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何清将头颅拢在怀里,冷漠地抬头看向何渊,心底是抗压命运失败的死寂,没了笑给其他人看的力气。
他一动也不动,维持着这个姿势,平静地辩驳:“但是负暄已经死了。”
何渊被那淡漠惹得笑了下,凑至他耳畔带着叹音宽慰:“傻孩子,在我的面前,生与死亡间没有界线。”
“他可以无数次地在你面前死去,也可以无数次地再次睁开眼。这一切都在我的一念之间,或者说——你的一念之间。”
一切都如鹿铃亥所见证过的那般。
何清想,他此刻或许应该心动。
可惜,或许是知道了即使负暄活过来也会再一次死去,或许是不再对这强留住的伙伴抱有希望,他恹恹敛眸,视线重新落到那颅骨上,只问:“何渊,你在威胁我吗?”
颅骨上沾的血已经像水一样完全消失不见,形状也不再维持原样,只剩下一块瓷白半透的碎片。
何渊随着何清的视线一起看向那被他捏在指尖的碎片,状似无比怜爱地抚上他的发顶,低语着纠正他的措辞:“我在同你商量。”
“就跟着我这个十恶不赦的人,去干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事,不好吗?”
“反正游戏里已经没有你珍惜的东西了。”
看着何清不为所动的神情,他苦恼似的低声呢喃:“负暄不会在意的,他永远支持你的选择。亲爱的,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他在犹豫什么呢。
负暄带着他过往的记忆死去,他与蓬络约定好的一切也随着树神的消失被毁,身后就是追兵,没有再为之努力的一切。
蓬络、或是说树灵族的所有人仍在战斗着,为了一个无法实现承诺的他。
继续反抗到死还是顺应命运去留住他能留的那一点东西,这应该很好选的。
何渊为何清此时的犹豫感到真切的困惑。
...只有何清一个人知道为什么。是因为现世的父亲要他病好之后作为一个普通人长大、清净一生,结局是抱着对世界的爱意离去。
这是他用尽全力贯彻了18年的人生信条。
......
他应该说对不起。
何清忽地用力闭了闭眸,耳畔一片嗡鸣声。浸润一整颗心脏的悲伤后知后觉涌上大脑,再也难以束缚,变为自眼尾垂落的一滴眼泪。
他再不去看那白骨碎片,亦不去看替他拭去眼泪的何渊,他放纵情绪在身体里乱撞,任一股难言的痛楚攀蚀全身,只平淡地在心底向那人保证——
如果有一天生活平静,有人伴我身侧;如果有一天命运的束缚消失,能够容忍一个人平凡地活着——
我一定、按照您的嘱托......爱这世界。
然而何渊是不知道何清所想的那个人的存在了。他犹嫌何清不够果决,笑着下了最后的通牒:“创世主也会陷入永恒的黑暗里。”
“死亡会将你们再度分离。”
“够了。”何清将自己从情绪里抽离,再次睁开眸,冷冷打断他,心里只剩下一片空落。
他道:“...我跟你走。”
何渊满意地笑了,却是得寸进尺:“不着急,亲爱的。”
“以这个世界为我们的第一站怎么样?”
何清一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就是预言中将森林推向毁灭的人。
兜兜转转地,他将这个世界推向毁灭——又是宿命。
他所抗拒的、蓬络不信服的、却无处不在的宿命。
有更凑巧的事情上演。
何清听见蓬络在喊抓住了所有来犯者,知道蓬络靠近,也听见了何渊恰好出口的建议和询问:“毁掉这里,然后,毁掉这个副本里的、那个无知无畏的NPC。”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
一切都像被算计好了。他能感受到蓬络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刚好听到这句话,或许是愤怒,或许是不解,总之没发一言。
何清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张网中,蜷了蜷手指,闭口不言。
何渊于是继续道:“看上去我未来的共事人还有些懦弱,那我来帮你做选择吧。”
何清正想说话,却听见身后蓬络骤起。他裹挟着发后疯长的藤蔓袭去,巧妙避开了何清。那藤蔓却在何渊触碰到的一瞬间轻而易举地消散。
何清瞧着那荡出的黑波,睫羽轻颤。
就见蓬络仍不死心,条条藤蔓包裹何渊欲要收紧时就拉住了何清的手腕,近乎恳求地询问:“你是被逼的对不对?你跟我走!”
