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多说,学子们就加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不能和病人直接接触,大家手上都戴了羊皮套子,脸上也蒙三层布纱。
刘非疾咳嗽两声,“温寒正,肖仰冬,安伯都,你们三人去煎药,先按着这个单子去,”他拿出一张药方单子递给他们。
安伯都看了眼鱼戏舟,和两名学子恭敬点头,推着两车药下去了。
刘非疾呼出一口浊气,看向旁边的五人,“此慕安,薛满……你五人跟随其他大夫,查访各个村子,务必每家每户都要一一摸清。”
“夫子放心,我等一定做好。”
这五人都是在刘非疾课上素有贤名和才能的人,无论是课业还是考试,次次都能位居前列。
刘非疾无子无女,对他们视若己出,常常在白桦书院和他们一同用膳,谈论医学。
对于他们,刘非疾非常放心,才将这项最重要的工作交给他们。
接下来,就只剩下鱼戏舟和一位名叫明絮的女学子了。
刘非疾默然一瞬,“你二人就跟着我吧。”
“是,”鱼戏舟点点头。
那位叫明絮的女学子,冷淡地点头。
快马加鞭跑了将近三个时辰,终于追上了雁绥君,雁秋连行礼都顾不得,脚步匆匆直接硬闯进来。
雁绥君去的地方是益州旁边的一座小城,他来这里是见垂死之人的最后一面。
不出意料,雁秋当然被拦在了一楼,二楼根本不会允许他靠近。
一楼都是另一部分护卫,雁臣不认识,猜测极有可能是影卫的人。
这些人,死忠,不……是愚忠。
雁绥君没有发号施令,他们根本不会动弹一下,但哪怕雁绥君的眼睛只要眨一下,他们就会出手,快准狠,杀掉雁绥君想杀的任何人。
哪怕现在会冒犯雁绥君,雁秋也顾不上许多了。
他隐隐有种预感,他如果不禀告,雁绥君才会真的杀了他。
“殿下!”雁秋喊出了最大的声音,十分大声嚷嚷,“殿下!!鱼公子出事了!!”
二楼的门缓缓推开,推门的人是雁臣,他面无表情扫了眼底下的人,“殿下让你上来。”
屋内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药气和血腥味,隔着一道屏风,没有一丝起伏,带着冰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怎么了?”
似乎是极其平淡的询问,好像在问,他今日吃了什么一样。
雁秋不敢有任何隐瞒,仔仔细细,连鱼戏舟什么时候离开,先迈的是那只脚,一一禀告。
说完后,便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恍惚间有一只大手扼住了房内每一个人的咽喉,无声地,慢慢地,攥紧,将其扭曲。
但真正叫人脊背发寒的是雁绥君一声淡淡的轻笑。
“哈,他真是不乖。”
这些鱼戏舟都不知道,他忙得脚不沾地,跟着刘夫子走访每一户人家,每一个村子,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但他们还不能休息,他们还得研制新药。
研制一种能够治疗疫病的药,之前愿意试药的人都是自愿的村民,但由于死的人越来越多,很多村民都对研制的药产生了抵触,渐渐就没有人愿意来了。
这几天,都是刘非疾自己试药,可他已经年迈,身体大不如前,见效慢,但也因这个原因,加上这几天的苦熬,刘非疾的精神大不如前。
鱼戏舟垂眸,望着黑糊糊的药汁,在刘非疾准备喝下的时候,一把抢走了。
“鱼戏……”刘非疾大惊失色,赶忙阻止。
一旁的明絮瞳孔也骤然一缩,下意识伸出手去抢,却没有鱼戏舟快。
咕咚,咕咚两声,一碗药就空了。
鱼戏舟不管不顾,直接喝下,擦了一把嘴角,“我来试药吧,我能试药。”
明絮秀气的眉毛蹙起,忽然,她也倒出一碗药,生生地喝下去,“我也可以,夫子。”
药没有放凉,仍旧滚烫,两个人的嗓子都哑了。
刘非疾看在眼里,心里妥帖无比,眼眶泛红,哽咽了许久。
“都是好孩子,好孩子,你们快去歇会歇会。”
几人都没有推辞,分别去了临时住的房间休息。
但这个夜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不眠之夜,山顶上的白桦学子担心地彻夜难眠,村子的人祈求上苍希望自己能看见明天的朝阳。
益州百姓人人自危,生怕灾难降临在自己头上,他们的头顶悬了把利剑,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下坠,吓得他们胆颤心惊。
好像,不管这个世道怎么样,大家都在很努力的活着。
不管是谁,只要想活,那就要活着。
哪怕一时也是好的。
鱼戏舟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但他到底不是染上疫病的人,不能给出明确的反应。
但他隐隐感觉,自己是很安全的,在十八岁的预言来临之前,他是不会死的,鱼戏舟天真的想。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
暮义对他看管很严,不允许他一个人去接近那些染上疫病的人,但他不知道,向来乖巧听话的鱼戏舟会背着他,偷偷去山洞照顾有疫病的人。
而且还不戴布纱和手套。
最先发现鱼戏舟不见了的人是明絮,她每日都会起的很早,天还没亮,认真研习医学,她想观察鱼戏舟是不是也和她的症状一样,就从窗户偷偷去看。
空荡荡的房间又暗又黑,没有一人,只有淡淡的月光落在凌乱的床铺。
鱼戏舟不在?
