体发生了什么。
项培风却敏锐地在多份供述中提取出了一个关键细节——段北望疑似是在其他所有人之后、项远山之前最后一个撤离仓库的人。
然而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他合上泛黄的卷宗,决定另寻他法。
第二天,他带着一枚沾染了爆炸现场硝烟气息和父亲血迹的铭牌,敲响了异管局常务副局长张崇观办公室的门。
“进——”
项培风推门而入,将门反锁。
张崇观,这位与他的父亲同期入职的异管局“老人”,正在侍弄一盆君子兰。
听见锁芯传来的“咔哒”声后他抬起头,眼神询问这是何意。
“张局,”项培风将铭牌端端正正地放在他眼皮底下,“想跟您请教点事。您还记得它吗?”
张崇观手指一顿,目光落在铭牌上的“No.0003”上,眼神闪动,瞬间便知晓了他的来意。
他叹了口气:“可惜你爸英年早逝,如果他还在……异管局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时钟滴答的声音。
项培风默了下说:“张局,我想了解一些我父亲工作时的经历,想来想去只能找您,您能不能……”
张崇观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想,今天的谈话,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吗?”
“那再好不过。”项培风眼里写满了感激。
张崇观仍看着铭牌上独属于项远山的编号,问:“你知道从1到5,分别是谁吗?”
没等项培风回答,他就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
异管局建立于陨石天灾后,异能者分化觉醒之际。
风雨飘摇中,无人知晓三环议庭将对全霓墟城的异能者们采取怎样的措施,以及这个特别成立的机构前路如何。
因觉醒异能暂时被停职的公职人员里,有激进一些的,认为全人类觉醒分化实乃大势所趋,此时不加入异管局,更待何时?
也有一些对自己的异能者身份持悲观态度,认为三环议庭会继续加大对异能者的限制。
尽管这些人心思各异,且加入异管局不得不让渡一些权力,但有一点却成为他们的共识:
起码现在,加入异管局不会使他们的铁饭碗打落在地。
“第一个报名的,”张崇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是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
杯中的茶叶缓缓沉底,就像那个早已在异管局警员系统里被抹去存在痕迹的“开拓者”。
“他太聪明,但也太过激进,遭到裁决使的忌惮,所以最早被踢出了局。”
茶烟袅袅中张崇观指了指自己胸前的“No.0002”。
“我这样的,只为求个安稳。”
“远山是三,北望是四,五辞职的时候你还太小,可能对他没有印象了,今天不提他。”
当时的裁决使像分配棋子般安排着每个人的命运,根据每个人的异能对他们做了分工:
项远山的异能是「麻痹」,被派去一线打击异能犯罪。
段北望的异能是「吐真」,更适合在异能者人口普查时验证那些霓墟市民话语中的真实性。
张崇观的异能「幻真之手」则对异管局建立初期两项大的工作没有助益,所以暂时作为机动人员留在异管局,日常忙于异管局基础建设。
那两人很快就在各自领域崭露头角,成为代表性的人物。
所以当裁决使因其他事务分身乏术,决定从异管局内部选择一名代局长的时候,所有人最先想到的,就是他们两个。
“异能不同导致分工不同,分工不同导致最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成绩不同,这本来是无可避免的事。我们都以为你父亲会当上局长……”
张崇观顿了下,脑海中闪过事发当天迈着沉重步伐、浑身浴血的同事们押着许多异能者暴徒,将项远山牺牲的消息带回时的情景。
没有大战告捷的喜悦,只有满脸的灰败之色,与浓艳如血的夕阳形成鲜明的对照。
段北望捧着项远山的遗物,仰天哭喊:
“远山是为了救我才死,该死的是我,为什么不让远山活?!”
“为什么不让远山活”,这句话同时响彻在张崇观的心里。
因为他知道唯有项远山是异管局所有人里最没有私心的那一个。他选择加入异管局既不是为了机遇,也不是为了求稳,而是裁决使需要,当时混乱以及颓靡的社会现状需要。
当天,异管局所有人都失去了他们最敬重的队长和最可靠的队友。
项培风则在失去母亲后又失去父亲,变得一无所有。
项培风默默听着,等张崇观说完了才问道:“您觉得我父亲跟段局关系怎么样?”
“远山跟北望……”张崇观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他俩可比你跟方觉晓的关系要好。”
想到方觉晓那张总是板着的黝黑的脸,项培风不禁莞尔:“方觉晓整天闷不吭声,耳朵里只听得进段局的命令,我就是想套近乎,都找不到突破口。”
“我看你是不想。”张崇观哼笑一声,重新变得缅怀:
“当年远山和北望之间……年轻人嘛,意气相投,很快就成了能互诉衷肠的挚友……”
“特别是那场意外之后,北望把责任全揽到了自己身上……”窗外的光线渐渐西斜,将张崇观大半张脸笼罩在了阴影里。
他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多少人抢着给他做媒,他都推说要把你抚养成人。这话听着像是托词,不知道他怎么就打定主意不想结婚。可这些年他对你怎么样,异管局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自己也知道……”
“张局——”项培风张了张嘴。
张崇观却抬手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过去也有过猜测,但没有铁证的事不能乱讲,人心也最最经不起考验。”
“培风啊,”他语重心长地说:
“你要知道他身边还有一个方觉晓,如果你不想出局,就不要刨根问底。”
项培风垂下眼帘,并未对张崇观的好意提醒进行反驳。
临走前,项培风突然转身:“张局,您当年,为什么不争取局长的位置?”
张崇观笑了下,“我?不是说了吗?我这人……只求稳当。”
项培风从他的沧桑的眼神中看出了许多。
他微微躬身:“多谢张局。”
他当然知道张局的一番话纯属好意,但这并非他想要的答案。
他是一个不会轻易停下追寻脚步的人。
*
回到办公室,项培风不动声色地走到汪赴之身后,状似随意地问:
“暗网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汪赴之没有抬头,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密密麻麻的数据从屏幕上一闪而过。
“论坛上都是关于异能者权益的讨论帖,还有——”他大力敲下回车键,屏幕上顿时弹出了密密麻麻的交易信息:
“这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幕后的人非常狡猾,技术水平很高,服务器定位还需要一段时间……”
“往下拉。”
项培风没有在意汪赴之话语中对于自己办事不力的羞愧,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停。”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条帖子——【记忆复现,三个名额,速来】
“点开。”
任忆从远处走来,甩着手上的水珠,凑近观看汪赴之电脑屏幕上的内容:
1.提供承载记忆的物品
2.标价20张
3.只接三个
“帮我搭条私链。”项培风沉声说。
“要从他入手吗?”任忆插话。
“私事。”
任忆惊讶于项培风的坦荡:“项队,你……”
“嗯?”项培风侧目,眼神锐利如刀。
“哦,”任忆立即把脑袋缩回原位,“没,没事。”
汪赴之没听他们叽里咕噜在说什么,利落地构建好加密通道:“发你了,项队。”
“嗯。”
项培风深深看了任忆一眼,任忆连忙站直,“我明白!”并立刻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汪赴之,“这件事务必烂在肚子里!”
汪赴之白了他一眼:“我比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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