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年年死了之后,方朝朝缩在房间里寸步不出,还是云安之一直不断的叫门才把她叫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云安之二话不说把她拉进自己的房间里,让她坐在软绵绵的枕头堆里,又在她手里放上一杯热茶。人在温度里渐渐缓过一口气,方朝朝一口喝干半冷的茶,抱着手里的枕头躺了下来,就这么呜呜的哭了许久。云安之就在她身边一直陪着她。
到了快熄灯的时候,个子那么小,比方朝朝还矮大半个头的云安之,直接将她连着褥子、枕头一起抱起,送回方朝朝的房间。第二天早上一开门,方朝朝抱着收拾整洁的褥子和枕头站在云安之门口,云安之就知道,这姑娘清醒过来了。
再次和云安之一左一右陷进抱枕堆里发呆,方朝朝忽然放了个大招,“其实,年年是长女,但是她是次房的长女。我是长房长女,我母亲作为大嫂先嫁进来,嫁进来后陆续生了我大哥、二哥,而年年的母亲也就是我叔母嫁进来生的第一胎就是年年。所以年年是我们这一代的嫡长女,我虽然是长房家的,但也是妹妹。”
“我们方家机缘巧合与魔宗不畏天的少宗主订过一门亲事,不畏天的少宗主将迎娶我们这一代的嫡长女为妻。年年就是现在不畏天少宗主的未婚妻,我们这次出来夜猎,也是专门来到这边,想要找机会去魔界,因为年年说了,她不想盲婚盲嫁,只想去看看不畏天的少宗主卫徇究竟长什么样。”
“家境上的确是我家长房比较好,可是年年说如果不小心被魔修的人发现她的身份,发现不畏天少宗主夫人居然是在乙号房,她以后嫁过来也会很难看的,所以我把甲号房的票给了她,我在乙号房的票上签名了。”
“可是现在,现在年年死了啊,连尸体都不让我留下来,就这么被扔到海里,我回去后要怎么交代啊?我要怎么跟叔叔、叔母交代啊,我要怎么办啊,年年死了啊,年年怎么能死了啊,我该怎么办啊?”
方朝朝又一次抱着抱枕痛哭,云安之只是一遍遍的抚着她的后背,给予无言的安慰。
方朝朝在大哭后平静了些许,就这么抱着抱枕缩成一团,蜷缩在羊毛褥子里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过去,醒来的时候云安之在她身边看书,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云学奕送来的中饭,云安之用灵力构筑了一个灵力罩,一直在保温。
睡饱饱,吃好好后,方朝朝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她喝了几口手中的热茶后主动放下杯子,“安安,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知道你一直想问我,我那天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对不起,拖了这许久,我现在可以说了。”
“我那天跟你说的那句话‘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其实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年年跟我说的。那天你问船长的问题,在熄灯后船员能够在客人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吗?和船员能够进到甲号房或乙号房的空置房间里吗?这两个问题是不是意味着你和你大哥分别从走廊或隔壁房间里听到声音?”
云安之点点头。
方朝朝就继续说下去,“我住在乙二号房,其实房间大小、格局和你们甲号房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为什么价格会差距五百灵石。但是我第一天晚上的时候,听到隔壁房有奇怪的动静,每隔一会儿就有人在笑,各种笑,有的时候是大笑,有的时候是冷笑,有的时候甚至是嗤笑、奸笑,不怀好意的笑。说实话,我都流冷汗了,那天我估算着时间快早上了,声音才没有。”
“乙一号房是有人住的,我隔壁乙三号房是三个凡人中仅剩的那个。我不认为那个凡人会莫名其妙笑成那样,我后来还特地找他询问过,他说他还没到熄灯时间就早早上床休息,整整一个晚上他一直在熟睡,什么都没听见。”
“你问的那两个问题后,年年很奇怪,她说,‘我没听到任何声音啊’,可是你问的时候,我观察到你们甲号房的乘客,一部分对第一个问题有反应,还有一部分对第二个问题有反应,也就是说,这些动静都有人听见。反而是同样住在甲号房的年年却说她什么都没听见,我这才觉得奇怪。”
“那天我走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你说了那句话。我后来才发现你居然这么在意,但我觉得吧,在这艘船里,不好奇才能活得长久,就老老实实待在船舱里挺好。直到昨天,年年死了,我才知道躲避不是办法。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不过是个金丹期,我连自己是否能活到下船都不知道,我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方朝朝说着说着,又把自己说难过了,又抱着抱枕哭了一场。这一下午,两人就这么说一阵,想一阵的把时间打发过去,方朝朝在吃完晚饭后就告辞了,临走时还是云安之把她送到楼梯那里,方朝朝在走了半截楼梯时再次回头,这次,她的眼神里充满不加掩饰的恐惧,“我害怕啊安安,我好害怕啊,我真的能活到下船吗?”
