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云海不知道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没把自己想进去。人家霍山月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啊，想做他的亲传弟子。如果没有中间这个过程，一个哪怕是云安之这般的学神，想成为云海的亲传弟子容易吗？还是一个被他救回来的，一直对他很亲近，在他身边黏糊那么久的，学习为人各方面都很不错的孩子，想成为他的亲传弟子更容易？

其实两者都不容易，后者一旦被发现，被揭穿之前的相识相遇是虚假的，一切前期投入都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云海不会接受这种欺骗。但是，如果没有被发现，没有被揭穿呢？那么霍山月正式从学峰完成二十四年的学业的时候，云海一定会收他为亲传弟子，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相对而言，后者这个方法更有效一点，但同时，危险性也更大一点。霍山月现在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他被发现了，他以前做过的事情都暴露了。

其实就霍山月本人而言，当不当亲传弟子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能一直一直跟在云海身边就好，他啊，看重的是云海，而不是云海亲传弟子这个身份。因为啊……

云海回到凌霄宗，二话不说直接去了学峰把霍山月叫出来，霍山月本来很开心，结果他一脸笑容的过来，迎面却是云海冰冷的脸和更冰冷的眼。霍山月心头一震，内心顿时忐忑起来，云海更是没有半点犹豫，开门见山对他说，“我彻查过老乞丐的尸骨了。”

这句话说完，霍山月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最不想被云海知道的事情暴露了。他没有低头，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向云海，他知道到这一步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的一切盘算都失败了。他更知道的是，他在凌霄宗，在云海身边的日子怕是要到此为止，他就一直一直这么看着云海，因为他知道此刻看一眼就少一眼，他马上要被云海赶走了。

霍山月的眼睛里，一旦少掉他刻意伪装出来的童稚和天真后，马上就不一样了。小小的孩子的身躯里，有一双大人的成熟复杂的眼神，那种违和感，强烈到让云海浑身不适的程度。他已经失去追问霍山月这么做的原因了，他只想让霍山月离开，离开凌霄宗，离开自己身边。

想到也就这么做了，云海站起身拉开门，“你走吧，凌霄宗从此再无霍山月，从此我们就是陌路人，江湖很大，纵使再有相逢，也不必打招呼了。”

“真的要赶我走吗？”霍山月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可是我在凌霄宗这边一个人都没有害过，我没伤害凌霄宗任何一个人，非要赶我走吗？”

是的，你是没伤害过人，可是你虐杀的那些生灵呢？有一天当虐杀生灵都满足不了你，你是不是要去杀人？你不杀害凌霄宗的人就可以去杀害别人吗？云海有满肚子话想说，但是这个时候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争辩太累了，霍山月的是非观念早已形成，不是他现在言传身教、一点一点能够扭转改正的。而且，他已经没办法再信任霍山月，霍山月的眼睛说明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他隐瞒身份死缠烂打一定要留在凌霄宗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身为宗主，云海不敢继续在凌霄宗里埋藏着这么个危险分子，深怕那天自己一个看不住给凌霄宗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不说话，继续把房门打开，示意霍山月自己离开。

“行啦，别装了，你都暴露了还不走想干什么呢，”门外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出来的瞬间，云海和霍山月的脸色都变了，两人迅速从屋子里窜了出来，院子里无声无息站了一个全身黑衣头戴斗笠的神秘人，可是在他出声前，渡劫期的云海都没察觉到他，说明来者修为不在自己之下。

“你走，你为什么要出来，你走，没你的事，你给我走！”最先发飙的反而是霍山月，他咬牙切齿的看着来人，如同被惹到暴躁的小兽，似乎很想冲过去咬对方一口。

而云海则在冲出去的瞬间，条件反射性的把霍山月挡在身后，“尊驾是谁？来我凌霄宗所为何事？”

云海把霍山月挡在身后的举动取悦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霍山月在云海身后马上就是一幅感动到不行的样子，他上前一步，却不敢再如同以前那般抓住云海的衣袖，理直气壮地躲在云海身后。

