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 175 章

随着时间的过去,游学团距离北域和西域接壤的边疆越来越近,这边进到一个小村子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四妞?你是四妞吗?四妞是不是你啊,四妞,我我,我是……”

“是你妈啊!”一个暴怒的男子冲了过去,一拳头直接把最早说话的女子打翻在地,女子倒地的瞬间就条件反射性的蜷缩起身体,双手抱紧自己的头。果然,即使她倒在地上,但是男人依然拳打脚踢在她的身上,而在两人身边的人就如同看不见一般,照常从他们身边走过。

左汐汐皱紧眉头看向眼前这一幕,她从小到大见多了。以前在渔村的时候,他父亲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拳打脚踢,谁在他身边就打谁,打的最多的就是上面三个姐姐,而她母亲不仅不拦,有时候还跟着一起打。

然后,左汐汐的眼睛猛的睁大,一开始这位倒地被打的娘子叫的是什么?四妞?

左四妞,离开渔村那天被她舍弃的名字,她现在叫左汐汐,可是当初在渔村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名字,勉强有个四妞的称呼而已。现在还能叫出她这个名字的是,是……

左汐汐翻身下马,轻轻一脚就将那个还在打人的男人踹出一丈开外,她蹲在被打的女子身边,小心翼翼的将她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擦去女子脸上的泥土,在这女子青紫交加的脸上看了许久。

那男人已经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左汐汐就想过来。才走几步,沈之媛等人挡在他的路上,游学团中个子最高、体型最壮实的万重山低着头看了他一眼。男人到嘴边的话都被他咽回去,只敢在嘴边嘟囔着什么,万重山只向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他转身就跑,七拐八拐消失在巷子深处。

“大姐,大姐姐?你是,是大姐,是大姐对不对?大姐!我,我是四妞,大姐啊,我真的是四妞。”这边左汐汐终于将这张脸与记忆中的大姐温柔清秀的脸对应上,左汐汐的眼泪当场就流了下来,眼前这张被打的眼睛都肿了一只,满脸青紫,眼神疲惫,发丝间已经能看到斑驳银丝的沧桑女子居然是她大姐,那个只比她大九岁的大姐,左汐汐如果不细看,是会称呼对方“大娘”的女子。

“大姐,你怎么在这啊?你怎么这个样子?你你,大姐……”左汐汐将女子抱进怀里嚎啕大哭,那女子倒是不错眼的一直看着左汐汐,嘴里念叨着,“姐没事,姐挺好的,四妞,姐能看到你,姐就知足了,你过得好就好。”

苏忬等人把这久别重逢的两姐妹带到客栈,她们俩手拉着手在客房里哭了笑,笑了哭。絮絮叨叨好半天才知道这些年左汐汐大姐过的日子,在旁边旁听的田糖糖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陪哭了许久,连苏忬、云安之和丁明萱都几次偷偷擦着眼泪,左汐汐更是哭到眼睛肿了。

左大姐很早就被父母嫁出去,嫁出去前,这个只不过大左汐汐九岁大姐跟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照顾左汐汐,左汐汐自小是在她背上长大的。可是左汐汐才六岁,刚在姐姐的指导下学会搬着凳子在灶台前简单炒了个豆芽,刚满十五岁的大姐就被父母卖给路过的走货郎,而那个走货郎就出了半两银子就带走一个大闺女,他当时已经三十多岁,瘸着一条腿,脸上还有一条蜈蚣般的伤疤。

左家父母根本不管他人品如何,女儿嫁出去后是否有好日子。左大妞被拉出家门的时候,她只口口声声叫着,叫着二妞要照顾好三妞和四妞啊,她口中也半点没有提及那对光顾着摸索着银子的父母。

出嫁的这一年,走货郎带着大妞走南闯北,因为他面容凶狠丑陋,别人不敢来他的摊子买东西他才买来大妞,果然,他负责叫卖收款,大妞守着摊子后,生意就好了很多。但是有些人所谓买东西,借着挑挑拣拣的功夫在大妞身边挤挤杠杠的他从来就好像没看见,但是每天回到家里后,他都会抽出细长的竹条,大妞被人摸了碰了都是大妞不守妇道,不守妇道的女人就应该被打。大妞衣裳遮挡的身体上,全是一道道的血印子,甚至有一次打得太狠了,刚刚怀孕一个月的大妞都被打到流产。

这次流产换来大妞在家躺了三天,三天后,房门开了,走货郎领着同村的屠夫,这屠夫每次在大妞从他摊子前走过时都不错眼的盯着大妞。现在走货郎一边掂量着手里一两银子,一边示意屠夫把大妞扛走,这怀孕都保不住胎的蠢媳妇他宁愿卖了,他还赚了呢。临出门前他还不忘把被子从大妞身上扒下来,结果屠夫看了眼大妞身上的血,直接把大妞扔在地上,让大妞自己跟他走回家,还让大妞离他远一点,别把女人的脏血弄他身上。

