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之以不把自己熬死为底线的苦熬了几个月,终于把之前欠缺的考试都补了回来,甚至考试成绩都还看得过去,至少她看得过去。云安之看得过去是程度是大部分学子可望不可及,所以云安之是学神,学神的世界太遥远,我们膜拜就好。
丁明庭对此人的学习态度和学习成果深感佩服,觉得自己还远远不足,要以云安之为榜样去学习,他还需要再接再厉。
你俩行了吧,学神之间就不要互捧了,会让挣扎在及格边缘的同学们眼红、眼馋,甚至手痒。
这几个月,其他的朋友们也没闲着,他们也把之前欠下的考试都补了回来,只是考试成绩嘛,自然和云安之、丁明庭两个人不是一个级数,不过人家根本就没考虑过和这俩非人类比,他们只和自己比,自己觉得好就行。
这天,最后一门补考成绩出来,大家都如愿以偿。这天晚饭他们决定去食堂奢侈一把,好好犒劳一下这段时间的辛苦。
所谓奢侈其实真的一点不奢侈,甚至奢侈二字如果能换为人形,都忍不住掬把同情的眼泪。没办法,见习课程才完结没多久,这群人大部分都还欠着学峰的灵石,囊中实在羞涩,所以,这天他们一人点一道中级灵食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其实除了宫氏兄弟、苏忬和左家姐妹,在座的几位都是出身家境相当的修真世家,如今一道中级灵食对他们而言已经算奢侈,这在没离开家之前根本是他们想都没想过的事,也算是,难得的体验,终于感受了把朴实民众的平凡生活了。
呸,才不是这么回事。左汐汐和左余欢姐妹曾经生活在最底层,她们知道真正的平凡生活是什么样子,那是她们曾经仰望的天,当时的她们,生活在亲身父母铸就的地狱里。
于是之前开口感慨的沈之媛摸摸鼻子,老老实实的闭上嘴,赶紧谄媚的把菜端到左家姐妹面前,他刚才说错话了,还请两位姑娘宽恕。
左汐汐和左余欢呵呵一笑,这件事就过去了。
左余欢最近学习上心多了,她在课堂上认真听讲,又因为跟在这些哥哥姐姐身边,省下不少的补课费。还有两年,她这一届也要开始见习课程,这两年她看着这些哥哥姐姐们,不管在课堂上的表现多么优秀,在见习课程上都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最重要的是,还倒欠下一大笔灵石。
小欢欢有点被吓到了。
她来到凌霄宗这几年一直待在学峰,早几年凌霄宗还会同意学子们在学习之余,去山下的凌霄城散散心,缓解下压力。后来为了规范管理,更为了让这些学子可以心无旁骛的集中精力在学习上,除了每三年一届的“家属见面日”,其他时间学子们只能待在凌霄宗。左余欢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期不期待见习课程,原本还觉得见习课程可以借机离开凌霄宗,去别的地方透透气。但是实在是害怕见习课程结束后,不及格的成绩就算了,要是欠下灵石怎么办啊?她能还的上吗?
