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已经点燃天边的黑云,这意味着灼人的阳光将要再次倾洒大地。
到了地面上,何清做的第一件事,是在脑中轻唤燕理和鹿铃亥的名字。
“鹿将军?”
“小理?”
那边几乎是立刻有了回应:“何清哥哥,你终于回来了!鹿将军他闷头向东走,我就一直跟着他,我们现在......”
燕理停顿了一下,显得不太有底气:“我们现在,在一个图书馆面前。鹿将军刚刚一直想往里面走,现在被我打晕了。”
“这个图书馆,在外界与一片......森林的交界线上。”
森、林?
这样的副本背景下的森、林,还有交界线?
何清想起之前看到的在干涸土地上零星生长着的几棵茂盛的树木,心里有了猜测。
旁边的周丽没去打扰看上去在想着什么的何清。她拍了拍金羽的肩膀,问她:“我和我的丈夫准备去二号避难所了,你们要一起吗?”
金羽自然也听着耳麦里燕理跟何清的交流,她面上不变,在脑中问了何清一句:“去吗?”
“回绝了。”
于是金羽摇头,无缝衔接上解释:“我们的队友走失,我们还得先去跟他们会和。现在的生存时间还有六天,你们多保重。”
何清选择离开,金羽和周澜清也没有异议。他们拿到了够五个人用两天的食物和水,跟林河周丽夫妇告别。
稍走远了,金羽才偏头问何清:“不跟着构成副本的执念源头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何清听懂了。
《枯木》副本已经确定了是周丽一家三口的执念衍生,如果想要触发true ending的任务,跟着他们行动是最好的选择。
但何清刚刚选择了跟他们分道扬镳,周澜清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决定。
“你们还记得他们说的执念吗?”何清问金羽。
“记得。”
把避难所里躲藏的先驱者拽出来,让那群人直面现实。
“没错,但那只是最开始的行动,他们想要做的只会更多。”何清直视着前方,太阳升起,将他偏金色的虹膜映出火一般的橙色来。
他顶着周澜清疑惑的目光垂下眼,暂避毒辣的光,轻声开口:“执念是很一种隐秘的东西,他们没有骗我们,但也不会直接说出心中真实所想。”
“将避难所的先驱者找出来,让他们直面地球的现状。下一步、是联合他们,尽可能的将地球恢复原来的模样。”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让地球回到生机蓬勃的旧时代。”
何清已经大概明白了副本的机制、内容、true ending的达成方式都与执念息息相关。
赌场如此,独行世界亦如此。执念挖得越深,离true ending越近。
那避难所就只是第一站,真正达成true ending的方式,或许更和那些怪物、那些古怪的树有关。
金羽已经了然,周澜清却是犹豫着开口反驳他:“让地球恢复正常......如果这是te的条件,那也太困难了。全世界的人都没做到的事,也不是我们外来的玩家、或者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做成的。”
“一个游戏不会没有通关方式的。”
何清侧目笑吟吟瞥了他一眼:“况且,周澜清,容老师不是说过,有志者事竟成嘛。”
“太天真了,也太空想了。”周澜清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垂着头走了一会儿,又偏头跟何清的视线对上,“你难道不觉得,与其怀揣远大的志向,不如没有志向吗?”
这句话的指向性很明显,周澜清就像是刻意引导着何清说出那个肯定的答案。
可他眼中的认真又做不了假。
何清收回了视线。
“我是你口中没有志向的人。”
他沉默了一下,想到了心事重重的鹿将军,想到了无偿跟着他还没看出目的的金羽,想到了前不久才被他翻阅了一生的燕理。
或者说永远隐瞒自己行踪的老师,还有此刻,捉摸不透的好友。
又慢慢地补上了一句:
“但我想,有志向的人比我更伟大。”
后面的答案都顺理成章。
“如果我遇到了一个怀揣远大志向的朋友,我会支持、鼓励、甚至帮助他,并理解他为之所做出的一切努力与牺牲。”
金羽沉默地跟在何清后面,听着他的答案,过了一会儿,她又听见何清慢悠悠地开口反问:
“怎么,周澜清,难道你也有一个伟大的愿望吗?”
于是周澜清也笑了,跟何清那种刻意控制了弧度的笑容不一样,显得有几分傻气:“你还不知道我吗?”
