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之想要验尸,上一世她是有资格证书的法医人类学学士,虽然她毕业后就彻底不再拿起解剖刀,但那些理论知识她还是记得的。
云学奕阻止了她,海船上的船员也不同意。他们拿下死去修士所有的随身物品,云安之等乘客只能站在走廊上,看着负责乙层的船员小甲将尸体扛上甲板,小甲说,他会按照海上的规矩将其海葬了。所谓海葬就是直接扔下大海,一条性命就这么彻底消失在海上。
乙一号房的修士喃喃自语,“违者将被赶下船,这也算是另一种情况的赶下船吧。”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在船体内部如此寂静的情况下,还是清晰进到每一个乘客的耳朵里,那三个凡人此刻面无人色,腿都快撑不起身体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回到他们的房间,典型的被吓破胆子了。
云安之对着脸色也不好看的岁岁、朝朝招招手,两姑娘马上就来到她身边,三人一起回到云安之的房间,房门关上后,年年和朝朝肉眼可见的放松了。
这天,三人在房间里消磨了一整天,云学奕很有眼力见的没过来,只是送上多人份的中饭、晚饭和零食,那两姐妹走的时候,肚子都撑大了不少。
三人在房间里上午的时候还各自起话头努力聊天,一顿中饭后,下午的相处就自在多了。朝朝是个勤快的姑娘,一下午打坐练功,年年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发呆,边发呆还边不忘往嘴里塞零食,桌上的零食她一人吃掉了大半盘。云安之则继续看书。即使如此,这一下午三人感觉比上午还舒服。
但这两姑娘还是识趣的,吃完晚饭,离熄灯时间还早,两人就跟云安之告辞,临走的时候,云安之主动邀约她们明天继续过来,甚至她们愿意的话,在船到魔界前,每天都可以来。
年年和朝朝拼命点头,脸上都开心出光亮来。年年先回到甲七号房,关门前她笑得很灿烂,“安安,朝朝,你们也早点休息哦,我们就明天见啦。”
朝朝走向楼梯,她的房间在乙二,需要下到下一层。走到楼梯口,眼看快要转弯的时候,她忽然回头看向目送她离开的云安之,朝朝说了一句,“昨晚我什么都没听到。”
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朝朝也招招手,示意云安之回去吧,然后她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云安之在这次回到房间后没有看书,而是一个人双手抱膝在椅子上蜷缩了好久。她一直在想些事情,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想年年、朝朝这对方家的堂姐妹,想朝朝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想着想着,到了该熄灯的时间。
云安之躺在床上的时候头脑还在飞速运转,黑暗中忽然有个念头从她脑袋中一闪而过,但是睡意来得更加猛烈,她还没有抓住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就已经陷入沉睡中。这一天至此也就算过去了。
第四天风平浪静,没有人出事。云安之找了个年年不注意的时候,问朝朝那天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朝朝只是默默的看了云安之一会儿,在年年去云学奕那边拿上一堆零食回来前,朝朝说,她昨天走的时候没有说话啊。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朝朝的眼睛里似乎有很多很复杂的意思,云安之还想追问的时候,年年已经回来了。再后来,朝朝一直跟年年黏在一起,云安之再也找不到两人单独说话的时机,就只能暂时放下此事。
第四天晚上的时候,云安之躺在床上反复回想那天的事情,她确认方朝朝的确对自己说了句奇怪的话,那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方朝朝为什么要否认呢?为什么否认的时候眼神又那么奇怪呢?云安之翻来覆去想了很久。
在黑暗中折腾了半天,终于困意来袭,云安之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很烦躁的又翻了个身,吵死人了,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外面走来走去,为什么这里的隔音效果这么差?要不她拿出个静音符隔绝一下声音吧。
然后云安之猛地翻身坐起,不对,不对,很不对。
船长出来的那天她明明问过,船长说了,熄灯时间到了后,连船员都不被允许出现在第二层、第三层,而乘客更是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所以,这个时间,在外面走廊上走来走去的人,是谁?