如左余欢这般的第二届、第三届学子多的是,他们大多都开始未雨绸缪的学会存钱了。呃,从某方面说,这是好事。大家继续吧。
一顿饭后,这个晚上大家决定休息一下,在宫商角和左汐汐的每日一战后,连云安之、丁明庭这样的学神都决定放弃今晚的自习课,一行人集体找一处无人的山顶,好好享受一下明月与清风。就放松这么一个晚上,明天还是该努力的继续努力吧,偶尔的放松是必要的,学神们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就更没有意见了。
在这个空旷的山顶上,夜风习习,月明星稀,只在夜晚盛开的月见草释放着清香浅淡的香气。丁明庭、丁明萱和云安之同时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们三人就是在这样的星空下,这样的香气里交过一次心,那次,是丁明庭第一次说起家里的情况,也就是在那个晚上之后,他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心理,再不怕御剑了。
三人交换一个眼神,一起笑了起来。
这样的夜晚适合休息,适合消遣。这个世界适合他们这帮学生的消遣无非是喝点小酒,下个小棋,听点故事。前两者没这个条件,他们也不想把脑筋用在下棋上,那么,听个故事无疑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说故事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在苏忬身上。苏忬这个姑娘在百晓堂有一份兼职,每天看不完的南来北往的事,她啊,知道的事情最多了。苏忬迎着大家期待的眼神微微一笑,随手抚开调皮的夜风吹到眼前的散发,不负众望的开口,“行吧,既然大家都有这个意愿,那么,今晚,我就给大家说一个小故事。只不过呢,我有个要求,这次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讲故事,你们都要说哦。”
许久未开张的苏忬的故事会又要开新篇了哦,为了能增添气氛,有人建议大家围坐成一个圈,每人面前放一根蜡烛,每说完一个故事,就吹熄了主讲人面前的蜡烛。还煞有其事为这个活动取了个应景的名称——黑夜百物语。
那么,就由苏忬第一个开始吧,让我们一起期待苏忬给我们带来的新的故事。
南域百花宗前任宗主花重影出身自南域花家,那是一个极端讲究规矩的家族,坐卧立行、言谈举止都有要求,沈之媛熬完三个月后脱胎换骨,而出生自那个家庭的人,需要煎熬的是无边无际的三个月啊。
花青涯、花青素两人出生自花家,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女,虽然同样是青字辈,但是两人的命运完全不同。
花家的图腾是深蓝色的底色上印着一只黑色的玄龟。所以这家的服饰也规定成这两种色调。男性族人一概穿黑,女姓族人一概穿蓝,花家以深色为尊,所以女性嫡系的蓝色更偏深色些,女系非嫡系则偏浅色调的蓝色。
花青涯和花青素虽然为同一支的兄妹,但花青涯作为嫡子,从来都是一身黑色,而花青素的则是各种偏浅色系的蓝。
花青素的存在是他们这一支一个很复杂的存在。
花青涯的父亲和母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联姻的家族里,他们两人很幸运也很早就相知相识相恋,完婚前关系就很好,完婚后更是夫妻恩爱的典范。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花青涯的母亲在婚后很多年都没有孕育。
女修在初潮后第一件事就是斩赤龙,从此摆脱月事的烦恼,但与之相对应的就是不易孕育,婚后数十年没有怀上的大有人在,小夫妻一开始也不以为然。但是五十年、近百年了还没怀上呢?花家找来医师为二人诊治、调理身体,他们的身体都很好,但就是运气不好吧。折腾了二十年,依然没有开花结果,好好的,原本温馨的小院子,整日里飘荡着药味。
女修的娘家最先坐不住,拉着女儿谈了几次,要女儿大局为重,不要捻酸吃醋没个大家闺秀的体统。花家一开始也还是拒绝的,家风刻板严谨,但是架不住自家孩子成婚百来年还没有后代,最后女修回家选了个庶妹,挑了个好日子一顶小轿把一身粉蓝的庶妹抬进门做了妾室。当晚,也是这位贤妻亲手将夫君送入二房。半年后,得知妾室被查出有一个月身孕的这位贤妻笑着笑着忽然晕了过去,医师一诊脉方才得知,主母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而不自知。
算是双喜临门吧,但是这对青梅竹马的夫妇在恩爱倍增的同时,又同时觉得他们中间夹杂的那个人,是他们夫妻路上碍眼的污点。
几个月后,主母生下嫡长子,妾室生下庶长女。夫君翻遍书本给长子取名青涯,同是青字辈,又是个庶女,随口就给女孩取名青庶。还是登名上谱那一天,记名的长老觉得庶这个字太敷衍,有违花家高雅的格调,改成纾,花青庶从此才改成花青纾。