“不比你好,就算有志向也不敢去争,真不知道我怎么也会进到这个倒霉游戏里。”
周澜清是这样的。
不知为何,何清很笃定的想。
与此同时,春光明媚的露天花园里。
法兰西斯屈指翻动着周丽一家的信息,很快,他找到了执念栏那一行。
上面清楚的写着:让地球变回走向毁灭前的样子。
本在吃着甜点的那个小女孩儿此时也凑到了法兰西斯身边,双手攀着他的小臂凑上前去看。
半晌,她赞叹般夸了一句:“何清他还是不错的嘛。”
清脆的少女音一转,又沉下来,带着些不怀好意的顽劣:“就是不知道在跟故友再会之后,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游刃有余。”
法兰西斯不做评价,收起了显示屏。
他一手伸出,将跃上他指节的银雀收进怀里,一手抬起,给自己戴上了单边的玫瑰金圆框眼镜。
眼镜链垂下,他双手捧着他的雀儿悠哉悠哉靠上椅背,这才对着面前的少女开口。
“打个赌吗?”
“?”
“法兰西斯,你有病吧。”
法兰西斯没有怼回去,而是将银雀捧到少女面前:“这是我的赌注。”
“??你平时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啊,这么宝贝你拿来跟我打赌?”
“法兰西斯,你不会破产了吧?”
法兰西斯不置可否。
少女轻嘁一声,没忍住往银雀身上瞟了一眼。
又一眼。
......
“赌什么?”
法兰西斯笑容不变,金色镜框后的紫瞳里映出小女孩没忍住探指戳鸟腹的模样:“我赌何清这个副本会‘赢’,我要你现在的半数玩偶控制权。”
小女孩顿时收回手,抬头面无表情盯着他,满眼写着奸商二字。
“再赌上我的头发。”
小女孩又瞥了眼他用发绳松松捆在脑后的柔顺低马尾。
与她而言,那是上好的材料。
她已经有些意动,却还不忘假惺惺地奚落法兰西斯一句:“早就和你说了不要当赌狗,现在人财两空,终于受不住刺激精神失常了吧。”
“何清在这个副本里被三面包夹,赢面不大哦。”
法兰西斯表情不变,就这么淡笑盯着她。
“......真没意思,赌就赌!”
太阳已经露了大半,他们三个选择沿着尚未倒塌的建筑物墙壁向东方走,都踩着阴影,防止被晒伤。
路上已经再次出现了零星的几棵茂盛大树,上面还挂着垂藤。
恰在此时,一道黑影蹿出,手中的尖锐物直逼走在最前面的何清的脖颈。
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他们三个人确实是武力残废。
何清被金羽揪着卫衣兜帽后退,堪堪避过致命一击,但喉上被刺破一层,见了血。那人还想上前,只见周澜清手中光芒乍现,光束直冲那个人身上去。
那人这时明显一惊,下一秒,金羽提箭扎穿了他的手臂。周澜清的光也紧随其后,打在他身上。
偷袭的人被按在地上,也没了再反抗的力气。
只是手臂一阵刺痛,顿时没了知觉,被光照的地方却不痛不痒。
......这玩意儿唬人的?
周澜清得意地冲何清展示了手里绚烂的光。
何清无言收回了视线,握着指挥棒在来人的另一边肩膀上补了一下 ,紧接着单手捏住他的下颚,逼迫他抬头把脸露出来。
一张黝黑且有裂纹的脸,皮肤上还布满了晒伤。他似乎对伤口半点不在意,双眼死死盯着何清手里提着的一瓶水。
原住民。
何清弯眸举起了这瓶水,捏着瓶口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引导着他的视线。在那人视线跟随这瓶水的移动而移动时,何清收起了水,双眸直视他,嗓音里带着一股温和的蛊惑。
“口渴了?”
这人保持着与何清的对视,拼命点头。
“我可以给你水喝,想要么?”
这原住民已经什么也没法思考了,脑子里全是那瓶水,还有何清看着他的眼神,宛如恩赐,天降甘露的恩赐。
“要!要!”他声音粗粝干哑,说出来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只能又把嘴闭上,用那双眼睛渴望地望着何清。
石墙半倒的建筑物中央长着一棵高树。
何清笑了,拖拽着偷袭者的衣领将他带到那棵树下。周澜清已经夺了他的水果刀,他看着自己离那棵树越来越近,也明白了什么,骤然清醒过来,开始剧烈挣扎。
“不!别让我靠近那个东西!我不喝了!!我不敢了!!!”
何清仍然没有半点停顿,他把这男人的脑袋按在树干上,却停了下一步动作,只是尽可能仰身远离这棵树,静静等待着。
“放开我!这是恶魔的诅咒,是树神的报复!人类欺骗了所有生物,是人类背弃了地球!”
他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口中喊叫着的也都是些无厘头的胡言乱语。
不到三分钟,还在疯狂抗拒的男人突然没了挣扎,何清立刻放开手退到远处的阴凉下观察。只见他面色扭曲,张嘴啃食着树皮,又伏趴在树上,伸长手臂去够那几片树叶,饥渴地往自己嘴里塞着。
渴求与绝望如此分明地同时呈现在一个人的脸上,何清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塞着塞着,那人突然停住了进食动作,双手撑树站了起来,如预料中的一样、一步一步地。
——走向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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