云安之只是沉默的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因为云安之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安然无恙。方朝朝垂头丧气的走了,她的背影瑟缩着,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怜。
云安之目送方朝朝离开后,一转头发现独孤莫离正站在他自己的房门口,对上云安之的眼神,独孤莫离再没有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也许他的假皮被云安之揭穿后,他发现这个女孩真的不能小觑。
之前寄到凌霄宗的那份联名信上,一个那么天真的小姑娘写下“锄强扶弱、无愧于心”的八个字的回信,根本没让他们有丝毫动容,反而觉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孩子的幼稚,但是到今天,他再不能用轻视的眼光看这位凌霄宗的少宗主,假以时日,她一定能站的足够高。
况且,他对谢千栩是真的动过心,只是比他表现中要少得多,但截至目前为止,他一直真的认为,仙门百家他唯一真心实意愿意迎娶的女修就是谢千栩,哪怕她与云鸿渊分手后,她依然是他首选的宗主夫人。所以他才再次出现在云安之面前,只为了能跟谢千栩的女儿再说上一句忠告,“云少宗主,那个方家的姑娘,方朝朝,你最好还是别和她多接近,她比你想象中复杂的多,这姑娘的眼神不清澈。”
独孤莫离已经做好云安之不理他,甚至反怼他的心理准备,哪知道云安之很恭敬的以晚辈的身份向他行礼,“多谢独孤宗主的提醒,晚辈会注意的,请独孤宗主放心。”
云安之回到房间后有一段时间,独孤莫离才从呆愣中回转来精神,看着云安之和云学奕的房间,他忽然就觉得心里放下了什么,也许是终于放下对云鸿渊的敌视、轻蔑、和鄙夷吧。他和谢千栩的这两个孩子如此之好,他想必也是个不差的人,只可惜当年因为自己的傲慢错失了与他结交的机会,也错失了最好的女人。
算了算了,该放下了。这次回去后就听那些长老的安排去看些画卷吧,身为宗主,不能从心就从宗好了,在那些世家大族里找一个最合适当宗主夫人的女修,和她生几个孩子。他们的孩子也不会差的,他会好好对她,也会好好培养他们的孩子,教成云安之这般出色就好。
你想多了,算了,你随意吧。总归放下过去能有个新的开始也是好的。
云安之和方朝朝在那天谈完后,也莫名其妙的各自远离,方朝朝不再来找云安之,云安之也没有主动去找她,两人各自在不同楼层的不同房间里。时间已经是上船的第十七天,死亡人数是四。
第十八天的时候,云安之刚从大哥房间抱出一大堆食物出来,大哥说了,他最近有新的灵感,要在房间里好好研究,所以事先做出云安之几天的伙食,接下来就让云安之好好自己待着了,乖乖别乱跑。
转个身的功夫,小乙一脸亲切开心的笑容满面的直勾勾的看着她——手里捧着的那大堆好吃的,说话的声音里都夹杂着吸溜口水的声音,“云少宗主,你这哥哥真好,又给你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啊。”
云安之也不小气,直接就分出一部分给小乙,小乙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更真诚了许多。他也不客气,接过那堆吃的,就直接用手小吧小吧的送进嘴里,大概也是没什么事,两人就在走廊这里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小乙无意中问她,“你平常没事的时候在房间里都干些什么?只是修炼吗?其实啊,你们这些客房呢,我们这些船员每次开船时虽然也做清洁工作,但你知道的,我们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的,我们能做成什么样子啊?”
