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我害怕，我不敢再听了。”左余欢埋头钻进身边的，自家亲姐姐的怀抱里瑟瑟发抖，她一边说着害怕，一边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示意云安之继续往下讲。这孩子，你好矛盾啊，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云安之两辈子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讲故事讲到别人害怕又期待的程度，这次，她真的超常发挥了，她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宫商角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跟着开口，“真是惨，凡人真是太惨了。所以说，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些人，好端端的毕业要庆祝不会去大吃一顿吗？没事爬什么雪山，真是，真是……”

宫商角的脸色因为黑夜，因为摇曳的、昏暗的烛光而无法看清楚。但是他话语间的颤音，还有此刻难得的说了长句以及蜷缩在腿边，反复搓揉自己衣角的手指都被所有人不动声色的尽收眼底。大家偷偷摸摸的交换一个眼神，他堂弟宫徵羽更是假装咳嗽的清了清嗓子，才把到嘴边的笑又憋了回去。

云安之眼角都抽搐了一下，她快忍不住了，居然歪打正着发现宫商角的一个弱点。谁会想到，他们学峰的第一战力，被止战峰峰主谢沧海视为止战峰第一继承人的宫商角居然怕听鬼故事，这事说出去有人信吗？反正如果她不是亲眼所见，她是绝不会相信的。云安之也学着宫徵羽借着咳嗽清清嗓子，谁知道，同样的动作，他们这圈不少人都一起做了，在大家的集体咳嗽声中，宫商角的头越垂越低，这般姿态，逼得大家为了憋笑真的想尽办法、各尽神通了。

云安之拿起水囊喝两口水，强迫自己不要再看宫商角一眼，她清清嗓子，再次继续她的雪山探险的鬼故事。

雪妖的笑声，人类听不到，但是同为雪妖，它们彼此完全隐瞒不住彼此。

笑声乍起，然后慢慢歇止，藏身在人群里的雪妖眼神在人群里打转。哎呀，这可就不好玩了，这里似乎还有别的同族啊，讨厌，不要抢吾的玩具，不要打断吾的乐趣，否则，就算是同族，也别怪吾手下不留情。

雪妖这个种族啊，亲缘淡薄。雪妖中的女性成年后一旦到了受孕期，就会风情万种的诱惑着人类或同族与之欢好，助其受孕。一旦确认怀孕，前一刻还在婉转柔情的她瞬间就能将那个完成任务的异性杀死，留在身边当作食物，保证受孕的母体有足够的营养和食物能够好好的将腹中的胎儿养到顺利分娩。

孩子生下来后，如果同为女体，还能在母亲身边待的时间更长久一些，直到十五岁及笄才被母亲放出家门，以一个成年雪妖的身份开始她漫长的妖族生涯。如果生下来的是个男孩，运气好被养到十岁，运气不好的五岁就被赶出母亲的地盘，还那么年幼的男性雪妖是否能活下去，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他的母亲在路边哪怕遇到饿到奄奄一息的他，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分给他。

所以雪妖这个种族，除了发情期彼此鉴于生物的繁衍本能会彼此靠近，平常遇上的时候，最好的是分道扬镳，各自不理。心情不好的话，那可就是不死不休，毫不留情。

但如果是在享乐的时候，发现自己看中的玩具也被别的雪妖觊觎，那可就捅大漏子了。这时候，即使发现对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或者同血缘的兄弟姐妹都无济于事。玩具是绝对不可能与他人分享的，此时的玩具必须保护好，而那些觊觎玩具的同族，必须死！

而这，才是向导大叔明知道血液会引来雪妖，但还是义无反顾踩上血迹一路带着的真正原因。他已经看出悬吊在桥两端的人，其中一个嘴角上还残留着血迹，雪妖势必已经被引诱过来。一个雪妖足以造成他们这些人的团灭，但是如果再来一只雪妖呢？

雪妖个性中独占欲极强的特性势必会让雪妖在对人类动手前，先和同样被吸引过来的同类拼个你死我活。两个，甚至多个雪妖之间的搏杀反而是他们这些人类活下去的唯一机会。这是向导大叔唯一能想到拯救这些人，尤其是自己儿子的最后的方法。

雪妖间的战斗人类同样看不到，空气中因为厮杀而导致的波动，都被他们当作气流的涌动而已，只有向导大叔对一切心知肚明，他知道他的计策起作用了，现在的希望就是这些跟上来的雪妖能够势均力敌，死于彼此间的厮杀，他们这些最弱小的人类反而能从中获得一线生机。向导大叔拉着儿子走在最前方，小心翼翼和儿子一起躲避着头顶上不时掉落下来的碎石。还未成年的儿子从中似乎察觉到什么，开口准备说话的时候，向导大叔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儿子虽然不明白老爹的意思，好在他一贯是个听话的儿子，就这么犹豫不决的，但还是紧紧闭上了他的嘴巴。