云安之快步下床,来到房间门口,手抓住门把手的时候她停住了。她不能出门,如果出门她就违反那条规则了。云安之眼睛又一转,规矩是说乘客不能在熄灯时间后离开自己的房间,那么如果她不出门,她只是打开房门,但是人依旧站在房间里面呢?那么她还算违反规矩吗?
云安之站在门口天人交战,一方面好奇心真的快要爆棚了,但同时,恐惧也油然而生。她就站在门口边,听着脚步声在走廊上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的走过来,走过去。
云安之已经把门检查了不止一遍,这门的质量是真的差,一点声音都拦不住,但这门的质量也是真的好,一条门缝都找不到,完全没办法隔着这扇门观察外面的情况。
云安之越想越烦躁,一股豁出去的冲动越来越猛烈,眼看着就要克制不住,她握在门把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似乎随时就要打开房门的时候。脑袋里面忽然想起自己答应哥哥的话,自己答应了哥哥要安分守己的待在房间里,这几天把方氏姐妹带回来已经半失约了,现在,难道还要彻底破坏与哥哥的约定吗?
那股子不知从何而起的冲动顿时烟消云散,云安之这才发现自己脑门和后背出了不知多少层的汗,背心的衣衫都黏在身上了。而到了这个时候,云安之才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不知道那个在走廊上徘徊许久的人是走了还是没走,反正此刻外面很安静。
不,好像还是有什么声音。云安之皱着眉头,把自己的耳朵贴在门上,运足耳力。的确,她的确听到声音了。是很小很小,极轻微的声音。云安之听了半天,辨别出那是喘息声,极小极小的喘息声。而且,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很近,似乎……
云安之的眼睛猛地睁大,她瞬间离开门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房门。此刻,她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抓住她的长枪“来”,在这瞬间,她什么都没有召唤,仅凭极其强烈的危机感就凭空把“来”召唤出来。
那个声音很近很近,似乎就在她的门口。
所以说,那个一直在门口走来走去的人没有离开,他正站在自己的房门口,与自己之间,就只隔着这么一道房门?!
云安之后背的汗毛都炸开了,她紧紧的握着长枪,紧到手指关节都用力过度到发白的程度。
门口那人似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云安之听到“哧”的一声,似乎那人正发出一声嗤笑。然后,“咚咚咚”,停顿了一下,又“咚咚咚”,云安之的房门正被人有礼貌的轻轻敲击,敲三下停一会儿,再敲三下再停一会儿。来人很有礼貌,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敲起云安之的房门。
如此重复了三次,敲门声再没响起。两人就这么隔着门对峙起来。云安之这个时候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再没有想要打开门的冲动。她握着长枪静静的等着,等着对方的反应。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各自站在一遍,对方大概是明白云安之不会再开门了,门口又是“哧”的一声,脚步声响起,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后消失。
云安之依旧戒备着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确认再没有脚步声出现,她才终于松懈下来。一身冷汗侵湿的衣服她也没精神换了,就这么拖着脚步走回卧室。结结实实的倒在自己的床上,翻个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紧被子里。
估计是刚才那番动静和对峙消耗了她太多的精神,云安之闭上眼睛的瞬间就睡着了。彻底失去意识前,云安之脑袋里再次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是这次,她抓住了这个念头。
只是即使抓住了也没用,困意太强,她还是败给了强烈的睡意。云安之只能在进入黑甜睡乡前再次在心里复述一遍她那个念头,她的念头是,脚步声消失前,她没有听到一个声音。
可是,这个声音是什么呢?如果她没有听到这个声音意味着什么呢?