明絮压下心中的猜想,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偷偷出去找了。
她的直觉告诉他,鱼戏舟和她想到了一样的事,但鱼戏舟明显比她更疯狂。
不得不说,她的直觉,是对的,也是可怕的。
鱼戏舟染上了疫病,是在他照顾山上那些被隔绝的病人之后的两小时内。
明絮拿着火把,戴着面纱,看见了里面的鱼戏舟,不甘心握紧了拳头。
“你真是疯了,你会被夫子骂的。”
鱼戏舟的脸已经泛着一种青灰色的死白,他靠在山洞内,冷的抱住了自己膝盖。
“我不会出事,夫子不会怪我的。”
明絮握紧手里的灯笼,沉默不语。
之前她就在白桦书院听过鱼戏舟的名字,她并不喜欢这种人,因为她觉得鱼戏舟惹出的麻烦太多了。
但现在看来,鱼戏舟也许同她是一样的。
学医,无非是治病救人。
可惜,已经被鱼戏舟抢先一步了。
得知鱼戏舟染上疫病,刘非疾晕眩了一会儿,险些站不稳,“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明絮抿紧了唇,到底还是帮鱼戏舟解释了句,“夫子,他是自愿的,若不这样,试不出药性。”
“糊涂啊!糊涂!”刘非疾从医多年,自然知道试药是有病之人来试最好,可是他从来没想到要无缘无故这般啊。
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没救了。
这事当然也瞒不住暮义,他勃然大怒,气冲冲就冲到山洞,直接抓起鱼戏舟,到底不舍得责打他,便将他锁进了房间。
“鱼戏舟!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你怎么什么都敢乱来!你真以为自己的神仙转世,不会死吗!啊!”
躲在暗处的雁醉,戴着面具,深以为然,他昨夜本想打晕鱼戏舟,将他扛回来,但不知道为何,鱼戏舟警觉性很强,眼珠子转啊转,还差点发现了他,害的他根本找不到时机出手。
鱼戏舟瑟缩在床上,打着冷颤,不停发抖。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暮义忍不下心,强硬掰开他的嘴,喂了两个药给他。
“叔叔……这药还有吗?给…病人。”
暮义冷着脸,恶声恶气道:“现在你就是病人!”
鱼戏舟吐了出来,固执的不吃,“我不会死,叔叔,山圣说了,我要死,也会死在十八岁,我今年才十五呢。”
他语气里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小骄傲,暮义直接气笑了,“是,你是不会死,但你所作所为,让我,还有刘夫子,还有那么多在乎你的朋友,都担心死了。”
“你做这些,想过我们是什么感受吗?”暮义蓦地红了眼,“想过你阿爹!阿娘!还有鱼渊山的那些人吗?”
鱼戏舟心尖一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我以为我没事的,我不会死。”
暮义叹息一声,“可我们不知道啊,小鱼,我们不知道你会没事,我们找不到你的时候,只会一个劲担心。”
过了许久,才听见鱼戏舟含糊不清说,“但阿娘说了,这辈子…要为自己活。”
暮义愣住,僵硬地转身,目光落在脸色苍白的人身上,轻轻叹息,以此掩去深深的复杂。
再次回头,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冰冷,如同深渊一般的双眸,男人面容极为俊美,神情严肃冷冽,月白大氅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看其气度光华,就知道是极为尊贵的人。
雁绥君从马上下来,微微一笑,十分光明磊落走到暮义面前,然后又正大光明喊了句,“叔叔。”
直喊的暮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额头的青筋也迅速暴起。
他跟着鱼戏舟一起喊自己叔叔,无疑于是在告诉暮义,他调查过鱼戏舟身边的人,且一直都知道。
他能赶来这里,说明鱼戏舟的所有行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换言之,他可以为所欲为。
简直可恶,非常可恶!
只看这一点,不需要看其他,暮义就足以断定,这姓雁的,脑子一定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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