在他们身后的学生更是一无所知，看到向导父子一脸平静的样子，以为这些都是正常的，所以他们依旧乖乖的跟在向导父子身后走向山顶。

走着走着，又遇到和一开始相似的情况，在他们面前又出现三个黑黝黝的洞口，又到了要选择路径的时候。向导大叔二话不说拉着小向导走进中间那个洞口，学生们也继续跟在他们的身后，甚至还因为向导大叔迅速而果决的做出决定，对向导大叔就更加信任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小向导此时心里都快被疑问填满了，他多次看向他的老爹，他虽然一次没有通过这条密道上到山顶，但是他爹和他爷爷都曾经不止一次跟他说过，遇到两条路，一定不选左边的。遇到三条路，一定不选中间的。他老爹刚才拉着他走进来的就是中间那条路。小向导又一次满眼惊诧的抬头看向自己的老爹，可是他老爹还是只给他一个眼神暗示：不要说话！

其实向导大叔也是没有办法，当时在那里的时候，这些人都没注意到，左右两个洞口处都有很多小碎石落下，这说明当时雪妖的争斗就在那两个洞口附近，他们走过去的时候，被波及到了怎么办？他也不敢在雪妖的眼皮子底下暴露太大，他这一路装着没有发现雪妖的痕迹，这时候要是暴露了，自负比人类聪明强大的雪妖，马上就能明白他引来多个雪妖的计策，然后发现自己被人类耍了的雪妖，恼羞成怒下，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怕是当场就要没了，愤怒中的雪妖是不会继续把人类当作玩具，放在手心里逗弄了。

向导大叔带着队伍走进最不该走进的中间的洞口，队伍一个接一个的进去，谁也没发现，队伍里此时包括向导父子在内还有八个人。也就是说，两个雪妖已经发现彼此，并且如向导大叔所愿打了起来。但是，第三名雪妖依然潜伏在队伍中。这个雪妖似乎比那两个暴露出来还要聪明和狡诈，它能按捺住自己的种族本能，依然好好的潜伏在这群人类之中。此时，向导大叔还窃喜自己终于摆脱雪妖的威胁，接下来只要把儿子和这些不知死活的兔崽子们带上山就好。他还不知道队伍里依然还有一只雪妖的存在，而这只雪妖，远比它的同类更加的聪明，也更加的可怕。

而这支人类的冒险小队面对的巨大危险里，雪妖仅仅是危险之一。虽然有头脑，但是身体机能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并不占优势的人类又何止不是雪妖的对手。在这座大雪山里，可怕的低温、匮乏的食物、不断被消耗掉的体能、越往上越稀薄的空气、雪山上本来就存在的动物、危机四伏的路线……这些对于人类而言，都是时时刻刻都是危及他们生命的存在，哪一样都能随时要了他们的小命。

走进中间的洞口后，向导大叔的脚程在一点一点的减缓，他不知道队伍里依然潜藏着一只最危险的雪妖，他会减缓速度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进入到危险且陌生的区域，他想找条路径能够回到原来的，相对安全点的路径上去。况且这条路径，他从来没进来过，但是从祖祖辈辈传来的口讯里，中间的路径是最危险的，也是最不应该进来的。

向导大叔减缓速度的步调和频率是极为缓慢的，他身后那些学生对此一无所知。小向导对他爹更了解，他已经敏感的察觉到他爹这一系列的变化必有原因，只是他目前还不知道那个原因。更重要的是，那人是他阿爹，他阿爹是这世上绝对不会害他的人，出于这样的信任，和阿爹一直以来对他的警告，小向导这次牢牢的闭紧嘴巴，都不用他爹再给他什么暗示。

学生就不同了，他们的认知没那么强的敏感度，但是他们的潜意识有。因为步行速度减慢，所以他们就不用一边盯着前人的背影，一边瞄着脚下的路面，同时还要时刻观察头顶的情况，以防止这一路上不断出现的落石。不用做这些事，他们就有更多的时候东张西望，其实，你们应该用这些时间好好思考的。算了，反正他们看啊看啊，然后一个学生忽然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指着一个地方蹦蹦跳跳的。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吓一跳，大家都停下脚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来，接着，被吓到叫出来、腿软倒下来的人就更多了。

他所指的方向是一处石壁的罅隙，那处罅隙咋看没有问题，但是仔细看，就能看见那里露出一根人类的已经冰冻成霜白色的手指。

只有向导父子没有惊慌失措，有人冻死在雪山太正常了，这么些年，熟悉雪山的村里人不也有人上到山上后再没出现过，象这帮学生般自己跑来冒险的就更多。甚至有胆子更大的，连个向导都不雇，就他们几个人就自行上山。三年前就是，村子里的李三叔跟村子里几个懒汉赌了一夜后，大早回家。回去的路上就看见那几个来村里暂住，说是路过的几个人正偷偷摸摸离开村长家，说，要趁着没人拦他们的时候赶紧上山。李三叔好心提醒一句，“还是别上山了，这个时间山上特别冷，还有大风，会送命的。”