云安之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彻底熟睡过去,这一夜,她睡得很沉很深,很安稳,一觉到天亮,甚至比平常起床的时间都要晚一点,以至于她的房门被她哥很重很重的敲。
云安之连滚带爬赶去打开门,门一开,却是她哥的一双大脚直冲她的胸膛而来。如果这一脚踹实了,云安之胸前的肋骨得全断,搞不好连内脏都要受损伤。
云学奕在外面敲门已经敲了好一会儿了,越敲越重,越敲越急,第二层甲号房的客人都被他吵醒走出来了,睡在甲七号房的方年年也出来了,连下一层,乙二号房的方朝朝也听到声音跑了过来。
云学奕到后来已经不只是敲门,连敲带吼,声音都快破了。可是这门纹丝不动,门里面也一点声音都没有。方氏姐妹在不远处已经手拉着手站在一起,两人的眼圈都红了,眼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此时,已经有些人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刺激到了云学奕,他身体一抖,不再敲门。而是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对着房门就准备一脚踹上去。
就在这时,云安之睡眼朦胧的打开房门,云学奕已经收势不住,眼看着他的脚就要踹上云安之的胸膛,最后关头,云安之及时一个侧身,云学奕一头扎进她的房间里,冲力之猛他根本停不住身子,连冲了几步,最后摔进迎着门口的那堆云安之招待方氏姐妹的,自带的厚厚软软的羊毛褥子和七、八个抱枕堆成的小山里。
云学奕从那堆抱枕堆里挣扎出来的形象有点可笑,但是在场的人都没人笑他。大家都用复杂的眼神看向云安之,在她开门之前,这里大部分人都以为她估计也要海葬了。而她不仅打开门,看起来还只是睡过头了。
下一瞬间,云安之被方氏姐妹冲过来揽进怀里,她那高度很尴尬,整个头被两姐妹胸前的柔软埋了进去,她努力挣扎半天也挣扎不出来。连后来走过来的云学奕看看妹妹这遭遇,伸了几次手又放下。三个姑娘抱在一起,他也无从下手把自家妹妹拉扯出来,云安之就,自求多福吧。
其他人已经各自散去,行吧,知道结果就行,接下来就是别人的事了,他们不想多事。
甲一号房的那位中年帅大叔临回房时看着云学奕笑了一下,“小哥,你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人,不用太担心。”
云学奕想谢谢他,可是他已经先一步关上门,云学奕只能对着对方的房门施了一礼。然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你妹妹”,云学奕摸摸鼻子,他妹妹的伪装看来是暴露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其实是第二天就暴露了,尤其是云安之主动招呼方氏姐妹,而且方氏姐妹又毫无芥蒂的进到她房间的时候,在场的都是有头脑的人,大概所有乘客中,也就只有那三个不敢靠近修士的凡人还不知道吧。
然后,到这天又晚了一会儿的时候,乙号船舱的三个凡人中的两个死了,他们违反规矩出现在其中一人的房间里,所以两人一起死了。从尸体的情况粗粗看来,没有明显的外伤,嘴唇和指尖的颜色看起来也没有不自然的发紫发黑,说明应该也不是中毒。小甲走动的时候,两人的尸体在晃动中可以看到颈后的尸斑,说明死亡的姿势应该是仰面向上,且身体里有血液。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云安之只能看出这么多,而其他的人,则更多的注意到两具尸体上都出现的,因惊恐而剧烈扭曲的表情,不知道这两人是看到了什么,才能吓成这样。
然后大家想到第一个死亡的那个修士,那个修士睡着的时候把头发打散,所以小甲扛着他上甲板的时候,他的头发完全遮盖住整个脸,谁也没看到他的表情。不知道被头发遮挡下的那张面容,是不是也是这样因惊恐而扭曲了。
这次行程才出发到第五天,就已经死了三个人,零到六人的死亡名额才几天功夫就用去一半,接下来还会有人死吗?如果还有人死的话,死亡的会是谁呢?
