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醒来

张晨是走后没多久护士进来了。

“今天怎么样?”查完情况护士随口问道。

“嗯,挺好的,谭医生很专业。”说着戚韩真拉开自己的包,“这个,送给你。”

“什么呀?”

护士接过,上上下下打量,黑色包装纸上都是看不懂的文字,有点像法语。

“巧克力,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哎呀,分内的事啦。”

女孩笑得纯真,脸上红扑扑的,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病人家属的感谢。

“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他这两天的苏醒迹象都比前段时间要强一些,我感觉应该快了。”

戚韩真笑笑:“这样最好了。”

“嗯……这段时间就多注意给病人按摩按摩,注意一下肌肉修复,不然醒来之后的修养也是大问题。”

“好,我会的。”

虽然早已对护士口中的“快了”脱敏,但终归心里还是有着隐秘的期待。护士离开后他坐了一会,很快开始替殷鹤按摩肌肉。

殷鹤本身就是晒不黑的类型,皮肤很白,住院这段时间少见阳光更是演变成透不出血色的苍白。不似皮肤血肉倒像是薄瓷器,戚韩真都不敢太用力,生怕留下淤伤。

全身都像绸缎一样光滑,唯独按摩到腰间触感变得异常,那里有一块疤。

疤的位置其实很尴尬,不是寻常孩童玩闹会伤到的地方。但如果不是打闹留下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戚韩真撩开那块衣物,手指轻抚过那处凸起不平的皮肉,是很明显的缝合痕迹。

什么样的伤会需要缝合?刀?

刀割到腰?是意外的话未免太过巧合,可要不是意外……

想到这他忽然惊觉,自己替殷鹤擦过、按摩过那么多回身体,居然是头一次思考这个。

两人曾那么多次肢体相接亲密缠绵,他早就不只一次注意到这处疤痕,可直到今天才想起考虑它的来历。

联想到谭奕的话,戚韩真后背忽然冒出一层冷汗。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逃避一般放下殷鹤的衣服挡住那块伤疤,不再看。

只是自己应激了。

他这样劝慰着自己,却难以抑制突如其来的不安涌上心头。低着头在病房里走来走去,他的步伐难掩焦躁。

其实先前谭奕直白地同他对话时,心中就隐约有一点这样的不安产生,只是那时还未被他仔细发掘就被一种更深的笃定给压下。这种笃定从何而来他也不清楚,好像刚产生,又好像已经陪伴他十多年,它出现得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戚韩真不去怀疑它的来历。

但现在,他居然觉得谭奕说得有些道理。

他凭什么笃定?明明和殷鹤有关的一切巧合都在这段时间被疯狂放大,为什么偏偏这件事他不去仔细想?

这念头产生的瞬间戚韩真后背发凉,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好像那里住着另一个灵魂,那个灵魂吃下恶魔的果实,哄骗他真正的意识,以至于连自己都不再可以信任。

房间那么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道沉一道轻。戚韩真慢慢调整气息,目光重新落回殷鹤平静的面容。他纤长的睫羽轻颤着,难得一见的不安稳,戚韩真伸手轻轻描摹过他轮廓,细细感受他的震颤。

蜻蜓点水般的接触却催生出巨大的悲伤,戚韩真在沮丧中缴械,垂首轻轻吻住殷鹤的额头,同时心中有了决断。

“在你醒来前,我一定会弄清楚真相。”

说罢不再犹豫,径直离开病房。

一刻也忍不了,要立马找到谭奕才行。

戚韩真脑袋里乱糟糟的,五花八门的声音在叫嚣,一些喊他快些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一些则说他疯了连自己的记忆都不信。戚韩真怕自己再迟疑一秒就要失去继续前进的勇气,因此半步都不敢停,关上门匆匆离开。是以没能听见与关门声一并响起的,病房内传来的微弱人声。

“真……相……?”

指尖弯曲,殷鹤松松抓住床单,眼皮也在轻颤中睁开一条缝隙。

完全陌生的天花板让他愣了会神,疲软的手脚限制行动,他皱着眉蓄力半天才从床上坐起身。

这是哪里?

殷鹤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一圈房间四周,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目光飘忽不定许久,最后落到床头桌上那一束乱糟糟的花。随意拨弄两下,殷鹤面无表情收回手。

好丑。

什么人想出的色彩搭配?

又在床上瞪着眼睛躺了会,感觉四肢有点劲了,殷鹤慢慢下床。双脚刚落地时还有点踩在云层上的不踏实感,走到门口终于适应,不用再扶着墙。

推开门,外面是明净的走廊,两端通透采光很好,殷鹤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光线才走出去。路上遇上几个护士装束的人,本想向她们问问自己情况,可看样子都急匆匆的,好像很忙碌的样子,于是殷鹤打消了询问的想法,自己摸索着走到住院部外面。

外面太阳很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稍微驱散一些骨头缝里渗透出来的湿冷,殷鹤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睁开眼想继续往前走,却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

殷鹤转头,是一个面容完全陌生的青年。那人情绪很激动的模样,看着他眼睛都瞪直了,一路小跑到他面前。

“哥!你醒了?!!”