黑衣人推开头上的斗笠，脸上的魔纹说明他魔修的身份，他一脸笑容的看向云海，眉头一挑，示意一下云海身后的霍山月，“你怎么还保护他，不是都要赶他走了么？”

“他目前还是我凌霄宗门下弟子，人还在我凌霄宗山门内，我就有责任保护他。至于你，你究竟是谁，为何不打招呼擅入我凌霄宗？阁下究竟要做什么？”云海一板一眼的回答对方的问题，倒是好像从对面的魔修身上，察觉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我啊，我是谁啊，那就要问这个被你挡在身后的小朋友了，”黑衣魔修笑得一脸不怀好意，“怎么，到这一步还打算继续隐瞒吗？你觉得自己还能隐瞒的了吗？”

霍山月还真打算装死混过去，但云海不打算姑息此事的态度也很明显，所以思想挣扎了一会儿之后，他不甘不愿的从云海身后走了出来，对黑衣魔修瞪了一眼，期期艾艾的向云海介绍，“这人，这人是我叔叔，我父亲的亲弟弟，我最后的家人。我不想继续当个魔修，我想来凌霄宗和你在一起，他帮我完成这个心愿，然后，偶尔来看我一眼。我保证，他不会伤害凌霄宗任何一个人，我也不会。求求你，别赶我离开，我就留在凌霄宗好不好？我不当你的亲传弟子，我就当个凌霄宗普通弟子留下行不行？”

看着霍山月祈求的眼神，云海心中也挺难受的，但是想到无辜老乞丐沦为他们兄弟盘算的牺牲品，想到后山无辜的那些小动物，想到霍山月心中克制不住需要借虐杀来发泄的事情，云海狠下心摇摇头，坚定的让霍山月离开。

霍山月眼中小小的荧光熄灭了。

倒是他亲哥有点替他打抱不平，“差不多就得了，臭小子你别这么一幅没出息的样子，太难看了。还有你，你要知道我家这蠢小子为了接近你，只是找了个老乞丐吗？他把自己一身修炼多年的魔功亲手废了，你接回他的时候检查过他的身体情况，他那一身的伤全是自费魔功导致的，他拼着不要命了也要废掉一身修炼多年、已至出窍期的魔功，差点断送他的修士生涯。他对你啊，唉，他是真蠢，还吃了禁药强行缩成小孩来到你身边，他就是傻乎乎的喜欢你，想要跟你在一起。”

黑衣魔修一语道破霍山月真实的心思，霍山月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云海，期待云海能被自己打动，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云海还是坚定的摇摇头，拿出一颗私人收藏的八品灵丹递给霍山月，“我谢谢你的心意，但我不能接受。你们两人一起走吧。”

看霍山月还不想走，黑衣魔修先看不下去，上前扯住他的衣领打算直接拖走，两人一个赖一个拉，这过程中，黑衣魔修耐心耗尽，直接用上灵力，点了霍山月的穴道准备直接带走。这时，这股子灵力波动让云海眉心一跳，他再次拦在对方面前，“我凌霄宗后山的那块散魔之物给你有没有关系？”

在施展驱逐净化阵的时候，云海需要从后山无数生灵体内抽取魔气，他当时感受到魔气的波动，和眼前这人近乎一致。魔气也好、灵气也罢，相当于这个世界的指纹，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灵力相当的修士之间完全可以通过感受到对方遗留在物品上的灵气或魔气识别对方是谁，所以黑衣魔修知道原来不光是自己的傻侄子暴露了，他自己也暴露了。

他笑得一脸傻乎乎的满不在乎，“对啊，我无聊的时候做的玩的，来凌霄宗看完侄子后，我顺手就在凌霄宗后山丢掉了，反正我侄子说了，凌霄宗后山这块，你们凌霄宗自己人都很少会去，不会有影响的。”

云海神色一冷，心里有了一个猜想，“你只是丢在凌霄宗后山？其他宗门呢？凡人的城市呢？”

