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勒泰之旅(1)

从阿勒泰回来以后,就是薛凯鸿的七十岁大寿。

梧桐树影在落地窗上摇晃,萧满的指尖掠过天鹅绒礼盒里的黑色缎面礼服。管家林笙垂手立在衣帽间门口,腕表指针正指向下午四点五十分。

“小姐,萧先生吩咐您必须穿这件。”

黄昏的橙红色光线漫过波斯地毯,萧满听见自己耳垂上的黑钻耳钉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八岁那年从母亲耳垂摘下的钻石此刻像块冰,顺着血液冻住她的脊椎。衣帽间里三十七件高定礼服在防尘罩后沉默,每一件都是父亲送来的囚服。

“告诉萧赫铮,我不穿死人衣服。

旋转楼梯传来皮鞋叩击大理石的声响,萧满看着镜中倒影——父亲银灰色的西装领口别着矢车菊,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萧赫铮的手指抚过礼服腰间的珍珠刺绣,指节上仿佛还留着十年前的血腥味。

“少他妈来我这装深情萧赫铮,恶心。”

“你母亲穿着这件跳完了最后一支探戈。他的气息喷在萧满后颈,“知道她断气时眼睛是什么颜色吗?和你现在一样,湖蓝里掺了墨。”

薛氏集团宴会厅,水晶吊灯亮起时,萧满觉得自己成了标本馆的蝴蝶。深V领口勒得她呼吸困难,后腰的绑带在脊椎处交叉收紧,像是要把她钉进这件承载着死亡记忆的礼服里。薛兰端着香槟走来。

薛兰的翡翠耳环在吊灯下折射出蛇信般的冷光。她将香槟杯沿压上嫣红的唇印,丝绸披肩滑落半肩,露出与萧满母亲如出一辙的锁骨线条——如果薛沁的锁骨是月光凝成的弦,那么薛兰的便是淬了毒的银匕首。

“小满怎么瘦成这样?”涂着猩红甲油的手指抚上她肩膀,“到底是没妈的孩子,连件像样礼服都撑不起来。”

“小满这身黑礼服用得妙,倒省了戴孝的麻烦。”她将冰镇鱼子酱抹在苏打饼干上,猩红甲油刮擦骨瓷盘的声响让萧满想起温哥华地下室老鼠啃噬木箱的声音,“可怜小沁走的时候,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宴会厅的巴洛克镜墙映出三十七个萧满。每个她都攥紧了餐刀,刀刃将矢车菊胸针的花瓣削成尸块。钢琴师正在弹奏《致爱丽丝》,八岁那年母亲葬礼上循环的就是这首曲子。

“姨妈今天戴的翡翠,是父亲从母亲尸身上摘下来的吗?”萧满用银叉戳破鹅肝慕斯,暗红色酱汁顺着水晶盏蜿蜒成血泊,“上周您试戴时没发现项链扣里卡着半片指甲?”

薛兰颈间的帝王绿宝石突然变成绞刑绳。宾客们的窃笑凝滞在空气里,香槟气泡在杯中接连炸裂。萧满看见父亲捏碎了雪茄,烟丝像烧焦的蛆虫落在波斯地毯上。黄昏的光线正在发生某种危险的偏移,她耳垂的黑钻耳钉开始渗出寒气。

“疯丫头又在发病了。”薛兰用蕾丝手帕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泪痕,手腕翻转时露出萧赫铮去年送她的百达翡丽,“当年就该让心理医生把你那畸形的记忆全洗掉。”

萧满猛地掀翻了十二层的香槟塔。玻璃金字塔轰然坍塌的瞬间,她扯住薛兰的翡翠项链,八十八颗南洋珠在满地酒液中蹦跳如弹壳。宾客们的尖叫与十年前母亲的惨叫重叠,她终于看清项链暗扣里真的嵌着片淡粉色指甲——是母亲做完美甲那天的颜色。

“您和父亲在母亲灵堂不清不楚时,没发现有个尸体睁着眼吗?”萧满踩住滚落的翡翠主石,高跟鞋碾碎的不像是宝石而是自己的心脏,“需要我播放监控录像吗?就在您送我的十八岁生日U盘里。”

“阿满!”薛凯鸿的龙头杖砸碎了大理石茶几。老人胸前的怀表链缠住萧满手腕,表盖上还刻着"致爱女薛沁"的鎏金小字。“叫阿笙来,带萧小姐回去。”

黄昏恐惧症带来的窒息感漫到喉咙,她看着外公浑浊的瞳孔里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多像母亲被掐死前的神情。

“滚出去!”萧赫铮的巴掌带着雪茄苦味袭来时,萧满耳垂的黑钻耳钉划破他的手心。血珠溅在薛兰雪白的胸脯上,像极了母亲火化那天飘落的灰烬里未燃尽的红宝石碎屑。

暴雨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砸向落地窗的。萧满提着裂开的礼服裙摆奔向车库,身后传来薛兰歇斯底里的哭喊:“当年就该把你和那疯女人一起埋了!”她抹了把脸,发现指尖沾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八岁那年母亲喉间的血沫。

