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我当时不懂阻止天元同化到底有什么好处,也不懂夏油君被盯上的原因到底是为了什么。然后我把这两个搞不明白的问题放在一起——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是吧?”

“不论是以什么方法...一旦控制住夏油君,就等于控制住了天元,约等于全日本......这个连锁反应可真是惊人。”

没有理会五条悟一直在散发的焦躁的气场,季静继续着自己的分析,就如一年前在医务室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一样沉静。

“而控制住了夏油君,其实也变相地控制住了你。” 她勾起嘴角, “现在看来夏油君真是个重要的棋子呢。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默默地变化着棋局。”

“杰才不是什么棋子。”

“可在策划这一切的人眼里,他的确就是个棋子,还是个非常好用的——好吧好吧,你不喜欢这个比喻。” 静耸肩叹了口气, “但事实就是如此。甚至你和我也是。在高层的人眼里,我们都是可以摆弄的棋子。“

“你还没说你自己是怎么回事呢。” 五条悟语气冰冷地提醒着。

“从我 ‘死’ 之后开始啊。行吧。” 没去计较对方转移话题的行为,少女配合地垂下眼睛,有些失神地看了看自己满是伤口的双手——这都是三天前那次任务造成的。

那时在高专已经 ‘被死亡’ 的季静正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时不时还伴随着几声干呕,简直活的不能再活了。

她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还有刚刚从地里出来时沾上的泥土块,活像个从坟里刨了出来的僵尸;若是现在有谁路过这里,可能会以为自己走错恐怖片片场而吓得尖叫吧。

那个咒灵已经离开了。

看来自己这么久以来咒力毫无增长,逃命技术却是炉火纯青,连一级咒灵都骗得过去了。

平复着呼吸,季静的双眼逐渐从漆黑的天空转移到自己的手上。刚体会了一番被活埋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更何况她还一剑一剑地花了半个多小时把自己从地里挖出来。如今她的双手止不尽地颤抖着,上面遍布被泥土里的石子或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划到自己的伤口,却仍然不受控地紧紧握着自己的剑柄,仿佛粘上了一样;慢慢地、慢慢地,少女随着呼吸的节奏,把手指一根根地剥离,而她眼中劫后余生的解脱也逐渐被湿意替代。

虽说做了咒术师一年多,也不是没经历过鬼门关,但方才自己直接被泥土掩埋,那一瞬间陷入无边无静的黑暗的感觉就如绝望一样席卷而来;而为了等到自己的后辈们完全撤退、那个咒灵失去兴趣离开,她更是安安静静地在地底呆了整整四十分钟,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确定这附近没有生灵开始刨土后的半个小时,季静一共在缺氧乏光的环境中呆了七十多分钟。

这期间每一次眨眼闭上眼睛的时候,她都担心自己那因为缺氧而不清醒的大脑会就此失去意识,然后让她彻底地葬身于此。

手在抖、身体在抖、就连呼吸也在抖,季静现在止不尽地后怕——生怕自己一闭眼就什么都没了、心心念念的大学以及往后的理想,就此湮灭。

头上这片自己所向往的满天繁星的茫茫夜空啊,她差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此时顾不上身上的污泥,把手臂往脸上一盖,在这片荒芜的野林里小声地抽泣呜咽出声。

她是真的...很害怕啊。

(当然,这个就没有告诉五条悟的必要了)

等流逝的力量有点恢复了,情绪也整理好了,女孩赶紧从躺着的地方站起来,勉强地掩盖了一下泥土的痕迹,踉踉跄跄地逃到了附近有遮蔽物的地方,途中还随时提防着被咒灵偷袭;等到了才发现她找到的是一处破旧的庙宇,建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当然,这也是她所希望的。

姑且算是安全了,季静总算放松下来,她的右手颤颤巍巍地摸上了另一边的肩膀——整个左手都脱臼了,此时还不受控制地晃荡在自己身旁。应该是受到了撞击后还过度用力导致的。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身为一名学剑的人,远在还未成为咒术师之前她就受过这种伤。但无论是当时还是这段时间都是由别人帮助她复位的;自己只懂个理论,实践却是毫无经验。尽管如此,放着不管只会让它进一步恶化,还不如自己尝试一下。

