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勃艮第

暮色悄然而至,华灯初上,江边的高楼亮起装饰彩灯,投在水里形成错落扭曲的影子。薄云透红,前方有几个捧了束白玫瑰的女孩在路灯下拍照。

这途中就没见柳虞拿起过几次手机。

“留个影吧。”姜樾忽地提议,将右手的礼物袋并到左边拎着,全是柳虞买的东西,空出拍照的手。

难得出来一趟,总要留点纪念。

柳虞喊叶冬一起,她跑这么久却终于觉得累了,自己到前面的长凳上歇会。

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能有个座位都要靠抢的,柳虞便不再喊她,把手机递给姜樾。

她拨开被风吹得挡住脸的头发,双手抱胸,靠在栏杆前,背后是紫色灯光的电视塔。路灯正好照出她的面部轮廓,不用补光,没特意摆姿势,就让姜樾拍了几张。

“怎么样?”他递过去给柳虞看。

都说男人拍照就是在风景里找主角,他的构图竟然还不错。给柳虞保留了半身,对岸的建筑虽没有全然入画,但也保留了大部分主体,不枉他还特意半蹲。

“不错啊。”柳虞礼尚往来,“我也给你拍一张?”

“可以合影吗?”他又在得寸进尺,“我住在这里这么久,都看腻了,没什么好拍的。”

“爱拍不拍。”柳虞不想理他,收起手机去找叶冬。

他不再说什么,就笑着跟在后面。

包里的手机又开始“嗡嗡”地震。叶冬怕三人走散,扭头找姜樾的位置,柳虞跟着转头,正好看到他挂断来电。

屏幕刚刚变黑,又因为紧接着的来电重新亮起。

“你不接?”柳虞问。

“朋友。”姜樾耸肩,不是很在乎,“约我玩游戏的,我说在跟人逛街,他就不平衡。”

“你平时也不爱出门吗?”叶冬好奇。

“不算,还是挺喜欢出去逛的,但是只能和熟人一起。”他回答,“陌生人太多的聚会就没兴趣了。”

柳虞几乎脱口而出:“那你那天怎么还……”

讲到一半噤声,想起叶冬在这里。

还好她的注意又被新的景色吸引,前方是个网上很火的打卡角度,旅客们挤在一堆拍照,叶冬怎会错过,赶紧去凑个热闹。

柳虞和姜樾在人堆外等,感叹她的活力十足。像她这样有个爱好挺不错,看着就很享受生活。

“你刚问的是哪天?”姜樾偏头问柳虞。

还能是哪天,当然是酒吧那天。柳虞不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还是真想不起来。

她虽然当时喝得很醉,也依稀记得加好友时,姜樾自称一个人。

洁身自好、生人勿进的三好男人,初到陌生的城市就走进了酒吧,然后火速和不认识的女人结束第一次,怎么听都觉得这个剧本写得有够糟糕。

柳虞莫名地感到生气。

半晌没听到回答,姜樾正要再问她,叶冬从人堆里出来,正翻相册欣赏自己刚刚抓拍的几张照片。

柳虞走上去:“走吧,我们去坐游轮。”

“好呀。”她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的氛围,搭上柳虞的胳膊跟她继续往前。

姜樾连喊了柳虞几声,她都装作听不到。

“怎么又生气了。”他才反应过来,小声咕哝着追上去。

十五分钟的游轮结束,走出码头,总算为这段紧凑的行程画下圆满的句号。

姜樾送她们回酒店。

最后两个人还是住在公司附近,懒得再去找,也不想拖着行李跑一趟。

本来说送到大厅就行,他执拗地非要亲眼看到她们回房间才罢休。柳虞直觉地又认为他令所有图,却没想这次真的只在门口停脚。

“谢谢你啊,今天麻烦了。”叶冬与他客套着。

“没事。”姜樾语气轻松,“不跟你们跑这趟,我都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可以看的地方呢,平时跟朋友出来,也就吃个饭逛逛街。”

游玩这方面,叶冬和她男朋友都是专家,两人正是从旅游搭子的关系发展起来的。

“好说,等到时候回去了,你有什么想逛的尽管来问我,我更熟。”

姜樾不跟她过多客气:“好呀。”

手机响起音乐,叶冬那粘人的男朋友知道她回酒店,又打视频过来。她跟两人提前道过晚安,戴好耳机关门。

楼道变得安静,柳虞还靠在门口没走。

“今天玩得开心吗?”姜樾转身,问她。

她颔首:“还可以。”

“你总是没有个肯定的答案。”他说,语气不像抱怨,仿佛对此早有准备。

旅途计划又不是他做的,至多给了点参考意见,柳虞找不出来多少非要夸他的理由。

“感谢你的耐心?”她随口说。

姜樾觉得这不是夸奖,而是在阴阳怪气。

但是毕竟专程跑一趟,帮她拿了那么久的东西,还送她们上楼。柳虞又觉得自己刚才有点没礼貌,补充:“谢谢你。”

“不客气。”他答得飞快,犹豫几番,突兀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姜樾。”柳虞收起刚刚温和的表情,严肃地看他。

他知道这个要求多逾越,连合影都不愿意跟他照一张,怎么可能答应拥抱,但耐不住就是非想问。

姜樾理亏地抿嘴,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

“我回去了。”

“慢走。”柳虞接过,站在门口目送他拐弯,才关上房间的门。

*

不到半小时,柳虞的工作号又收到姜樾的消息。

“想不想喝酒?”

