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城门被里面的人死死堵住,除此之外,还有刀剑相撞的争鸣和厮杀声。

百姓瞪大了眼睛,呆呆愣愣,眼睁睁望着被凶凶大火吞噬的益州。

“真…真的起火了。”

看这浓烟的程度,就知道是这场火有多么汹涌,若在晚一点,只怕真的要活活烧死在里面。

妇人捂着孩子的眼睛,不让他看见,自己却不停流泪。

许多人都后怕说不出话,目光全都望向鱼戏舟,心有余悸道:“真得多谢这位小公子。”

鱼戏舟浑身脏兮兮的,低垂着头,目光呆滞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小孩扯了扯父亲的袖子,“爹,我们是不是没家了。”

家?

是啊,他们没家了。

那父亲摸了摸儿子的头,“怎么会,等火灭了,房子可以重建。”

小孩顿时喜笑颜开,抱住爹爹的手臂,“那我要和大黄留个房间!”

旁边的小狗也跟着嚎了一声。

童言稚语听在耳中总是让人格外舒心,众人也笑了起来,心里明快了不少,“就是啊,再建就是了。”

“我还嫌现在的房子太小了呢,得把疱厨开大点。”

“哈哈哈哈,你家庞厨还不够大啊,每次炒点什么香味都飘出来了。”

“娘,我想要个秋千,之前的秋千弄坏了,其实我好难过的。”

……

欢声笑语传入了鱼戏舟的耳中,鱼戏舟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他动了动麻木僵硬的手臂,一屁股坐在了雪上,大口大口喘气。

曾经亲手制作的青龙灯笼被烈火一点一点蚕食,什么也不剩,噩梦终究还是成了现实。

这场大火一直持续到天明才停,雪仍旧旁若无人地下,无悲无喜笑看人的喜怒哀乐。

百姓们失去了住所,顾臻接走了一部分幼小老弱的人去山顶住,至于其他年轻体壮的,就留下来,等着大火熄灭。

属于黎明的金光终于到来,一面又一面白金麦穗的旗帜高高挂在益州的城墙,迎风狂展,嚣张地告诉所有人,是他定肃王拿下了益州。

“竟会是…定肃王!!”

“他不是那个逆王吗?!”

“嘘,千万别这么说。”

轰——的一声巨响,城门倒下,戴着恶鬼面具的军队有序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男人骑着马走在最前面,乌黑的头发高高竖起,那张面具上全是斑驳的血迹,早已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最令人恐惧的是,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头颅。

鱼戏舟从刚刚就一直怔在原地,他僵硬地抬头,遥遥和雁绥君对视。

他从未觉得,月亮是这么的陌生、可怕。

好像他们根本就没认识过。

雁绥君直接拎着白相赋的头颅朝鱼戏舟走来,暮义以为他想做不好的事情,拦在了鱼戏舟面前。

“叔叔,他不会对我做什么,”鱼戏舟按住暮义的手臂,缓缓走向了雁绥君。

两人找了一处无人之地,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无言。

鱼戏舟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和雁绥君对视着,语气带着颤抖,“殿下,我好像从未真正认识你。”

雁绥君好似早已想到这结果,不在乎地笑了笑,“看到我现在这样,觉得和之前不同,后悔了?”

鱼戏舟迟疑了三秒,“……没有。”

雁绥君忽地逼近鱼戏舟,目光压迫鱼戏舟不得不和他对视,“不,你后悔了,鱼戏舟,你骗我。”

血腥气涌入鼻尖,这并不好闻,鱼戏舟身子用力地往后仰,却被雁绥君用力抓住了肩膀。

鱼戏舟瞳孔放大,眼珠子都跟着颤抖,“殿下……”

“殿下……”

好像除了殿下这两个字,他就不会说其他话了。

雁绥君用带血的手擦过他的脸,目光灼灼,“怎么了?”

“殿下,你让我害怕!”鱼戏舟突然崩溃地大喊,连连往后退了两步,眼里全是不解与难过,“殿下,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你明明不是的…”

在雁绥君从益州走出来的一瞬间,他看见,殿下和他噩梦中屠城的男人重合了。

鱼戏舟怎么敢信,他一直以为最好最好的殿下,他的月亮,竟然会是他噩梦中让人遍体生寒的男人。

现实和梦境被生生割裂,鱼戏舟只觉得无比矛盾,但一旦重合,余下便有剩下惊惧和难以置信。

雁绥君愣了一下,忽然笑出来,逼近他,“害怕?现在才害怕?鱼戏舟,晚了!”

鱼戏舟双目通红,上前抓住雁绥君胸前的衣服,声音比飘着的雪花还不稳,他还是不敢信,要亲耳听到才死心。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疫病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益州会起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很多人死。”

“他们该死,”雁绥君没有犹豫,给出了回答,语气仍旧淡定,像是闲聊家常。

“百姓也该死吗?村民也该死吗?我也…该死吗?”鱼戏舟的心碎得七零八碎,被雁绥君狠狠踩进土里,强忍泪水地质问,“我不明白,殿下,我真的不明白。”