屠夫家的门更不好进,一进门,屠夫媳妇一盆洗猪肉的脏水就从大妞头上泼到脚上。她相公看上别的女人,非要纳个小的她拦不住,但是作为大妇,她管教管教小贱人,她相公也不会多管。屠夫只说了句,“有点数,别弄病了还要花钱看病”就把大妞留给扭曲了一张脸的自己媳妇,大妞进门被泼完这盆水后又被狠狠打了一顿。屠夫媳妇看见她还在出血的身体根本没有怜悯,反而狠狠的又往大妞的肚子上踢了好几脚。

当天晚上,屠夫根本不管大妞还在出血,依然要了她。这之后,导致大妞一个月都一直在淋淋沥沥的出血,但好在大妞那时候年纪轻,在屠夫家,至少吃上面有营养多了,身体还是彻底恢复过来。

在屠夫家的那三年,白天被屠夫媳妇欺负,什么事都能找个理由骂她,动辄把大妞身上扭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晚上只要屠夫去了大妞的房间,屠夫媳妇第二天一定下手更狠。第三年的时候屠夫接了趟活儿,需要去到隔壁镇子四五天,屠夫媳妇在他出门的第二天就把大妞卖给路过的人贩子,人贩子当天就带着大妞离开村子,屠夫媳妇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宁愿收了七钱银子也要把左大妞卖掉,至于屠夫回家后会如何的暴怒,她也管不了了。

从那次开始,左大妞被卖给一个又一个的人,直到去年被卖到北域来。左大妞早在多年前就这辈子自己应该再也见不到妹妹们了,她也被卖过这么多男人也不好意思再见到自己的妹妹,她觉得自己很脏,脏的不能见人,可是,这从来不是她自己选择的啊,她在这世道上哪里有她做选择的时候。

见到四妞的时候她当时太开心了,以至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就喊了出来。可是喊出来后她就后悔了,所以被打成那样她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也在心里拼命的祈祷四妞不要认出自己。这辈子能见到妹妹,看到她好好的,衣裳整齐,身边人也看起来都是好人,她就满足了,她这辈子都满足了。妹妹能过的好就行。

大妞颤抖的手一遍遍隔着空气抚摸左汐汐的头发和脸颊,她不敢真的碰上去,她觉得自己哪哪都脏,这样肮脏的自己不能把四妞也弄脏了,可以了,她该走了,否则四妞的朋友们要是知道四妞有一个这么脏的姐姐,万一有人嫌弃四妞了,该怎么办啊?

大妞一遍遍的催自己走,但是她舍不得啊,这是好不容易才见上一次的妹妹啊,自己从她那点小就背在身上一点点照顾长大的妹妹啊,走的那天甚至都没来得及抱她一下就被拖走的妹妹,这次见面之后怕是这一生都不能再见第二次的妹妹。

大妞始终不敢真的去碰触自己的妹妹,可是她的眼睛一只黏在妹妹的身上,一下子都舍不得离开。妹妹已经长这么好了啊,她大了,也好好看,身边还有这些朋友。她出现的时候,那么自然那么轻松就能驾驭得了那么大一匹马,妹妹好厉害,妹妹过得真好。

左汐汐一次次抱着大姐哭。姐妹俩就这么说一阵,哭一阵,笑一阵,不知不觉窗外的夜色已经渐渐黑了。客栈外忽然响起之前那个男人的嚎叫,“小贱人,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给老子滚下来?!”

听见那男人声音的瞬间,大妞的身体就瑟缩起来,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她看着左汐汐的眼睛里充满依依不舍,但是她还是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还拦住想跟着一起站起来的左汐汐,“四妞,不,汐汐啊,咱们姐妹能见这一面,你还愿意叫姐姐一声,姐姐这一生就满足了。汐汐啊,你要好好的,以后就在凌霄宗和小妹一起好好的啊。姐姐都没见过这最小的妹妹,也没别的东西给妹妹。你,你就别告诉妹妹你们有我这个姐姐,你别说和我见过面,以后你们就留在凌霄宗啊,千万就留在那里。姐姐看出来那一定是个好地方,你们留在那里一定能幸福,姐姐真的真的真的,就满意了,姐姐真的太开心了。”

左大妞说完,头也不回就踉踉跄跄冲出屋子,走到那个男人身边。男人看见她就一巴掌向着她的脸想要抽过来,结果看到在她身后跟着的左汐汐等人,那巴掌赶紧放了下来,改成扯着左大妞的胳膊,骂骂咧咧拉着她离开。左汐汐脸色很难看的上前一步,但是被苏忬拉住了。苏忬对着她摇摇头,拉着左汐汐的手安慰她,“汐汐,别急,熬完这一晚,我们一定想办法帮你姐姐。”

左汐汐咬着牙忍着泪看着姐姐跌跌撞撞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但她还是点点头,不就一个晚上吗,她等得起。

所有人都以为就这一个晚上,苏忬甚至预想好了,第二天,她们会带着被打得更凄惨的左大姐前往村长家。到时候大不了付出一大笔银子,他们一定能把左大姐从这个暴力家庭里解救出来。