云安之一脸茫然,心里流着泪想念上一世陪教授几次外出住的宾馆,据说还是过了什么ISO900标准?虽然后来有报道说,这些宾馆的清洁整理工作也就是个花架子,至少比这边连花架子都没有的好吧。
云安之这下也没兴趣的闲聊了,找个借口回房间,她这个下午就打算好好把房间清洁一趟,作为感谢,临走的时候她又主动给小乙送上不少好吃的。反正她身上的,哥哥专门给她准备的美食乾坤袋还有好几个,她不缺这些吃的。
然后这一下午,云安之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她的这个住了十来天的房间,到这会儿了,她忽然觉得异常的陌生。云安之此时正站在衣柜的对面,在衣柜的盖子的很接近里侧的最边缘,有一行很小很小的字——小心你的隔壁。
在盥洗室的门轴那里也有一行小字——门外有声音的时候不要开门。
在床头的木柱顶端写着的小字是——人是会变的。
在会客厅的桌子的一个支撑脚上有两个字——慎言。
云安之看着自己的房间半晌,忽然转头敲开隔壁大哥的房间,云学奕开门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但是比他脸色更难看的小妹一把推开他,在他房间里四处翻找。云学奕不明所以,但后来还是在小妹的指点下,在不同的隐秘的地方发现各种奇怪的提示,云学奕也沉默了。云安之跟云学奕说,“大哥,你再做点海瓜子和油炸小虾米吧,我想再跟小乙聊聊天。”
再见到小乙时,小乙死了,死在楼梯上,从他尸体的状况看来,他应该是失足摔下楼梯,摔断脖子而死。
多可笑啊,小乙是修士,死法是这么的古怪的吗?而且,还是在刚对云安之说完那番话之后,不过几个时辰,连一夜都还没有过去,小乙就死了。
当天熄灯时间到之前,新的船员出现了,他还是叫小乙,继续负责为甲号房的客人提供服务。
到现在,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船员也是船上人员的一部分,他们也会出现在死亡名额内的。莫名其妙的,唯一的凡人似乎一下子就不怕了,他大概是真的意识到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了吧。
云学奕的房间是甲三,离楼梯隔着甲一和甲二。但是第一个小乙死亡的那天,云学奕听到过楼梯那里的动静,而更接近楼梯的甲一号房的独孤莫离,和甲二号房的云安之却什么都没听到。
为此,云安之还特地去了第三层,乙一号房的修士表示他什么都没听到,乙二号房的方朝朝听到动静,但是她说,她听到的声音很奇怪,似乎隔得很远。为此,云安之特地在楼梯上制造出动静,方朝朝表示,她这次听到的楼梯的动静近多了。
至此,云安之似乎明白了。
通体为黑色的船、船上有高明的空间法术、明明相邻的房间却经常会听见不同的动静、熄灯时间莫名其妙在走廊上走路的声音、空置房间里奇怪的声音、还有那些隐藏得很深几乎不被人发现的那些提示,一切的一切,云安之终于找到那条可以串联起来的线,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联系上了。
十四名客人如今只剩下九人,云安之以凌霄宗少宗主的名义将所有人请出房间,大家同为乘客,有些事就不必隐藏了。
“首先,这艘船大量使用空间秘法,比如,每个人的客房,比如,外面看不过普通,里面却是有着四层分布的大船布局。既然已知,房间里设有空间秘法,走廊里设有空间秘法,谁又能保证,既然走廊过道里有空间秘法,那么建在走廊过道里面的房间本身没有空间秘法呢?我的意思是,这些房间本身就会移动,否则为什么要规定熄灯时候后不许亮灯、不许有人在走廊上、还有房间为什么连窗户都不设一个呢?”