雁绥君望着他的泪,握成拳的手不停挣扎着,尽量不让自己去看鱼戏舟。

这事他做了就是做了,他不会后悔,即便他意识到自己后悔了,那他也是做了。

鱼戏舟无声地哭着,肩膀不停发抖,他似乎是想笑,嘴角却始终弯不上去,只能往下。

但最后,他还是勉强扯出一抹淡笑,喉咙像是被堵住,又哑又轻。

“殿下,我…我最近每每想到殿下心中都特别欢喜,但我太笨了,我不明白殿下,我现在看到殿下,心里就难受……”鱼戏舟深吸一口气,拼命忍住喉咙的哽咽,“我…我……我同殿下,我同殿下,不见了吧。”

懵懂稚嫩的情感悄然生根发芽,在说出这话的时候,鱼戏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和心痛。

他呼吸不过来,低着头跑走了。

雁绥君的眼睛在鱼戏舟说欢喜的那一刻倏然瞪大,又在听到后面的话慢慢暗下。

来日方长,他不急。

是鱼戏舟先招惹了他,这辈子,生生死死都是他的人。

益州城内变成了乱葬岗,所有房屋都要重建,百姓们并未离开自己的家园,而是平静地选择了接受,历经此事,验学试也到了尾声,白桦书院决定启程返回。

“妙手,看见小鱼了吗?”安伯都风风火火跑进房内。

柳妙手眼皮不抬,继续整理东西,“他不是在外面站着吗?”

安伯都往外面看了看,看见了什么,眼睛都睁圆了。

“小鱼走了?”

柳妙手闻声走了出来,“不会吧,他干嘛先走,不会是为了躲雁世子吧?”想到这里,又嘀咕了句,“也不知道小鱼究竟和雁世子怎么了,这几天小鱼都……”

话音戛然而止,雪地上有几个大字。

—我回家了,别担心。

近日鱼戏舟的行为都很反常,安伯都的直觉告诉他鱼戏舟很不对劲,可无论他怎么问,鱼戏舟就是不说。

安伯都叹息一声,“既如此,我也回家一趟吧。”

柳妙手赞同,“是啊,新年快到了,陪陪家人也是好的。”

自从益州那件事以后,雁绥君就安排了更多人盯着鱼戏舟,每隔一小时就来禀告鱼戏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就连用那只手端茶杯都要一清二楚。

可现在,一时辰过去了,暗卫却没能准时来禀告。

雁绥君捏了捏粉色胖鱼,眼底已有不悦,“雁臣,去看看。”

若不是鱼戏舟不愿见他,雁绥君是想自己去的,但他到底想给鱼戏舟留些接受的时间。

雁臣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带着一群惴惴不安,浑身湿漉漉的暗卫们回来了。

“属下在外面发现了他们,他们全部被人迷晕了,”雁臣恭敬回禀。

雁绥君猛然起身,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鱼戏舟呢!”

暗卫们吓得瑟缩了下,雁臣皱眉,踢了踢雁醉。

刚刚被一通冷水泼醒,雁醉打着冷颤,舌头都捋不直,“鱼公子的叔叔说要带鱼公子回家。”

他说完后,便是长久,令人窒息的沉默。

砰——!

一声巨响,面前的书案被男人一拳直接捶碎。

雁绥君缓缓一笑,好似没有生气,可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好啊,好啊,好啊。”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啊,可见是真的被气狠了。

“殿下,还要去追吗?”雁臣问。

“不必,”雁绥君闭了闭眼,强忍怒气,“他那叔叔,有本事迷晕他们一次,就有第二次,罢了,下去领罚吧。”

是他心急了,迫不及待想让鱼戏舟了解他。

正是大雪纷飞的时候,窗户的雪飘了进来,雁绥君走到窗边,打开了一直放在那里的盒子。

里面有两个,右边的像他,左边的像鱼戏舟,鱼戏舟的是他做的,只是还未送出去,人却不愿见他了。

雁绥君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左边的小雪人。

“雁臣,孤是不是做错了?”

雁臣沉默,他也不知道说什么,站在殿下的角度来看,他认为殿下是对的。

“孤不能装一辈子君子,与其让他以后突然发现,不如孤自己揭开的好。”

雁绥君轻轻叹息,“但孤还是吓到了他。”

“殿下,恕属下多言,”雁臣忍不住开口,他跟随雁绥君多年,对雁绥君的本性还是知道一些的,鱼戏舟完全和雁绥君是相反的人,“鱼公子并不适合您。”

雁绥君不可置否,“这世上大多数的事,都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而是想能不能的问题。”

“当年我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他们不适合,可他们还是相爱了,而且,很相爱。”

雁臣默默闭紧了嘴,不再多言。

离开益州,一路往东,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驶在林间小路上,留下一连串的车轱辘印,朝着云宫的方向而去。

云宫是大肃的王城,鱼戏舟的家也在那,只不过除了他和暮义,没有人知道。

“叔叔,我是不是很不听话?”鱼戏舟戴着斗笠,走在蜿蜒的山间小路上,突然开口问。

“没有,小舟,你很听话,马上就回家了。”

忽然间,山林起雾了,重重雾气掩住了山的本来面目,一点点擦去两人的踪迹,最后变成了虚无。

鱼戏舟缓缓睁开眼睛,在温暖宽厚的背上醒来,“…阿爹?”

满头白发的乘子谕一脸心疼道:“真是苦了我儿,阿爹背你回家。”

暮义放松一笑,“老胳膊老腿的,也不怕累着。”

面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山,数万白玉石阶如一头凌然不凡的神龙,盘旋在鱼渊山上,铺成一条路,供世世代代的鱼渊山民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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