咬咬牙,十六岁的少女的右手轻轻搭上了左手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拉。

片刻后,少女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从剧烈的阵痛中缓了一会,她脱下高专校服的上衣做了个简易吊臂带,然后才总算开始清理自己——一身的血泥,若不是这一年来她已经受到各个咒灵的 ‘熏陶’ ,自己恐怕早就受不了这股味道了。

手里机械性地开始工作,她的思绪也飘到了今天早些时候;当时她和两位学弟几乎是一照面就发现了对面咒灵的等级同发布的任务说明不符,但三人本就是抱着祓除咒灵的心态来的,压根没有收敛动静,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帐」已经落下,来不及离开了。

时隔一年,「窗」再次报错级数,送手下年轻的幼苗去送死;而且恰巧唯二两次出了问题的任务都由季静接下,再加上几个月前诅咒师的伏击,她那时就直觉总监会里绝对有人针对她。

于是在终于撑不住的时候,季静在电光火石间稍稍思考了一下,最后决定顺遂那群老家伙的意思,真真切切地 ‘死’ 了一回。

这样是最好的办法不过了。就算上面没有要解决她的意思,季静也会这么做——这样既可以让咒灵误以为它已经得手来避免杀身之祸,还可以让学弟们在她吸引了咒灵注意力的时候逃跑。

于是季静用力一把推开身旁已经受了重伤的灰原,深吸一口气,冲在另一边的七海大吼:“快跑!!!!”

紧接着便立刻就地一滚,身上的咒力在众人不知觉的情况下包裹着四周,凝造出自己已经被彻底碾死的幻觉——她无法制造出一个尸体给家入硝子解剖,只能选择让自己尸骨无存——然而事实上咒灵的攻击被她勉强躲过,只堪堪擦过后背。季静松了口气。

不料这个咒灵有着良好的毁尸灭迹的意识,下一秒便把一大堆土往她身上扔,好让她不 ‘曝尸荒野’ 。已经 ‘死去’ 的季静没反应过来,只能无奈地接受被活埋的命运。

虽说这样会对七海和灰原造成心理阴影——她在地下胡思乱想的时候对两个学弟深表歉意——但当时的情况太过紧急,不允许她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更何况如今再一思考,她也的的确确觉得自己就是被针对了。假死不但可以麻痹高层,季静也可以趁此机会脱离咒术高专。

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心里这么想着,季静姑且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咒灵还未被祓除,自己仍处在危险之中,但仿佛要把她冲散架的疲惫还是让少女决定先小憩一会儿。她看了看外面沉得仿佛要滴墨的天色,估算了一下时间,并决定先睡上两个小时再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季静一向有很准的生物钟,说睡多久就睡多久,倒是不用担心一觉睡到天光。

两个半小时后她准时睁开眼睛,躺在寺庙的地上等待自己慢慢清醒。

等自己总算从地上起来后,季静看着这高山密林里开阔的荒地,有些无措——当初是辅助监督开车把他们送过来的,打斗的时候他们又早就偏离了原本的地方;若是「帐」还在的话,倒是可以用其边界来判定一下方位,但现在放眼望去,一整片林子看上去都一模一样。

片刻后,她无奈地承认自己在上大学之前,可能要先体验一下野外求生了。

此时应是四点多,深蓝色的天空中开始泛着淡淡的粉色;不知是否为了防止这个毫无野外生存经验的十六岁少女渴死在路上,天上稀稀拉拉地馈赠了一场雨。

而被馈赠的季静狼狈地躲着雨,嘴巴不停歇地问候着这贴心的天气。

手机埋土里了,不然自己还能悄悄联系一下同学...也不知道他们知道自己死了的消息会怎么样。想到这里季静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她实在想象不出来平日里自己那三个混账同学哭出来的样子,更遑论他们也并没有那么亲近。

而就在少女离开后不久,另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这附近。

即便是在雨中,五条悟也保持着特有的干爽。他早就解决了那个让灰原七海和十六夜都手足无措的咒灵,一级对大部分咒术师都是难以解决的棘手存在,在他这里却是几分钟都不需要就能够轻松祓除的对象。现在也只是因为看到了那极其好认的浅薄的咒力残秽,便过来看一看。

殊不知他正打算直接离开的时候脚下却提到了一块硬物,皮鞋尖像是戳到了金属一样发出了 ‘咯’ 的一声。

只是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金属?