可是谁也想不到的是,这一晚左大姐的命运就彻底改变了,本来就只是在地狱边缘苦苦挣扎,只一晚的功夫,她就彻底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再见到左大姐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一个杀夫的凶手,她一把菜刀几乎把那个男人的头都要剁下来了,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那个男人躺在床上就最后一层皮把头跟身子粘在一起。在他身边的左大姐被打得面目全非晕倒在一边,一只眼睛充血到几乎要爆出来的地步,而她的手腕上也有好几个刀口。要不是天气太冷,屋子里太冷,出血都被冻结在伤口,以那些刀口的深度,她这条命也是要一起送掉的。

好不容易等她醒来,怎么问左大姐都不肯说话,左汐汐抱着她大哭她都不松口,说的最多的就是“他该死,大不了我把命陪给他”,其他的,左大姐什么都不肯说。

按照犯人这边的律法,妻杀夫,妻子死刑。虽然大家都知道左大姐嫁过来的每一天都被挨打,但是她杀人了,杀的还是自己的丈夫,依据法律她只能一命赔一命。

进到牢狱里的左大姐从来不肯再见左汐汐一面,临进去之前,她给左汐汐的最后一句话是,“汐汐,走吧,以后好好过你的日子,你和小妹要好好的啊。”

游学团的所有成员都留在这个小村子里,这次见习课程他们放弃了,及格不及格无所谓。他们也看不下左大姐的遭遇,他们想要把掉到深渊的左大姐给捞出来。可是难度可想而知,村里的人都躲着他们,男人们说了,不就挨几下打,这村里的女人谁也没挨过打?敢反过来把大老爷们儿杀了,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这样的女人,就应该在冰河里凿个半窟窿,把她半身塞进冰河了,活活这么熬死她。

村里的女人们也不敢说话,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们一眼,谁要是敢跟他们说句话,马上就会被自己的丈夫拖回家暴揍。游学团面对这种情况一腔怒火却也无法可施。一个地区一个风俗,哪怕这种风俗他们不能赞同,但他们也无法干涉。

这些少年被凌霄宗保护的太好了,他们不知道的是,身为修士,在很多地区是凌驾于法律之上,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光明正大的走进牢笼里直接把左大姐带出来,就这么直截了当带着她走了,这些人都不敢有二话。游学团的少年们自始至终想的都是如何合理的运用法律保护苏大姐,如果能保护住这个村子里,所有象苏大姐这般被随意打骂的女子就更好了。

游学团的少年们在村里得不到帮助,他们能做的就是御剑去附近更大的镇子或城市,想在那里找到愿意出面帮左大姐打官司的讼师。可是不管他们拿出多少银子,对方一听是妻子杀了丈夫,都表示不愿意接这个案子,还有人直接了当的告诉他们,别折腾了,左大姐必死。

在生存环境最为恶劣的北域,男性代表着生产力,代表着更高的价值,统治阶级无论如何不会让女性凌驾于男性之上。哪怕再有什么原因或苦衷,只要是妻子杀害丈夫,这个妻子必死。在这个国家,生为公主都必须对自己的驸马毕恭毕敬,驸马若因为公主而死,就算是嫡公主,也必须偿命。历史上有过这般记载,一直如此。也有人好心提醒一句,你们都是修士了,直接带人走就是了,何必麻烦呢?

游学团的少年们看见了世界的另一面,黑暗不美好的一面,他们也知道原来还有这种解决方法,但是,他们做不出来。

回到村子后,左汐汐忽然单膝跪在云安之面前,“少宗主,我决定退出凌霄宗,以后我就是一介普通散修。未来我所作的一切皆以凌霄宗无关。少宗主,保……”

“我不同意!”云安之对着左汐汐大喝,“想都别想离开我凌霄宗,不可能,我,作为少宗主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左汐汐笑了,笑着笑着有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站起来抱住云安之,“可是,安安,退宗这种事,我并非真的需要你的同意啊。”

“我不管,不管不管,我就是不管,”云安之抱紧左汐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越抱越紧,“反正我不许你退宗。汐汐,你再等等,再等等,我想你发誓,我们一定能救出大姐姐的,一定能救出她的。”

苏忬、丁明萱没有说话,只是在一边也抱紧那两个人,田糖糖在一边走来走去,然后也一头扑过来抱住四个人,“我也不要,汐汐你不要走,我们都是修士了,那么难的修炼和考试我们都熬过来这么多年,这次我们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能解决的。”

女修们抱成一团,其他的沈之媛等人握紧拳头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沉重、愁苦,是啊,他们都是修士了,就救一条命,有这么难吗?

很难,修士与天挣命,争自己的命都已经艰难险阻、困难重重。况且,这次,他们在与之抗争的,是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传统思想,人命易救但是想法难转。他们就算救下了左大姐,但是他们能救下每一个和左大姐一样被鄙视、被欺压的普通女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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