从花青纾出生的那天起,二房的院子就如同隐形。男主人再不踏足这里半步,女主人也说让妹妹好好休养身子。二房和她生下的女孩在这个家里没有半点的存在感,没有人关心她们,过问她们,她们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众人眼前。似乎只有这样,青梅竹马才能维护住他们之间纯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她没有因为压力而妥协,他没有因为子嗣而违诺,他们还是重信守诺的恩爱夫妻。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跟她和那个孩子有什么关系,她是被自己的嫡姐选进来的,而踏入她房门,上了她的床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主动拉来的。你们要面子又要里子,凭什么拉她和她的孩子做筏子,她从来没有主动要进入这里,她从来都不是拥有选择权、决定权的那个人。
这一生一世,也许唯一能够做决定的只有她自己的生命。在无人问津的院子里,守着小小的女儿过了十年,她死于一场风寒,因为她不死,她的女儿永无出头之日,她的女儿只有真正的无依无靠才能被看见,才能离开这个空荡孤寂,永远如死水一潭的院子。
如她所愿。十岁了才第一次知道世界原来不是只有那个小小的院子的大小。花青纾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兄长,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有除了姨娘以外的亲人的。
十岁的花青纾被教的很好,读书识字,爽朗大方。很难相信一个从来没人注意过的庶女能教导出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孩儿,从来不因为十年的默默无闻而自卑瑟缩。她的母亲给予她全部的爱,倾尽所能的教育她,培养她。花青纾一直记得姨娘教她的一句话,爱人之前先爱自己。
花青纾很会爱自己,她从来都对自己很好,她没有成为花儿一般娇柔的女子,她成为了一束光。
花家这般死板严肃的家族,孩子们也循规蹈矩、刻板严肃,花家只许种植兰草,自诩高洁出尘,雅致无双。但是花青纾酷爱向日葵。花青涯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着父亲去到那个院子,一推开门,被满眼明亮的向日葵照到耀眼的感觉,还有那个在耀眼光芒中大步走来,不卑不亢,后背笔挺的小姑娘。她身上那身浅蓝色的衣衫在黄色的向日葵的映照下,没有花家的低调严谨,只让花青涯觉得眼前耀眼的光尽数归拢于这个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俨然就是那束光,从那一天起,照亮了他的世界。
花青涯有了妹妹,养在母亲的院子旁边,这是一个和花家格格不入的小姑娘。
十岁才开始修行,在家族的学习院里,花青纾的文化课不逊于所有的同龄孩子,但是她却和初入学的孩子一起修行。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进来学习院,花青涯的母亲因此受到了侧目,花青涯为母亲不平,但是厚道的他却不会因此责怪上更无辜的花青纾。他只是利用自己课余的时间辅导花青纾修行,希望她尽快跟上大家的步伐,母亲也能因此不再受冷眼。
花青纾如他所愿,仅仅一年的时间就追上同龄人的进展,可是,花青纾越是展露天赋,在花家就越过得不好。花家太死板太执拗了,在他们的认定的世界里,女子永远不如男子,庶系永远弱于嫡系。所以他们不愿看到一个庶女能够如此的出挑,甚至隐隐的压在嫡系之上。即使这个庶女也是家族的血脉。
这天,花青涯被母亲牵着,看到父亲第二次走进花青纾的院子,门打开的瞬间,又是满院子的向日葵。然后,花青涯闭上眼睛,他知道父亲这下找到名正言顺的可以用来斥责妹妹的理由了。
上一次在庶母的院子里第一次看到向日葵,父亲就很生气,只是碍于花青纾刚刚失去亲生母亲。他勉强忍下那口气,只是让人一把火把那个院子,连同满院子的向日葵烧了个干净,然后领着花青纾去到妻子那里,让妻子照顾、教育花青纾学好花家的规矩。
谁也不知道,花青纾是怎么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又养出一院子的向日葵,但是门打开的时候,那满院子明艳光亮的向日葵照亮了父亲扭曲的脸,也点燃了母亲眼里怨愤的光。花青涯轻轻从母亲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转身不再看任何人,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父亲和母亲,他不想看到妹妹的泪。
花青纾被罚跪在门口整整一夜,花青涯在她一墙之隔的地方,靠在墙上陪了她一夜。这一夜,花青纾就这么直挺挺跪着,但是花青涯从来没听见妹妹一声呜咽。
天明时分,花青涯听见妹妹起身的声音,也听见她步履蹒跚走回自己再次被清理干净的院子的声音,他还听见花青纾的声音,一夜没睡的花青纾嗓子有点暗哑,她说“谢谢哥哥”。花青涯知道这一夜的惩罚只是弯曲了妹妹的膝盖,但是没有弯曲妹妹的脊梁。他的妹妹向日葵在她的心中依然盛放,并没有被花家这四面高墙和两千家规毁灭掉。
花青涯回应了妹妹,“别怕,妹妹你没有错。”