大喊大叫完他又不知想起什么,脸色一僵,很生硬地改了口。

“你什么时候醒的?刚刚我在的时候不会一直装睡骗我吧?”

虽然确定自己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但是“哥”这个称呼让殷鹤莫名不悦,更遑论这人第二句话莫名其妙难听的语气。

殷鹤本能地皱眉后退半步:“我们,认识?”

张晨是不客气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显出很做作的滑稽,沉默片刻他有些生气地推了下殷鹤的肩膀,动作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你装什么呢?”

殷鹤体力还没恢复完全,叫他这么一推差点摔倒,直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维持住平衡。张晨是没想到他纸片一样风一吹就飞,瞬间愣在原地。站定后殷鹤最后那点耐性也被磨光,没再理会张晨是,直接转身离开。

张晨是见状赶忙跟上,架子也不拿了,小飞虫一样聒噪地围着殷鹤叽叽喳喳。

“你纸片儿啊,一吹就倒?”

“你还没说呢,到底什么时候醒的?”

“我刚刚待了那么久怎么不理我?就放着那个家伙挤兑我!”

“你说话啊!”

“什么意思?你真不记得我了?”

殷鹤忽然停步,张晨是没刹住车一头撞上电线杆,他揉着脑袋转头又要开口,却对上一双冰一样冷的眼睛,顿时失了言语。

“滚开。”

殷鹤脸还白着,身上宽大的病号服显出消瘦的身形,在风中看起来摇摇欲坠,这句话却气势凌人,自带寒意,直把人定在原地。

“我……”

看张晨是讷讷张口半天也组织不出语言,殷鹤自觉驱赶到位,满意收回目光继续往门口走去。

张晨是在原地按着胸口缓了好一会才让心跳回归正常水平,盯着前人离开背影,他思索。

他哥有多久没这么跟他说话了?

八年?还是十年?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殷鹤就学会了把他当成空气,这样直勾勾盯着他展露情绪的时刻实在太少见……

殷鹤冷若冰霜的面容重又出现眼前,张晨是强行压下上扬的嘴角,向前伸手高呼。

“哥!你等等我——”

前台咨询处,护士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自动感应门开合,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停留到面前。

“您好,我找谭医生。”

护士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熟练地打着官腔。

“不好意思,现在是午休时间,您可以稍作休息,等下午两点半开门。”

前台桌上有时钟,显示13:20。

“我是谭医生朋友,可以帮我跟她说一声吗?”

前台经验丰富,这种说辞听过不下百次,闻言很熟练地回复:“朋友的话,您可以给谭医生打电话让她出来接您。”

戚韩真露出通话记录:“我试过了,打不通。”

前台露出完美微笑:“那可能就是她现在正在休息不方便被打扰,请您再耐心等等。”

无法,戚韩真顺着指引在休息区落座。

其实不用着急的,本来下周还有一场和谭奕约好的咨询。但是戚韩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再不来的话就什么也来不及了,有些东西将要无法挽回。这种强烈的不安让他如坐针毡,分秒难熬。

休息区很贴心地准备了茶点,为了缓解焦虑戚韩真拿了一叠马克龙。颜色很漂亮,只可惜味道过分甜腻,直冲大脑。都说糖能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让人变得开心,可戚韩真完全没感觉到。

太甜了,甜到发苦,整个舌头都发麻。他实在受不了,哆哆嗦嗦想要吐出来,手指不小心碰到脸颊,却意外摸到一手湿。

他愣住,看着亮晶晶的指尖,眼前惶然又出现殷鹤后腰那块疤。

一整颗心被空虚和惶然填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就像他无法确定这些眼泪是出自本心,还是那部分被人刻意影响过的灵魂。

又或者只是他疯了,因为心理医生一句随意的推论就变得精神失常,疯疯癫癫。

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上辈子他就是这么死的,甚至那时他还没有找心理医生。

戚韩真深呼吸良久,推开那叠吃不完的马卡龙趴到桌面上发呆。

思维化成一张巨大的网,上面亮着许许多多的点,杂乱无章又毫无干系,却在网上形成共振。

戚韩真尝试摘取它们,却怎么也无法靠近,像走在一台巨大的跑步机上,任他如何拼命往前都只是在原地踏步。

时间走得很慢,不过好在总会到达尽头。14:30戚韩真准时出现在前台。

这回前台小姐没再阻拦,客客气气道:“我替您打电话。”

前台和人沟通的期间戚韩真盯着墙上的职工海报,上面详细介绍了这家心理诊所的全部医师。看完一遍,戚韩真发觉不对刚要开口询问,护士先一步出声。

“不好意思戚先生,谭医生现在不在医院。”

戚韩真皱眉:“什么意思?”

前台看上去很歉疚:“不好意思,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谭医生上午就离开了,并没有跟我们报备,我们也一直没发现,让您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实在抱歉。”

戚韩真没理会无意义的道歉,提取重点:“上午就走了?几点?”

“大约12点之前。”

那就是我刚走不久她就走了。

“去哪了?”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

戚韩真闭了闭眼:“行吧,等能联系上她的时候记得告诉她我来过。”

离开诊所时戚韩真心里空落落,说不上来的空寂。阳光洋洋洒下,暖不了他的身躯。漫无目的走了会,戚韩真准备回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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