黑衣魔修大大咧咧的直言不讳，“我这批做出来的，七七八八在仙门百家丢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个就丢在一个路过的小城吧。这散魔之物没意思，花那么长时间、那么大精力就只能做出那几个，我也就做点玩玩，这次玩完就觉得没意思，以后不玩了，以后我找别的玩。”

云海伸手召唤出自己的命定武器，脸上表情冰冷严肃，“玩？那么大的麻烦你就当玩乐？一个小城无数生命的覆灭就因为你觉得好玩？你下次还想找别的玩？玩什么？继续拿别人的生命玩？”

黑衣魔修一看这情况，知道云海是认真的，随手将肩膀上的霍山月丢到墙边，也召唤出自己的武器。他一脸烦躁，“最犯你们这些人总是自诩正义，凡人唉，凡人不就是蚂蚁，路过不小心踩一脚算是个事吗？你们凌霄宗就是矫情，其他仙门百家谁象你们这么无聊，凡人能跟修士比吗？他们配吗？”

云海当初不想跟霍山月争辩，现在他也不想跟这个黑衣魔修争辩，反正黑衣魔修刚才既然已经承认他在凡人小城里扔下散魔之物就已经违反魔修自己定下的法则，“你回魔界自己去跟你们魔修的法则争对错吧，我送你回去！”

两大渡劫期的高手的战斗不是别的修士能够介入的，云鸿渊赶了过来，而他所能做的就是把霍山月从里面救出来，不至于被殃及池鱼。大家从霍山月那里得知了里面的情况，霍山月一脸不解的看向凌霄宗其他人，“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没有伤害凌霄宗任何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我连魔功都废除了，我和你们一样修习凌霄宗的功法，我和你们一样啊，都是仙修，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云安之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你们魔修离开魔界来四域的时候，都知道那条法则——不得主动、故意伤害凡人。那个老乞丐不无辜吗？你们为了进凌霄宗而选择伤害他，那时就注定了你不能留在凌霄宗。还有你叔叔，他因为无聊让一座城池的人最后只活下来七个小孩，他必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回到魔界后，自然会有魔修制裁他。至于你，宗主已经做好决定了，我等支持。我们凌霄宗连魔修都被留下当先生，你以为还会因为你是，或者说曾经是魔修就拒绝你吗？你自己多想想吧。”

凌霄宗九大峰主这时候根本顾不上他们这边，他们现在正忙着在建结界。两个渡劫期的高手在此作战，一个不小心一座山都能被他们打塌了，他们得小心保护自家宗门不要受创太惨。

倒是注意到这边的苏忬、左汐汐和宫氏兄弟则赶紧走到云安之身边，他们已经知道霍山月的事情，也知道他要被赶出凌霄宗，都怕他激动之下伤到云安之。其实这倒不会，霍山月哪怕是疯了都不会伤害到云海最喜欢的小孙女，否则云海怕是连陌生人都不愿意当，而是要和他不死不休了。

就像云海身边那个臭丫头，他前世的妻子，霍山月最恨最讨厌的人，但他绝对没胆子敢设计伤害到那个臭丫头一根毫毛，哪怕那个臭丫头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

本来以为这一战会持续很久，结果解决起来异乎寻常的快速，来了个不速之客，这边这些人正站在结界外忧心忡忡，那边山门处忽然传来异常大的声音，“云学奕奕奕奕奕奕奕……我来找你啦啦啦啦啦啦……”

声音大到凌霄九峰都传遍的程度，研究峰的修士们最先冲了过去，他们想要借对方手里的扩音符研究研究，怎么能把声音扩张到如此大的程度，他们怎么就没研究过呢？

喂，你们能不能搞清楚事情的重点？

云鸿渊用眼神提问云安之，怎么还有人来找你哥了，你知道情况吗？

云安之一脸黑线，她还真的知道，这声音她还有印象，一年多前她和她哥去了趟魔界，就是在那里认识了这声音的主人。虽然对方当时吧，的确看出某方面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会在一年后追了过来。

云安之带上几个人向山门处跑去，在半路上遇到她家黑着一张脸的大哥。云安之忍了半天才没笑出来，她哥那脸黑的太可爱了，难不成是做菜的过程中炸锅了？

宾果，你答对了。云学奕下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炸了厨房，堪称此生最大的耻辱，他要去炸了害他炸厨房的人。