“唯一的答案是,有人打着航线保密的理由,不想让人发现,房间本身就会移动,尤其是在黑暗里的时候。”
云安之说到这里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也同时说明了,为什么同一层,甚至相邻房间的乘客,有时候在夜晚却能听见完全不同的声音。因为房间会移动啊,听见同一种声音的房间自然是在同一个方位,听见另一种声音的房间自然也是在另一个方位。
就比如第一个晚上,云安之听到的是门外的脚步声,而云学奕、方朝朝都是听见隔壁房间的奇怪声音,想必还有一些人是和方年年一样,什么都没听到,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也在方年年附近。
所谓的甲一、甲二、甲三这些,在熄灯后就被分散了,甲一的旁边甚至是乙号房都说不定。
那么,房间的自由移动又有什么意义呢?
云安之带着大家来到她的房间,参观那里隐藏起来的小字。她曾经在深夜里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打开房门看个究竟。所以,如果她的房间正好被移到奇怪声音的那个方向,然后她做了文字中提示正相反的字呢?
比如那天晚上她真的打开房门了呢?
那么她应该也会占用一个死亡名额,成为下一个死者吧。
然后是下一个问题,这艘搭乘着乘客往返于魔界和大陆的船,为什么要让船上的人随机遇上危险呢?
关于这个问题,云安之的回答就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她仅仅的根据船的通体黑色推测,这艘船是在祭祀,一直用人命当作献祭的牺牲品换来的航线通畅吧,每个在船上的人都会随即遇到危险,不知不觉中违反规矩的人就会被献祭。
乙一号客房的修士提问,“所以呢,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反抗船员?自寻生路?”
云安之被问住了,期期艾艾的回答他,“呃,回到房间后你们也各自查找一下自己的房间,发现更多有助于帮助我们活下去的线索。然后就,避免发生违规的事情吧,不做违反规定的事应该就能活下去,的吧。”
云安之说到最后,自己都不自信起来,她发现自己所作的事,到最后就是船长在一开始跟他们说的是,不要违规,不要违规就能活下去。
到这个时候,大家也都明白云安之的这些发现也不过如此,也没什么,只是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找他们肯定是会找的,自己的生命只有自己最爱惜,接下来还是继续小心行事便成。
刚刚聚集而来的人们,又各自散开,回到自己的房间。云学奕揉揉妹妹的包子头当作安慰,方朝朝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却被云安之拦了下来。
“安安,怎么了吗?今天的你很厉害呢,发现这么多问题,太好了,接下来我也想趁熄灯前找找提醒,所以,安安我要回去了哦,明天再来找你好不好?”方朝朝睁大一双黑亮的眸子,很诚恳的对云安之开口。
云安之并没有收回自己拦截的手臂,而是看着方朝朝的眼睛说,“朝朝,你看啊,第一个死去的修士是什么样子,因为他被扛走时头发遮面,我们谁也看不见。第二个第三个死去的是一对凡人,他们的尸斑集中于背面,说明他们是养躺着死去的,脸上表情一脸惊恐,听说他们死在门后面。我怀疑啊,他们两人应该是效法我之前的念头,就是打开门不出门,只在门里看,结果他们看到了某个极端恐怖的,从脸上表情看,他们是被吓死的。”
“然后我们再来说说小乙,他是从楼梯上面滚下来,摔断脖子而死。不管原因是什么,这三人的死亡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出了各种各样的意外,简单的说,他们死于意外出事。”
“但是方年年不一样,她是窒息而死,她脖子上有勒痕,却没有看见勒住她脖子的凶器。而且她的手指被鲜血染红,我却注意到她的手指就没有伤,所以她是怎么死的?”云安之看着方朝朝此时无比难看的脸色,很坚决的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她是被人从正面直接掐死的,方年年死于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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