他拍张照片,手里握的是典型的勃艮第瓶,酒标上写着“Grand Cru”的字样,里面装的是白葡萄酒。

看着就价值不菲。

“你挺舍得。”柳虞回。

“最近市场大跳水。”他回得还挺坦诚,“抄底一瓶,喝着玩玩。”

她还在思考怎么回,房间的门铃就被按响了。

柳虞下床打开门,果然是提着葡萄酒的姜樾。还以为他转性变得听话,原来是杀她个回马枪。

“我换了一张创可贴,在外面玩一整天,都快掉了。”他对柳虞说。

那片青紫色丝毫不见任何的减淡迹象,不知多久才能好,这一磕用的力气恐怕不小。

“你不是加了我私人号吗,怎么还发那个号?”柳虞问。

姜樾不敢怎么笑,怕扯得颧骨疼,说:“怕你不看嘛,工作号回得更快。”

“你知道还非要加我。”没法把他拦在门外,柳虞让出进门的路。

姜樾生怕她反悔,赶紧进屋。

“我带杯子了。”他将绒袋打开,取出两个擦得锃亮的高脚杯,再拿出照片里那瓶干白,“要是你喝不来,这里还有雪碧。”

“你才走半小时,办的事还挺多。”柳虞说,人人都说往特级葡萄酒里加雪碧简直是暴殄天物,他却宁愿如此也要和她喝几杯,“想故技重施,故意灌醉我?那你应该选伏特加。”

那就把他说得目的太不纯了:“我没这个意思,只是想和你坐着聊聊天而已,而且那次明明是你主动的。”

他从她身边经过,就被拽着不放,一直问他是不是蔺闻。

“那你为什么不推开,你力气肯定比我大?”柳虞反问。

姜樾自言自语:“是啊,为什么呢?”

当他是找不出理由,只能无意义地重复她的问句。柳虞觉得在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上反复计较没什么意思,放弃这个话题。

浅金黄色的酒液倒满三分之一的杯底,姜樾将其中一杯推到柳虞面前。

“试试。”

“你喝过吗?”她端起来,不太喜欢欣赏挂壁,拿到鼻子下闻了闻。陈年后的酒香非常丰富,就算是完全不懂酒的人闻起来,大概也能说出诸如“醇厚”“浓郁”之类的形容。

姜樾摇头:“没有,我就买了两瓶,今天才打开。”

酒标上的年份已经是十年前。

柳虞去酒吧完全是买醉,连品酒的门槛都没迈进去过半只脚,浅呷一口,在口腔中回味:“请我喝浪费了。”

“给你才不浪费。”姜樾却说。

葡萄酒开封后就不太容易储存,所以他们最好喝完。

他什么也没说,坐在柳虞面前,酒杯微微举起,向她倾斜。

柳虞的左手托着下巴,见状会意,与他轻轻相碰。

“你不说点什么?”一般人不都会讲点祝酒词,而且他自称是为了聊天才过来的,结果就坐在这干喝。

姜樾才是牛饮,什么都没细品,灌水似的吞下半杯。

“明天就要回去了。”他怨念颇深。

“嗯。”柳虞放下杯子,手指在玻璃底座上绕圈,“所以呢?”

“回去以后,我是不是就必须要疏远你?”姜樾说。

“理论上是这样。”柳虞回答,只要他不想成为她的黑名单永久居民的话。

提起这个他就更没劲,恨恨地喝掉剩下半杯。

“这个酒不好。”

典型的闹脾气,柳虞都开始好奇他究竟是生活在什么蜜罐子里的大少爷,才会修出这种性格:“那你还买?”

“买以前我又不知道。”他给柳虞添上半杯,再给自己添将近整杯。

完全不带一丝附庸风雅的喝法,要是在聚会上,不知道会被嘲笑成什么样子。柳虞竟然有点欣赏他这我行我素的作风,也许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有着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但总囿于客观条件,罐子高高举起后,却不敢真的摔下去。

她想起两人上次被叶冬打断的对话。

“所以为什么?”

“什么?”姜樾听不懂。

“你上次说,不介意当替代品。”柳虞重复他的话,“所以你喜欢我,对吧?”