这是花青涯这一辈子第一次质疑家规,就因为家规写了只种植兰草,就认定种植向日葵是错,何其可笑,家规才是可笑的。
可惜的是,花青涯也只敢在心里质疑家规,而他支持花青纾,也是把自己难得的叛逆和对自由的渴望,投射到别人身上,而已。
花家这一代的孩子,从无视花青纾、质疑花青纾、反感花青纾到羡慕花青纾,隐隐约约的,人人都希望成为花青纾,成为那个在两千家规的约束下,依然笑起来爽朗,走起路昂扬的花青纾。
花青纾是花家的另类,但是对于这样的另类,传承千年的花家历史上,花青纾不是第一个出现的另类,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花家有的是法子要么同化,要么排挤,或者驱逐,又或者是被割舍。
多少要感谢一些花家的厚道,至少他们没想过用消灭的方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花家青字辈们渐渐长大,脱离了学习院后,各有各的任务。女孩们归于后院,继续学习女修的管家、女红,甚至琴棋书画。男孩们慢慢成为一个又一个刻板死沉的花家男子,延续先辈们的规行矩步。年少时同在学习院期间遇到的花青纾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的模模糊糊的记忆,随着孩子们一个又一个归到自己的院子,过着循规蹈矩、如出一辙的日子后,花青纾渐渐淡出他们的世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多少年后,几个人在一起聊天,聊到花青纾,他们连她的容貌都记不住了,只依稀记得,同辈里曾有一个大声笑、大步走的野姑娘,肆意得如同春天里的风,似乎很鲜活,却也很短暂。至于现在么,现在的花青纾大概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花家女孩,笑不露齿,坐不漏膝,行不摇头,站不倚门,再规规矩矩不过的花家女孩了吧。
只有花青涯一人知道,花青纾依然是花青纾,没有被改变。
即使如同最初的十年一样,她又被关回自己的院子里,这次更严厉,只有她一人在院子里,每天的一日三餐被从门下的空档里塞进去,每月的衣衫首饰也是这样送进她的院子里。她的院子里这次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过一天,过了无数个这样的一天天,但是花青纾依然是花青纾。依然没有被改变。
花青涯在夜晚最深的时候会一个人上到自己的屋顶,从他的屋顶能看见花青纾的院子。那个院子里又一点点的种植上了向日葵,就如同花青纾无声的誓言,坚决坚持的在那个院子里向着阳光奋力生长。有的时候,还能看见花青纾在院子里练剑,花青涯从花青纾的剑意里看到她永不妥协的坚韧,他看着花青纾出剑的决绝和收剑的利索,他看出花青纾眼里的光和剑上的光始终明亮。这一天,花青涯看见花青纾收剑后,对着向日葵轻轻笑了起来,忽然就知道一件事,花家可能不会有花青纾了。
几天后,花家响起特殊的钟声,这样的钟声只意味着一件事:有人走上了阴阳路。而走上阴阳路就意味着,有人想要脱离花家,不管是否能走出去,当踏上阴阳路的那一刻开始起,他就不再是花家的人,去留无意,生死不论。
花青纾在多年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出现让多少人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再次鲜明起来,而大家更惊讶的发现,她还是曾经的她,还是当年那个如春风般肆意的野姑娘。
当她此时站在阴阳路的门口,第三次敲响门廊下的钟,阴阳路的大门徐徐打开,花青纾就这么步伐轻松愉快的跨了进去。在她身后,门又轻轻合上了,花青纾始终没有回头,就这么继续向前走,大家只透过越来越窄的门缝,看见她的身影就这么融进黑暗里。
花家青字辈的几乎全员出动,除了嫁出去的几个堂姐,剩下的,还在家族里的都聚集于此。大门彻底合上后,花青涯第一个转身迈步,他们就这么一个个走向出口,笔直的站在那里,等待着门的打开,或者是门廊上悬挂着的灯彻底熄灭。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茫然的,怎么忽然的,花青纾就要离开花家了,花家就这么让她无法待下去?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曾在内心深处羡慕花青纾,但随着越长越大,最后,他们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彻底把自己同化为花家的一员。年少时的那束光在后来回想起来,也并没有真的多么耀眼。
但是今天,今天的再见面却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怯懦,那束光从来没有熄灭过,一直都在。
今天,他们不约而同的等在这里,等一个最后的结果。
他们,等到的,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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