何清垂眸不动,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臂,拂开了蓬络的手。
何渊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地腐蚀了所有包裹向他的藤蔓,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一幕,猜测着何清内心的情绪——痛恨?内疚?恐惧?他都乐见其成。
然后何清将手递给何渊,开口说:“我自己动手。”
何渊唇边的弧度更大。
他弯了弯眸,会意接过何清的手,下一秒却似半惊讶地挑了挑眉,挥挥手竖起一道屏障,将蓬络隔绝在外。
他仔细探着何清体内的能量,属于理事人的那一部分一动不动,只有点点橙光溢散出,也被迅速收回。
没有一点被激出的迹象。
只有痛苦,没有对权能力量的附和、向往,让人几乎怀疑面前的人是一团软弱可欺的棉花。
那些缠绕凡人心脏直至一个人灵魂扭曲的情感、那些能让人摆脱现世获得力量的贪婪,居然还没被催生吗。
之前摆出的那一幅痛苦模样不像是虚假的,还是说这位了不起的未来同事在短时间内又想出了什么新的退路呢。
好吧、好吧。那就让我来帮帮忙。
“这有些令人惊喜了,何清。五个副本,被追杀、三次分离、背叛、无依无靠,你怎么还是......”
“没有弃明投暗呢。”
何清终于抬起眼去看他,迷茫又藏着些许木然,他轻轻低喃:“五个副本,三次......分离?”
“啊——我想起来了,你不记得了。”何渊笑着,引着自己的力量进入何清的身体、刺激他的权能,又漫不经心地解释:
“你不记得你们相见过,不记得自己早就不完整,不记得进入游戏前的日子,更不记得——”
“祂曾经就死亡过,与你分别了两次啊!”
何清的瞳孔蓦然一缩,窒息感伴随头部的剧痛扑面而来,他仿佛心脏都皱成一团,被紧紧攥着,又听见何渊轻飘飘开口:
“我承认,我是主谋。”
什么。
“我们可怜的救世主啊,他还在祈祷你会怀念他,渴望着你的垂青——哈....”
何清的身体生理性地颤抖着,就看见何渊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无声地讽笑,盯着他的眼睛,逐字逐句:
“渴望着一个早已将他遗忘的、祭品的垂青,直到再次死去!”
何清身体上的颤抖蓦地消失了,连带着耳畔的声音一起。
何渊欲要注入他体内的黑色雾气被一把排出,亮橙色的光从他的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挤出来,霎时间充满了整个已经被藤蔓笼罩起的登名楼。
劲风席卷下,只听见何渊的声音再次响起,朦朦胧胧、半真半虚。
“所以说你是我最看好的后辈呢,清清......”
“真有天赋......”
何清转了转珀色的瞳仁,看着何渊,平静地拉着叫嚣着毁灭要向外冲去的力量。
何渊继续夸赞道:“失控了也只把外泄的能量控制在登名楼里,让你那个在外面苦苦坚持着的朋友知道了,应该会很感动吧。”
何渊只像长辈一样笑着他和蓬络之间不可能再恢复的信任。
何清不跟他说话,抬起手,挥着不断膨胀的能量攻向何渊。
看着那尖锐的橙白光辉,何渊随意地挡下,遗憾叹道:“可惜你不完全接受权能,实力不足。”
“而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尖锐的橙光在一瞬间被爆发出的黑色雾气吞噬相抵,黑色雾气向着何清袭去。
何清欲要反击,却又听见何渊讲:“你知道吗,这是我力量十不存一的分身。”
何渊笑着,退了半步,无所谓地告诉何清:“真身进入的话,副本承受不住被毁倒是没关系,我可是要因为搞破坏被世界拒载、反噬的。”
“说来有赖于小星星的推波助澜......”
后面的话何清没能再听清了。
太阳上到了一个高度,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直直射入登名楼内部,光束以一种古怪的角度曲折收拢,最后将何清整个人完完全全包裹住。
何清只觉得身体内部都泛起温热,有力量被源源不断地抽离。那力量在登名楼顶上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不断聚集、挤压,最后轰然爆炸。
耳鸣声阵阵响起,在他耳畔拉出一道尖锐的警告。属于世界的排斥感骤然降临于身,何清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碾压,最后意识一空。
只有何渊用意料之中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说:
“这是树神给你们留下的礼物。”
“森林的罪人何清。”
“你满足他们的献祭要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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