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园在雁绥君没有进入学院之前,是用来清修的,这里有大片翠绿的竹子,环境清幽安静,鲜少有人打扰。
左隽已经在外面站了半晌,看着紧闭的门,心渐渐沉了下去,但他不能有怨言,更不能走。
忽然,门吱呀一声,终于开了。
“公子有请。”
左隽拢了拢袖子,不卑不亢颔首,“有劳。”
听到了箫声,雁绥君难得午睡了片刻,他披散着头发,透过屏风看见了站在外面的左隽。
“左公子看来是想清楚了?”清冽贵气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入左隽耳中,
左隽深吸一口气,慢慢跪了下来,头缓缓抵在了地上。
“请世子帮我,我愿为世子驱使,肝脑涂地,此生绝不背叛。”
雁绥君看见他跪下,眼里闪过一丝深意。
这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安定左氏出了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左观言,早被定下家主之位,有明月在前,左氏的其他子弟虽能跟着沾光,但难有出头之日。
左隽虽为庶子,但看他近几年的所作所为,他一直都在挣扎,碍于兄长光芒太盛,几次三番都寻不到出路。
雁绥君淡淡一笑,“请起,左公子,何须如此大礼。”
左隽闭了闭眼,心里很清楚,这事八成稳了。
雁绥君抚过琴弦,琴倏地发出刺耳的争鸣,“听闻安定的青品砚台十分不错。”
左隽立刻了然,“我愿为世子取来。”
“既如此,那便劳烦左公子了,送客。”
左隽被恭敬地请了出去。
说是劳烦,却半点不客气,左隽心知肚明,雁绥君要的不是砚台,而是“青品”。
但他没有选择,也绝不会后悔,他一个小小庶子,无根基无人脉,想要登天,便只能选择紧紧攀附雁绥君这云梯。
左隽握紧拳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
到底……还是心有不甘。
“公子,是否需要属下去查究竟是何人吹箫?”新来的侍从开口道。
今日轮到他当值,他注意到雁绥君一直看着海棠林的方向,很明显是对吹箫的人起了兴趣。
雁绥君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眼底却全是冰冷,淡淡开口,“雁臣。”
新来的侍从心脏突突跳,膝盖就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他茫然抬头,就看见了一脸阴沉的雁臣。
咔擦一声。
在错愕和震惊中,被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临死前的一秒,他想起了前辈的叮嘱。
前辈说切记切记,在主子面前一定要少说话。
他想要博得主子关注,想要立功,却没想到仅仅一开口就触怒了雁绥君。
雁臣熟练地扭断脖子,跪下向雁绥君告罪,“属下知错。”
雁绥君语气带着丝丝渗透入骨的寒意,“下去领罚。”
医学的刘夫子告假了,鱼戏舟今日没有课,他到处走了走,然后就逛到了藏书楼。
藏书楼共八层,屋檐下挂着铜铃,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鱼戏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坠。
来来往往的人不多,进去了以后发现人更少,有个年纪不大的书生坐在第一层中间的位置。
他正认真抄写,没有注意到有人到来。
鱼戏舟也没注意到他,自顾自进去了。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书,他从第一层一直逛到第八层,也没能找到自己想看的书,最后学着别人从书柜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坐在中间的大桌子前看。
不知不觉,他就看得入迷了。
鱼渊山也有书,但那些书都是关于鱼渊山的,不像他现在手里拿的这本,是关于历朝历代的皇帝传记。
他正专注地看着,忽然感觉肩膀一沉,身子下意识抖了下。
一回头就对上一张温柔含笑的脸,“鱼同窗,可以认识一下吗?”
来人身量颇高,极为消瘦,脸颊也凹陷下去,流露出一种病弱的苍白。
鱼戏舟的鼻尖耸了下,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他垂眸,又去看这人的手指。
十个指头很是修长,却带着淡淡的浅黄以及疤痕。
那人注意到鱼戏舟的目光,手不自然别在了腰后,“我叫柳妙手,之前领书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
这几天见的人实在是太多,鱼戏舟都认不清了,当然也全然不记得了柳妙手,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说,“你好。”
柳妙手自然地坐在了他旁边,摊开一本医书认真抄写。
鱼戏舟没有理他,除了一开始的认识,两人后面都没有再说话。
太阳快要下山了,鱼戏舟恋恋不舍把书放回原位。
“你若喜欢,可以借走,带回去慢慢看,”柳妙手转动酸疼的手腕,看出了鱼戏舟的犹豫与不舍,语气温和又亲切。
鱼戏舟完全忘记了还可以借书这一事情轻声对柳妙手道谢,“谢谢你。”
柳妙手愣住,避开了鱼戏舟的目光,轻轻笑了笑,“小事。”
晚膳毕后,鱼戏舟沐浴后,觉得太热,又去凉亭坐了会儿,手里正拿着那本书认真地看。
他太专注,也身后站了人都没发现。
暮义低头看他,又去看那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头大。
这才来多少天,就这么好学了,可真不得了,以后的山主大人得是个书呆子!