后半句完全没有任何值得质疑的地方,姜樾肯定:“是。”

喜欢到宁愿成为另一个人的替代品,做他人感情的第三者。

很奇怪,毕竟他们没有多深的渊源。

她摊手,要他回答上一个问题。

“我要是真知道就好了。”姜樾反而抱怨。

挺有意思,柳虞真怕他下一秒就要开始吟诵“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你就当我雏鸟情结吧。”他最后只能给出这个答案。

柳虞觉得这个回答很没有意思,根本就是连她随随便便都能编出来的公式回答,简单得就像高中老师问你为什么不写作业,你说你写了只是没带。

姜樾更是不喜欢在这个内容上纠缠,转头聊起他新租的房子。

“你怎么签合同之前不发给我看一眼?”柳虞问。

“我给我朋友看了,我们还一起去上门检查过房子。”姜樾说,“而且我真的可以给你发吗,你男朋友不会心情又不好?”

难道他们现在坐在这里聊天,左叡知道后心情就会很通畅?

“帮人帮到底,公私我分得清。”柳虞说这话时自己都没有多少底气。

抛开租房的工作,她其实并不敢保证,如果姜樾不是与蔺闻长得那么相似,她还会不会有这么多耐心,这么好的态度,容忍他三番四次入侵她的生活边界。

他屡次试探她,她也必须承认,是她在不停地给他开绿灯,才让两人有机会坐在这喝酒。

旁边就是酒店的大床。

出发时给公司报的两女一男,分公司订房间就自动订了一间标间,一间大床房。

不知不觉,这瓶酒真的被喝见底了。

好酒就是这样,喝空一整瓶,喉咙不仅不觉得火燎似的干涩,反而依旧滋润。时间不早,左叡后来发的消息都还没回,柳虞想送客。

“你该走了。”

姜樾肯定是不情愿的。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就像是开了倍速,流逝得飞快。

从玩完回来就躺在床上休息,直到姜樾按铃才动弹,柳虞买回来的那些伴手礼还在电视机柜上摆着。

购物袋绳子被挨个拴在一起。

以前蔺闻手里提了太多袋子拿不过来,就喜欢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挂成串,拎一个等于拎了全部。

柳虞总笑他,虽然手里的绳子少了,但是重量不变,提起来还勒得手疼,根本就多此一举。

——嗯?

柳虞愣住,那枚紫色香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敞口的袋子里滚出来,正静静地躺在柜子上。

她的脑子忽然震了一下,倏地看姜樾:“你为什么也会……”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

半瓶干白不至于让人酩酊大醉,但也会燥热,柳虞感觉哪里堵住一样梳理不清。

“姜樾。”

“我说过,我不介意当替代品。”他到柳虞面前半蹲,拉住她的手。

“但你不是……”柳虞的脑子糊涂又混乱,一下子理不清思路。

她低头不知道应该看哪,直到被他按住,对上视线。

瞳仁里影影绰绰,有她熟悉又看不透的光。

两个人的影子在模糊的目光中愈发重叠,语言卡在喉咙,发不出音。

不重要,全都会被他覆盖上来的唇吞入肺腑。

姜樾的手掌遮住柳虞的眼睛,让她百分之百地投入在重叠的唇,切身地感受他。

随后双脚离地,被他抱起,在眩晕中转移阵地。

他没打算灌醉柳虞,因为他知道区区一瓶酒喝不醉,但并不代表毫无用处。

他反倒希望她是清醒的,七成或者八成。

接下来的全部都顺理成章。

惦念许久的温暖和刺激将他吞没,怀中的柳虞抖成筛子,他温柔地吻她的额头:“不够,再来一次好不好?”

她不说话,面露疲乏。

姜樾却越战越勇,迅速恢复体力,继续晃动。

动机不纯,手段卑劣。这些罪名不用别人说,他就会自觉地扣到自己头上,但谁不是如此呢?

*

在外面玩了一整天,哪怕明天要赶高铁,柳虞还是想晚上洗个澡,实际进浴室的时间却比原定晚好几个小时。

她站在淋浴喷头下,冲掉头顶的泡沫,将档位调到最大,让水珠砸到脸上。

鼻子忽然觉得有点酸。

想忍但没忍住,整个胸腔都被揪住一样难受。

她的腿本来就发软,现在更是快站不住。

听到浴室里传来异样的声音,姜樾顾不得太多,冲进来拉开浴帘。

湿漉漉的头发披在后背,柳虞那双通红的眼睛与他对上。

看到这张脸,她缺氧般用力呼吸。

姜樾不在乎被水淋湿,上前两步,将她一把拽到怀里。

“哪怕我不和他分手也可以吗?”柳虞问。

“嗯。”姜樾的下巴死死压在她的头顶,“我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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