结果这几个人嫌李三叔话多，还加快脚步走了。后来，自然是没人看见过他们下山，第二年开春后，村里的小孩上山捡山珍，接过还没到半山腰就看见这几人依旧冻的僵硬的尸体。还是村人好心，把他们葬在集体给这些送命的冒险者找的一块地，并且留下一些他们的东西，以后万一有人来问，凭这些东西，也算给找寻他们的人一个交代。

这几个人算好的了，他们的尸体还能被发现、被安葬。很多很多的人失踪在雪山里，其中八成的人从此音讯全无。

所以向导父子俩很自然的不会害怕，他们以为这是又一个上山的失踪者的尸体，他们还好心过去看一眼，准备确认一下是不是认识的人。如果认识的话，这次回到山下后，他们会带着他的家人再过来一趟，村人间彼此帮助，大家一直就是这么过的。

结果过去一看，父子俩当场就跪下了。小向导嚎啕大哭，向导大叔虽然没有流泪，但是眼圈也是通红的。这个被发现的、冻僵的尸体真是他们家失踪多年的爷爷，想不到他就在本来不应该进来的山道里，所以向导大叔后来进山这么多次，从来没有找到过他的痕迹，这次能遇上，完全是意外，不，也许这是命运之神给他们所有人的一个提示。

现在的情况肯定没办法带着个尸体继续爬山，山人有山人的应变，知道结果后，那就就地掩埋吧。向导父子在一边的地上浅浅的挖了个坑，把老爷子冻得僵硬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放进去。小向导没在意，碰到爷爷紧握在胸口的双手，冻到肢体都僵硬的那双手忽然就张开了，在两手之间，一直被他紧紧握着的是一颗石头。

这颗石头看起来与山洞里随处可见的石头并无多少区别，此时从老爷子的双手间滚出来，几下子就滚到地上的那些石头里，小向导转头找了一会儿，实在不能从一堆石头里找出那一颗，向导大叔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先把你爷爷埋了吧。”

两人就放弃继续寻找石头，回头给老爷子建了一个浅浅的坟茔。那边学生中有好心的，到处翻找来一块石板，又用火把烧了点黑炭，从小向导那里打听来爷爷的名字，做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墓碑，这样，老爷子也算有个正常、体面的容身之处。向导大叔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拿来这块墓碑的学生深深鞠了好几个躬，心里重新做了个决定。

除了向导父子和那个好心的学生，其他人就各自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他们刻意选个地方离尸体远远的，用明确的姿态表明他们不愿意沾染上晦气。但是老爷子手里的石头掉下来的一幕还是落在几个人的眼里，大部分人就是看到了，完全没当回事，小向导去找的时候，他们更是当作没看到，其实那石头咕噜噜滚动的时候，他们都下意识的追着看，自然知道小向导要找的石头在哪里。

他们中唯有一个人比他们想得更深一些，他一直在思考，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老爷子为什么至死都紧紧握在手里呢？他虽然想不出答案，但是他坐着坐着觉得冷了，就站起身四处溜达。溜达着溜达着，这边在地上踢飞块小石头听个响，那边捡点什么在手里抛抛接接的玩。然后在这个过程中，那颗老爷子一直握在手里的石头就被他收进自己的怀里了。

老爷子的墓造好了，父子俩在墓前三叩九拜。最后一拜两个人还没站起来，学生那边已经有人等不住开始催促了。小向导到底是个孩子，当下就冲动的从地上一跃而起，却被他爹死死扣住手腕，拉着不让他冲过去。向导大叔踉跄着从地上起来，就这么拉着自己的儿子，又招呼上旁边那个在一边鞠过躬的学生一起，三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走吧，这里离山顶已经近多了，这是上山顶的最后一程。”

向导大叔的声音沙哑低沉，这句话，他把重音放在“最后一程

”这四个字上面，可是当时，谁都没听出来。学生们听到了“最后一程”，这会儿一个比一个兴奋。

行囊里的食物眼看着就要吃完了，要不是一开始就从向导大叔那里抢来两个行囊，他们中有些人至少已经饿了两顿了。这会儿功夫，他们中大部分人吃的都是平常根本看不上眼的，向导大叔行囊里的那些个，对他们而言刺喉咙的粗粮。他们就当着向导父子的面吃人家行囊里的食物，一点没有丝毫的愧疚。甚至向导父子俩会不会饿肚子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唯有那个好心的学生回头看看他的朋友们，这会儿，他觉得他似乎真正认识他们了。然后又回头看看沉默走路的父子俩，他终究还是加快步伐，跟上父子二人，借着一个拐弯的机会，趁着后面的朋友看不到的功夫，他往父子俩手里塞了点食物，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声催促后面的朋友，让他们快一点，快点到山顶找出温泉，好好的泡一泡，缓解一下寒冷和疲乏。

对啊，山顶有温泉呢。

这个念头让这些在山里折腾了好些天的、娇生惯养的学生少爷们终于腿脚又有劲儿了，他们拖拖拉拉的脚步这下又如同刚上山时一般的轻快了。

温泉啊，人群里的那只雪妖轻轻的翘起一侧嘴角。快了，快了，的确快到山顶了，那么，它是不是也可以好好的，玩一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