“咳咳!”
暮义故意咳嗽,想引起注意。
鱼戏舟陷入书中的世界,对外界没有感觉。
暮义哽住,默默叹了一口气,打开了食盒。
熟悉的香味直窜鱼戏舟的鼻子,他猛然回头,就看见满脸无奈的暮义。
“叔叔!”
隔了这么久没见,再看到自己的亲人,鱼戏舟既激动又高兴。
“你终于来看我了,叔叔。”
暮义故意板着脸道:“来看你也没见你多想叔叔。”
鱼戏舟赶紧解释,“我很想你们的,只是我最近有点忙,想的时间就少了那么一点点。”
暮义的冷脸装不下去了,没忍住笑了起来,把食物放在石桌上,“快尝尝,叔叔刚做的炙肉,知道你不爱吃辣,特放了花蜜。”
鱼戏舟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
外皮酥脆内里柔软,辛辣和香甜在舌尖混合,鱼戏舟一口接一口吃着,大赞道:“比鱼煎还好吃!”
暮义坐在他对面,得意一笑,“那是,也不看看叔叔是谁。”
他瞥了眼被随意放在一旁的书,轻蔑一笑,区区一本书,怎么比得过他亲手做的美食?
两人一边说,一边聊天,倒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白桦书院是允许家人看望的,只要不耽误学业就好,比起其他书院的严苛管教,白桦书院对学生十分仁慈。
此处极为偏僻,鱼戏舟本就怕人,不会找人很多的地方,当初也是看这个地方几乎没什么人,才会在这里写课业的。
暮义看着鱼戏舟尖尖的下巴,颇为心疼,虽然面具盖住了,但他不用想,也知道自家娃儿一定是瘦了。
“义父对我很照顾,过几天你还会来吗?叔叔,我想写信告诉阿爹,他给找的义父对我很好。”
“等等,”暮义皱起眉头,有些不高兴,“什么义父?”
他可从都不知道鱼戏舟有个义父!老乘也没说过啊!
鱼戏舟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曲凌夫子是我义父啊,他说阿爹是他义弟呢,所以他是我义父。”
暮义眉头紧锁,“你阿爹都没告诉我…”
鱼戏舟笑了,“阿爹也没告诉我。”
钟声响了,鱼戏舟擦了擦嘴,拿起书,“小义叔叔,我要去睡觉了。”
暮义还在想“义父”的事情,心不在焉道:“好,你回去吧。”
鱼戏舟点点头,叮嘱道:“你过几天也要来哦,我会写好信的,可以带鱼煎吗?好久没吃了。”
暮义点头,答应下来,“好,叔叔给你做很多。
钟声连绵,催促学子们回去休息,不一会儿,学舍的灯就接二连三熄灭了。
暮义越想越不对,那个“义父”不会是骗子吧。
他得写信问问,再查查这个曲凌。
这本应该是一个平常的夜晚,但毫无任何征兆的,鱼戏舟被人叫醒了。
洛有礼抱着手臂,冷冷地看他,“你打呼噜了,吵得我们睡不着。”
田宿打了一个哈欠,不耐烦道:“明日我们还有晨会呢,你能闭嘴吗?”
鱼戏舟无措得很,以为自己真的呼噜声太大,吵到了他们。
“对不起,我会睡得小声点。”
洛有礼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恶意,“再有第二次,你就出去。”
田宿在旁边附和,“就是啊,你这样弄得我们都没法休息。”
鱼戏舟愣住,抿了抿唇,“我会小声的。”
他有些天真,以为自己后面不会打呼噜了。
鱼戏舟并不知道,打呼噜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别人攻击他的由头。
他没想太多,又沉沉睡去,未曾看清那三人对视的狞笑。
后半夜,他再次被叫醒了,也被推搡着赶出了房间。
鱼戏舟实在是困极了,他天生迟钝,思考也不同于常人,他想回去睡觉,敲了敲门,可门没有打开,于是他又摇摇晃晃睡在外面的廊下。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想着,要再去看一次院规。
因为睡得不好,他很早就起来,早早地吃完早膳就去思罔阁看院规。
千年来累计的院规近万条,密密麻麻镌刻在墙壁上。
他认真浏览,直到看到一条,“同室之间不得欺辱,需相互尊重,此外,士舍属于学生,凡是学生都有使用的权利。”
鱼戏舟这才惊觉昨夜自己经历了什么,脸色发白地认真记下这条院规,旋即就去寻了教谕。
教谕听完以后,先是怪他不该打呼噜太大声,又说自己会找其他三人谈谈。
“鱼学子,这是小事,你不该用这种小事来打扰您师长。”
楚同和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这种事都要来麻烦他,他的时间也很宝贵的,看向鱼戏舟的目光也有些不善。
即便他听说鱼戏舟有关系,但那又怎样,他也有关系。
“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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