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周目五条悟篇

五条悟十五岁那年,月萤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五条家。其实,她早该走了——当初接下五条家委托时,契约分明写着护佑神子至十岁即可。

可那个总爱蜷在她膝头午睡的小少爷,用那双倒映着天空碎片的蓝眼睛攥住她的衣袖,鼻尖还带着哭过的绯色:"萤,别走。"于是契约书上的墨迹便晕开在孩童的泪痕里,五年时光又悄然流逝。

这五年见证着神子蜕变的奇迹。当五条悟的术式能轻易斩断特级咒灵时,当他以睥睨之姿立于御三家会谈时,唯有月萤仍能窥见苍天之瞳里未及藏好的星屑——那是六眼神子独予她一人的破绽。

某些情愫却在术式反转的间隙悄然滋长:绵软的“姐姐”化作耳畔厮磨的“萤”,对练时汗湿的胸膛会突然贴近后背,夏日祭典捞金鱼的侧脸在灯笼光晕里忽明忽暗。

直到看见婚聘名录在少年案头堆砌如山,月萤忽然惊觉庭院里的紫阳花又开过了五轮。

该启程了。书案最底层压着的契约书泛着经年梅雨的气息,泛黄的纸页上,当年被泪水洇开的“十”字旁,歪歪扭扭描着个稚嫩的“十五”。真正需要她的地方不是飘着金箔茶汤的京都,而是连咒术师都没有的神弃之地。

子夜离去的木屐碾过露水,惊醒唐纸门上的竹影。拉开门扉的刹那,雪发少年肩头抖落的月光像碎玉砸在青石板,他背光的轮廓在游廊烛火中明明灭灭。

他逼近的步履惊起栖鸟,衣袖翻涌的檀香将她困在柱间。月萤垂眸望着他喉间滚动的喉结,忽然惊觉当年只及她腰间的孩童,此刻呼吸已能灼热她的眉心。

“小悟...”她别开脸,却被他擒住手腕按在胸口。蓬勃的心跳震得掌心发麻,少年人独有的清冽气息混着梅香扑面而来:“姐姐……你要离开我吗?”

月萤看着少年眼底游动的红血丝,忽然想起被自己祓除的咒灵在消散前,也会露出这般扭曲的眷恋。

错身时木屐碾碎的薄霜发出神乐铃般的清响。她终于说出多年前在信阳寺参禅悟得的偈语:“樱花七日,是为物哀之美。若强留八日,便成了执妄之咒。”

五条悟指间爆发的咒力激荡起十二单衣的藤花纹,却在触及她发间枯萎的南天竹时骤然凝滞。月萤转身踏入的夜色忽然飘起细雪,落在她未束的长发上。

直到瞬移出百里之外,她的指尖仍在发抖——方才少年垂首时,有温热液体坠落在她手背。

晨钟响起时,少年掌心血珠正沿着苍龙纹的游廊滴落。

他就站在那里,一夜未动。

——

京都忽降甘霖,银丝千缕斜挂檐角,青石板上碎玉迸溅。月萤独坐廊檐,素手托着盏新烹的茶。白烟袅娜攀上雨帘,将药香与湿润揉作水墨氤氲。纤指轻叩盏沿,正合着檐漏清音,忽闻金铃骤乱。

半幅染血绡帛破雨而来,猩红斑驳处墨迹纵横,竟是以指蘸血写就的万民状。熊本县遭瘟神降祸,百里哀鸿,驻守术师燃尽性命亦难镇压。官牒石沉大海,百姓泣血托孤,字字皆似刀凿斧刻。

「此行务必前往。」虚空中祂的低语惊碎雨帘。

“我本就是为此而存。”她将血帛收入怀中,玄色袖口沾了茶渍,素袂翻飞间已束起行囊。

——

此刻的平安京上空,两面宿傩的降临如同黑夜中骤然撕裂天幕的雷霆。裹挟着深渊气息的咒力涡流笼罩整座都城,千万缕血雾在云层间游走。

四臂鬼神踏碎朱雀大路的石板,暴戾声浪震碎三重橹楼的琉璃瓦:“月姬——出来与我一战!”

朱雀门檐角铜铃在咒力风暴中叮当作响,却始终无人应答。

两面宿傩咧开布满咒纹的嘴角,利齿在夜色中泛着寒光:“那就用整个京都的哀鸣作请柬罢——”

朱雀大道瞬间坍塌,斩击掀起的风暴中,公卿的十二单衣与平民的麻布一同碎裂。垂死的哀嚎穿透云霄,整座都城沦为赤焰炼狱。有人看见白发青年迎着血雨跃上焦黑的望楼。

银白发丝在咒力乱流中猎猎飞扬,青年抬手摘下绸带的刹那,苍天之瞳照亮血色夜幕:“你的对手是我,诅咒之王。”

两面宿傩的咒纹在面颊游走,四目同时锁定白衣青年:“六眼?有点兴趣。”

虚空斩击擦过青年耳畔,五条悟指尖凝聚出苍蓝咒力,薄唇勾起挑衅弧度:“就这?”