林笙的儿子林峰把头盔卡在油箱上时,正看见萧满踩着十厘米红底鞋跨过车库排水沟。浸透雨水的礼服下摆拖出蜿蜒水痕,像条被剥了皮的黑蟒。少年吹了声口哨,改装过的天蝎排气管在雨幕里喷出蓝焰。

“萧大小姐今年第四次流放,要不要载你去店里买换洗衣物?”他抛过去一件机车夹克,萧满接住衣服却裹在腰间,开裂的礼服领口露出锁骨处未擦净的香槟酒渍。

“直接去滨海公路。”她抬腿跨上后座,礼服裙摆“嘶啦”裂到大腿根。林峰在后视镜里挑眉,看见她耳垂的黑钻正在雨中泛着棺木般的冷光,“开够一百八十码,这身死人衣自己就会解体。”

杜卡迪V4的引擎咆哮声撕开雨帘时,萧满想起温知敏在阿勒泰教她认猎户座时的情形。美术生的手指带着松节油气味划过她后背:“你看这三连星,像不像给宇宙打上的订书钉?”此刻暴雨砸在安全帽上的声音,正是那夜银河坠落的回响。

林峰压弯过第三个急转时,萧满的太阳穴开始突跳。被雨水泡发的记忆如海妖浮出水面——五岁生日那天,母亲薛沁的左腿还裹着石膏。她们坐在北城薛氏老宅的露台,看着截肢手术后的义肢在夕阳下泛着钛合金冷光。

妈妈说是美人鱼的尾鳍。

萧满把脸埋进湿透的机车夹克,鼻腔突然灌满血腥味。

滨海公路的探照灯扫过她痉挛的手指,那些光斑变成母亲火化炉里飞溅的火星。八岁那天的雨也是这样滂沱,她躲在胡桃木衣柜里,透过百叶门缝看见父亲掐住母亲的脖颈。薛沁义肢的金属关节在地板刮出刺耳鸣叫,和此刻杜卡迪碾过积水的声音完美重叠。

“停车!”萧满突然捶打林峰的肩膀。轮胎在湿滑路面划出蛇形轨迹,她踉跄着扑向防波堤。十二米高的海浪在礁石上炸成碎玉,那件价值七位数的高定礼服此刻吸饱海水,变成缠住她双腿的藻荇。

林峰摸出皱巴巴的万宝路时,看见萧满正对着暴雨中的海平面嘶吼。浪涛吞没了她的声音,只能从口型辨出是温哥华别墅的地址。

“你母亲出事那晚……”他话未说完就被萧满的冷笑打断。少女扯下左耳的黑钻耳钉,鲜血和眼泪一起顺着耳洞流进颈窝。

是两次。薛沁第一次为救萧满撞碎在梧桐大道,第二次碎在萧赫铮年前。

潮水漫过脚踝时,萧满的黄昏恐惧症再次发作。视网膜上浮现出双重影像:此刻阴云密布的海平线与温哥华地下室的气窗重叠,薛沁的断腿在记忆里生长出森白骨茬。她颤抖着掏出手机,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全是温知敏的卡通小猫头像。

“要打给她?”林峰把点燃的烟塞进她唇间。萧满在烟雾中眯起眼,远处跨海大桥的轮廓逐渐扭曲成母亲垂死时蜷缩的姿势。她按下关闭键,机械运作声与八岁那年殡仪馆冰柜抽屉闭合的响动如出一辙。

暴雨中的海滩此刻变成巨型刑场。萧满的礼服绑带被狂风吹散,后背裸露的皮肤贴着湿沙,像躺在母亲当年车祸变形的车门上。她忽然笑起来,从晚宴包里摸出薛兰的翡翠耳环——方才撕扯中顺手扯落的战利品。

“知道为什么选今天刺激薛兰吗?”她把翡翠抛向怒涛,浪头立刻吞没了那抹幽绿,“十二年前的今天,我母亲装上义肢后第一次跳舞。”手机突然在沙粒中震动,温知敏的微信照亮她指缝间的血迹:[北城在下流星雨,要视频看吗?]

林峰看着萧满突然蜷缩成胎儿的姿势。她染着红指甲的脚趾深陷湿沙,仿佛仍是那个躲在衣柜里发抖的八岁女孩。防波堤上的照明灯扫过她后背,少年瞳孔骤缩——那些交错的疤痕并非装饰,分明是被书房镇纸砸出的陈旧伤。

“继续开。”萧满摇摇晃晃站起来,把格拉夫手链咬在齿间束起湿发,"沿着海岸线开到日出,或许就能把记忆甩在后视镜里。"她跨上机车后座时,礼服残片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破碎的招魂幡。

杜卡迪重新冲进雨幕时,萧满对着海天交界处竖起中指。后视镜里,薛氏老宅的轮廓正被夜色溶解,而她腕间的钻石手链突然发烫——温知敏此刻应该正抱着速写本坐在飘窗,用2B铅笔把每颗流星都画成她眼睛的形状。滨海公路的探照灯扫过她痉挛的手指,那些光斑变成母亲火化炉里飞溅的火星。八岁那天的雨也是这样滂沱。

【我很想你,萧满姐姐……】

林峰是林笙的儿子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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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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