来到山门口的时候，只剩一个人站在那里，山门口的轮值弟子蹲了一地，每个人都是被震得头晕脑胀的样子。他们是直面之前超大声的第一批受害者，炸了厨房的云学奕算是第二个吧。

来人果然是魔界那边的阿徇，不过一年未见，他当年那样子应该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年之后的今天，他看起来已经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所以他当初真的是功法导致的发育停滞吗？也就是说，他这一年还真是超出寻常的努力了啊。

可惜，运气不太好。

云安之在心里默默地为阿徇默哀，然后就看见她哥上前拎着阿徇的衣领准备把他带回去教训了。

“等一下等一下，”云安之赶上一步拉住她大哥，“能把阿徇先借我一下，我有大用。”

云学奕和阿徇一起一脸疑惑的跟着云安之走了，在路上，云安之跟阿徇介绍了霍山月叔侄的事情。听到有魔修伤害了凡人，阿徇顿时脸上的表情就变了，他一脸严肃的跟在云安之身后来到地方，霍山月一看到阿徇，就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人群后面。阿徇只瞄了他一眼，然后看清楚结界里和云海战斗的魔修一眼，拿出通讯符说了几句话。

没几分钟后，就听见里面的魔修忽然闷哼一声，他的魔气忽然大幅度波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魔气，也就没法和云海继续战斗下去。云海轻轻松松制服了他，而门外的九大峰主也撤掉外面的防护结界。

被擒住的魔修看到阿徇的脸，顿时一脸死灰。每一个魔修离开魔界的时候都会立下重誓，绝不主动、故意伤害凡人。他以为天高皇帝远，只要魔界不知道此事就没有关系，却没想到阿徇居然会来凌霄宗，并且知道了他所作的一切。

立下重誓的时候，魔界会用特殊的功法在魔修体内下一道禁制，一旦魔修破誓，魔界开启禁制就能够禁锢他们的魔气，使之无法抵抗，只能被带回魔界接受处罚。

霍山月的叔叔只知道自己破誓，却不知道他当时的所作所为差点导致仙修再次准备去魔界将魔修斩草除根，但是光是破誓，他也知道他这次回去后必然没有好下场，就算没有被处以极刑，怕是再也不能护着这个小侄子了。

黑衣魔修艰难的抬起头，看向云海，为自己的侄子最后争取一次，“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我在你们后山扔下散魔之物，也是我在其他仙门百家丢下散魔之物，最后一块散魔之物还是被我丢在凡人的小城里。我承认这些都是我做的，我处于无聊做的，和我侄子没有关系，他半点都不知情。再说，再说他废除了魔功，他再也不是魔修了，他不用跟着回魔界受罚。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让他留在凌霄宗，在你们的监管下改过自新，你给他一个机会，一个改正的机会，别让他回魔界。我求你了。”

云海想说那些无辜送命、死状极惨的凡人能求谁，求你你会放过他们吗？

但算了，这些话说了他也不会改正，所以云海告诉他，“霍山月不是魔修，可以不回魔界。但是他也不能留在凌霄宗，一个持强凌弱，能做出虐杀举动的修士，我凌霄宗不会留下这样的修士，他，以后就在四域做个散修吧，他的未来，他自己去走。”

有云海这句话就行了，对魔修而言，回到魔界受罚才是最可怕的事，他侄子不用回去就行。黑衣魔修用祈求的眼神看向阿徇，“我乾坤袋里有一颗红色的丹药，是我侄子的解药。他服下药物才变成小孩，以后他要靠自己生活了，能把解药给他，让他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吗？求您了。”

服下解药后，霍山月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了一会，然后在所有人眼前迅速成长，成长成一个十**岁的少年。他在地上气喘吁吁了许久，才恢复体力爬了起来，云海丢给他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资后，他就跟在叔叔和阿徇身后走了，他知道云海不会再给他机会，以后怎么样，就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