空间斩劈开夜色的刹那,反转术式催动的赫与苍在空中交织成光网。

咒力对冲掀翻三重橹楼,星见寮的浑天仪在余波中化为齑粉。

当五条悟的后背撞碎最后一座钟楼,反转术式修复躯体的速度已追不上伤口蔓延。青年抹去嘴角血渍,摘下无名指上隐隐有些裂痕的戒指。

“有趣!”两面宿傩四目猩红,咒文溢出,“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血雾构筑的祭坛拔地而起,万千怨灵化作旋转的刀轮。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五条悟的咒力化作银河倒卷,无数星辰在虚空睁眼。

两股领域对撞的瞬间,时空本身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平安京最后的断垣残壁在能量潮汐中化作齑粉。

当混沌初分时,五条悟的白衣已浸透成绯色。宿傩的咒力残留在他胸口的血洞中燃烧,每缕黑焰都在蚕食着反转术式。

他咽下喉间腥甜,碎裂的戒指扎进掌心。恍惚间看见幼时月萤握着他的手教结印,银杏叶落在她发间像金箔。

集体咒术师们也正用三百道缚神锁缠住宿傩残躯,企图将他封印。

生命力随着咒力急速流失,五条悟却望着掌心戒指低笑出声。染血指尖反复摩挲宝石裂痕,仿佛这样就能触到某人发间清冷月华。

月萤赶到时,青年躺在朱雀大路的残垣间,胸口的贯穿伤像朵凋零的椿花。那枚嵌着如同六眼咒纹一般的蓝宝石戒指,正在他染血的掌心泛着微光。

她踉跄着扑过去,泪水砸碎在青年的脸上。“悟……”喉间涌上的铁锈味呛住了话语,“你醒醒……”

反转术式的青光笼罩青年全身。平日里瞬息愈合的伤口此刻却像嘲弄般渗出更多鲜血,仿佛他体内藏着吞噬光明的黑洞。

她又施展着神之治愈术,一遍又一遍。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他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五条悟涣散的瞳孔努力聚焦,将戒指推进她颤抖的指尖,染血的嘴角竟扬起惯常的顽劣弧度:“萤...哭起来...好丑...”

月萤的治愈术第一次失效了——原来神明也会被凡人的血灼伤。当青年冰凉的手抚上她脸颊时,宿傩的封印阵刚好亮起冲天红光。

“戒指...没坏...”呛出的血沫染红衣襟,“萤送的...我保护好…”

月萤突然看清戒指内侧的刻痕——歪歪扭扭的“吾妻”二字,还描着幼稚的爱心。

五条悟用逐渐涣散的瞳孔描摹月萤的轮廓。“萤要嫁人的话...”他笑着咳出破碎的内脏,“可以嫁给我吗?”

六眼早就看穿神明的心动,却甘愿用生死赌一场坦白。她终于明白,这场长达十五年的春雨,淋湿的从来不只是他一人的衣袖。

“好...我说好…”神明的吻落在少年冰凉的唇上,雨忽然停了,五条悟眼睫上的血珠滴落,在半空凝成剔透的琥珀。

月萤的治愈术在少年心口绽出千万朵白椿,却挽不住他消散的体温。

原来神明最深的诅咒,是能看清爱人每根睫毛上的冰晶如何凝结。

她抱着逐渐冰冷的躯体,看朝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五条悟唇角还凝着笑,仿佛只是在她怀里小憩。晨雾漫过山岚时,月萤终于明白——

真正的神泣,是连尘埃都不肯停留的空茫。

戒指坠入血泊的脆响中,平安京所有樱花尽白。

两面宿傩……都是两面宿傩……

月萤抬眼的瞬间,风雪凝固成冰棱。她踏着虚空步步生莲,额间神纹灼灼如旭日。

封印破碎,当指尖触到诅咒之王的核心时,世界意识的声音与雷鸣共震:“不可!”

无形的力量阻止了她,宿傩再次被封印。

破碎的画面在识海翻涌:熊本县的危急,治愈术的失效,一切又一切的指引…月萤忽然仰起头,任风雪卷走眼角冰泪……

“是你对不对?是你!”

虚空传来亘古回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1〕神若有私,即为灾厄」

月萤指间冰刃寸寸碎裂:“你说......是我害死了他?”

虚空中的声音悲悯如钟:「神爱世人,悯众生,独爱即罪。」

月萤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震碎周身冰雪:“好一个神爱世人......”

“原来所谓神明......”她轻抚心口空洞,笑得比哭还痛,“不过如此……”

——

几百年来,她总会在梦境中看见那天的平安京在血色中坍塌。百姓的哀嚎与火焰爆裂声里,偏偏能清晰听见少年骨骼碎裂的脆响。

直到某日途经五条家旧邸,看见廊下新栽的八重樱随风飘散,才惊觉自己仍在原地画地为牢。

花瓣落进掌心时,她终于听见时空裂缝中好似传来青年带笑的叹息:“萤,樱花开了。”

〔1〕出自老子的《道德经》第五章。表达了天地对待万物的平等和公正。天地不会因为某一种生物的存在而特别偏爱,也不会因为某种生物的消亡而感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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