悟摘下墨镜,在黑暗中依然敏锐的六眼辨识出物件的形状——这是一个手机。

“...” 心里有了些猜测,五条悟把手机从泥土里挖出来,过程中甩落上面的尘土。弄干净后露出来的是熟悉的样式;可惜因为遭受了撞击、又被埋在土下一段时间,它就像七海口中的少女一样几乎粉身碎骨,已经完全不能用了;屏幕一闪一闪的、偶尔还夹带彰示着显示错误的杂光。

这是十六夜的手机。

把它随手塞进口袋里,五条悟又看了看四周。片刻后他向西北的方向走了几步,脚下微微碾了碾。

少年眉头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

“难怪你看到我一点都不惊讶。” 季静撇撇嘴,对于明明自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两个同学面前却根本没有人被吓到这件事感到有些挫败。

“硝子要是知道你骗了她一定会打死你。” 五条悟幸灾乐祸地说着,但他脸上的微笑很是短暂。很快,少年又恢复了冷肃的表情。 “你怎么这么肯定有人要你死?”

“嗯...也不是说要我死。应该说是要我 ’退出这盘棋‘才更准确吧?” 又是棋局的比喻。

“以那个人对我们的掌握程度来看,‘他’ 很有可能知道我正在试图挖掘 ‘他’ 的计划、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要多余的变数。无论我在那次任务中死没死,‘他’ 的最终目的都是要把我赶出咒术高专,仅此而已。”

“当然,我死了肯定是最好的结果,一劳永逸;而且这还可以对夏油君施加更大的心理压力。”

“你有想过,若是今天我不在、夏油君杀了人,会发生什么吗?”

“先不说高专和总监会的反应...夏油君不似你,五条。你或许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剔除几条并不高尚、甚至是低劣的生命,但这个选择对一直都奉行着 ‘帮助’ 和 ‘守护’ 的夏油君来说,就等于踏入了不可回头的领域了。”

自己杀了人这件事,会生生地啃噬掉他,而他自己甚至都不会发现。

“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十六夜安静却笃定地说。

五条悟此时只觉得怒气就如海浪一样一遍遍地冲刷着自己得头脑,且有愈来愈猛烈的兆头;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像是被点燃的汽油,在有限的空间里翻涌沸腾着,让人头晕脑胀,恶心得慌。面上还保持着冷淡的表情,但他紧抿的嘴唇和摘下墨镜后冰冷的双瞳都彰示了自己不平静的心情。

那群...无可救药的烂肉!!

“五条,你不可能没发现夏油君最近的状态。”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 “我之前还一直让硝子去找他谈谈...但看来还是不太行。

“他是真的很糟糕,已经悬吊在悬崖边上了——甚至拉住他的都不是绳索,勉勉强强只算一根蜘蛛丝而已。”

水喝完了。季静起身走去客厅又倒了一杯水,回到房间里继续小口喝着。

我和硝子都在试图把他往上拉了,你呢?

少女的眼神这么询问着。

五条悟转头看着床上不知从何开始消瘦了许多、如今即便不省人事也紧皱着双眉的挚友,抹了把脸。再开口时声音暗哑, “...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高专那边都以为她死了,总监会还有人虎视眈眈。

“哦,我要回去上大学。” 季静简单地回答, “你给我搞到一张机票就可以了。”

…就这样?

对方的眼神似乎是这么说着,狐疑地望了过来。

她耸耸肩,避开了对面探究的视线,转头望向窗外。如今已然入夜,初秋的晚风徐徐吹过山林里,摇摇欲坠的树叶窸窸窣窣,偶尔夹杂着几声野兽低低的鸣叫声,令人不寒而栗。

当然不止了...

就算不提当初不顾她的意愿把她坑进咒术界、严重打扰了自己的备考这笔帐,一共两次因为误报咒灵等级而陷入险境也足够让季静恨的牙痒痒了。

莫名其妙被人针对,她能不委屈吗?但委屈有什么用,季静只好把一切憋屈都化为滔天怒火。而随之而来的就是浓浓的报复心,毕竟她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说是睚眦必报都不为过。总监会犯了她这么多底线,要不是高考,自己早就想给他们使绊子了。

但现在果然还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哦对,是还有一件事。” 少女淡淡开口。

“记得给我开一个医院诊断书。如果我没错的话,今天是九月三号——

——我已经缺席整整三天课了。” 平淡的语气下是满满的怨气。

五条悟看着对面突然变得咬牙切齿的女孩,愣了一下。

“啊、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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