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里，浪花拍打的潮汐声向岸上吹送了些许海腥味，天空雾蒙蒙的，正下着丝丝薄雨。

何清打着油纸伞，没什么表情地在青石路上走着。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行头，白底青墨纹的长衫在迈步间起伏，散乱的棕色长发也被一根青翠的竹枝式发簪盘起。

前方有一户人家。何清上前去推开了那沉沉的侧门，避着低积的水洼跨步走了进去。

里面正是一个小四合院的格局。有一个比何清矮上半个头的少年听到开门声后便从正房里走了出来。少年在正房门口探头探脑地左看右看，在看到何清之后双眼猛地亮了亮。他冒雨跑到何清身边，满眼关切地接了何清的伞，欢欣地念了一句：“兄长回来了。”

何清低低应了一声，他又将何清牵进房中、体贴地堆起炭火来驱散对方身上的冷意和水汽。

这一切做完了，少年才让旁边像哑巴一样埋头站着、看不清脸的家仆去端来饭菜。

何清扫了一眼——正房里窗柜雕镂，古画大气，看不出价值的巨型花瓶摆在屋角。一眼望去，实木家具俱全，布置妥当、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兄长，最近还是不要出去了吧。”少年帮他把油脂伞收好，乖乖地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托腮眼巴巴地瞧着他。

何清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头有些晕，思绪和外面的天空一样泛着薄雾。他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记忆——大概是枯木后，他被何渊带去了何渊所谓的乐园，现在是又逃了出来，被追杀进了这个副本。

不过在“乐园”的那段记忆太过于模糊不清，很明显是被人做了手脚——他暂时只能将大脑中的迷蒙归结于这个原因了。

至于面前的这个少年——大概是他这个副本里身份的弟弟，一个NPC，叫作......

何轩。

何家其实家境殷实，现下是长辈们带着所有仆从去海边筹备祭祀，只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可用的人负责生活起居，这才显得院子里空落落的。

“放心，我只是去海边看了看。”何清挪了挪木凳，凑得离那跳动着火星的热源近了些，感受着源源不断蔓延上的暖意，淡声解释着，“潮水又上涨了不少，海神祭应该也快开始了。”

副本的通关目标是杀死海神，何清刚到这儿，还没有摸清楚大致情况，只知道镇子里有十多年祭祀一次海神的传统，别的一概不知。

他视线轻动，落到何轩身上，状似关切地问他：“你有什么打算吗？在祭祀当天。”

仆从此时端着餐食进来了，立在旁边，沉默地布好了饭菜。何轩闻言目光似乎闪躲了一瞬，过了片刻，才抬起眼来直视他，恳切而又担忧地回答：“我就想躲在屋子里，把门锁上......反正海神祭的一切有家中长辈来筹备就够了，对吧，兄长？”

何清唔了声，没接话。

他们沉默地吃完了热腾腾的饭菜，期间何轩一直在偷看何清。待何清放下碗筷站起、重新取出了纸伞说要出去走走时，何轩也站了起来，立刻说要跟他一起。

何清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难得不躲不避地瞧着自己，就颔首同意了。

于是何轩飞快地放下碗筷上前去与何清并肩，给何清撑起了伞。他们一路慢慢地走到了侧门门口，何轩又突然顿住，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

何清若有所觉地回头，只见二人身后，那个哑巴一样的侍从跟了上来，依然低着头默不作声，只是如影随形。

何清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看那个侍从，又看了看何轩，最后似是瞧出来了何轩的不安，给他递了个台阶下：“小轩，还是我一个人去吧，这伞不够大，不一定够两个人打。”

何轩闻言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又很快把嘴闭上。他捏着伞柄的指尖都开始用力到发白，眼中全是难以忍受地愤懑，最终也只是垂着眼、委屈而乖顺地把伞交到了何清手中。

何清接过伞，看了何轩一会儿，随后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作为安抚。只是他跨出门后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何轩再一次叫住了他：“何清哥哥。”

何清顿步，略带疑惑地转身，只见何轩一身素衫站在门内，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紧捏成拳，而在他身后，那个侍从已经不声不响地为他支起了伞。

“......何清哥哥，你那天也不要离开吧。”何轩看了他半晌，突然敛下了那些难堪的神色、对他甜甜一笑，嘴里吐出一句莫名的话语，“没有什么地方比何轩这里更安全了。”

“......”

雨下大了，绵密地连成长线，被纸伞挡开，又落到散布青苔的石面上、溅上何清的鞋尖与衣摆。

何清看着何轩，只觉得他对自己有一种古怪的保护态度——这种态度不知从何而起，毕竟“哥哥”只是系统安排的虚拟身份，在此之前，何轩一直是何家家中独子，更谈不上和他感情深厚。

实在是怪事。

何清又瞥了眼他身后低眉顺眼的仆从，最终对他扯唇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身继续沿着青石路向城镇中心去。

木门在他身后吱呀合拢，过了半晌，猛地闭合上了。

何清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

沿着青石小路的近道走出去就是宽阔平坦的大道，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偶尔拉着车穿行而过的车夫

也许是因为跑得太快的缘故，车夫也看不清脸。

何清在原地站了站，沿着大路继续往前，终于是到了镇子里人比较多的地方——那些小摊小贩扎堆在酒楼茶楼戏楼前，在雨中顶着柄大伞、和着木楼中传出的说书声与戏曲声对不多的过路人吆喝着。

何清就是过路人中的一个。他慢慢走过去，余光瞥见大多数商贩都在贩卖物里加入了海神祭相关的物品，有喜庆的红灯笼、祭祀用的饭团等。

那些商贩当然也看到他了，都热情地挥手招呼着这位何家大公子到自家摊位上看看，但何清没有丝毫停留。他依旧慢慢悠悠，不回头、也不多分一个眼神在任何摊位上。

他很难形容现在的感觉。

放眼望去是一片热闹的景象，人们热情地在互相交流、彼此熟稔地聊着即将到来的佳节。

但是。

他们，都没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