目前死的三个人都是第三层,乙号房的乘客。乙号房剩下的四名乘客谁都不想说话,大家的表情都有点阴沉。仅剩的那个凡人更是吓破胆,从那两个凡人的尸体被发现,他就一直在哭,无声的哭,眼泪一股股的流出来,可是他紧紧咬住嘴唇,要到血顺着嘴角流出来,他都不敢哭出声。在这艘船上,他是唯一存活着的凡人了,他太害怕了,他总觉得如果再有人死亡的话,那个人一定会是他自己。这个时候,他忘记了第一个死去的就是修士,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修士也好,凡人也罢,终有一死。
乙二号房的方朝朝被云安之和方年年拉回云安之的房间,就算只有白天也行,她们想要安慰一下方朝朝。云安之自从被人发现女儿身后就没有再做男子装扮,她换回自己本来的衣服,云学奕看到后愣了一下,也没有反对。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也不重要了,怎么在这艘船上活下去,活到下船到岸的时候才是最重要的。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云安之也拉了一把他,把他也和方家姐妹带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后,几人就坐到那张羊毛褥子上,云安之和方年年、方朝朝也自然而然的各自抱上一个抱枕,就这么舒舒服服,很放松的把自己陷在那里。
云安之就这么说出她昨晚熄灯后遇到的事情,说到那个脚步声,说到那个脚步声的主人曾和自己就隔着一扇房门,面对面站了许久。
方氏姐妹直到她说完才恢复正常呼吸,而云学奕的表情紧张中带着困惑,“可是安安啊,我昨晚一晚上都没听到走廊有脚步声啊。”
云安之摆摆手,“这个不重要,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再说了,第一个晚上,你隔壁房间的那些闹腾我也没听见啊。这艘船上古怪的事情多着呢,很正常。”
然后云安之看向方家两姐妹,“我有个问题问你们啊,挺冒昧的。你看,我们兄妹俩出行,订房是订相邻的两间房。可是你们为什么没订在一起,一个住甲号房,一个住乙号房呢?”
这个问题其实就是第一个修士死去的那个夜晚,她当时没有抓住的一闪而过的念头,直到今天才被她想起来。
方家两姐妹对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愿意回答她的问题,方年年拉扯了一下自己脸颊边垂下的小辫子,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们俩是堂姐妹,但是,我父亲是长子,继承家业。朝朝的父亲是次子,嗯,家产就没那么多。我们这次出来夜猎,也是我比较有钱,朝朝少那么一些。我是想买两张船票的,但是朝朝不同意,她说一路上我已经请了不少次客,她这次请不了我,但也不想让我出太多灵石,她要自己买船票,所以就……”
方朝朝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确认堂姐说的是事实。
云安之这才明白原来甲号房和乙号房是有差价的,就是不知道差距是多少。
方氏姐妹这天没在云安之房间里停留一整天,不到吃中饭的时间,两人就坚持要回去。云安之挽留两次,看她们坚持也就算了。云学奕端着一餐盘食物过来的时候,云安之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云学奕就干脆留下,和妹妹一起吃饭了。
云安之边吃边思考,她问大哥,“哥,你说年年和朝朝,她们说的是实话吗?她们真的是因为费用问题才订的,不在一起的房间吗?”
云学奕摇摇头又点点头,“半对半吧,有部分是实情,但也有些被她们隐瞒了。安安啊,她们这对堂姐妹有古怪,你不要和她们走太近,好吗?”
云安之点点头,答应这之后,如果这对姐妹不主动找过来,她也不会主动邀请她们过来。云学奕揉揉云安之的包子头,对妹妹放心了一些。
云安之安静的吃完饭,然后起身给云学奕泡了壶茶,一看这架势,云学奕明白安安想让自己留下来。一开始,云学奕只是以为昨晚的遭遇吓到安安了,她有点害怕。直到云安之开口,他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云安之一句话让云学奕的颈后汗毛也竖了起来,云安之说,“哥哥,昨天晚上,脚步声消失的时候,我没有听见楼梯被踩踏的‘咯吱’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脚步声在走廊里响了许久,在消失前,却没有伴随着楼梯被踩踏的“咯吱”声,这意味着……
云学奕猛的坐直身体,而云安之迎着他睁大的眼睛,点了点头。云安之明白自己的哥哥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也明白了这件事里面蕴含着的恐怖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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