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贺盐对刘念谭来说是什么，她们是认识10天的陌生人，是一起解决任务的同事，是于万般苦涩中尝到的一点甜味，是她生命中的亮色。

但是

但是啊

一切为了协会。

“她…”

“她不稳定。”刘念谭垂下眼睛低声回答道。

空荡的房间里，声音无处躲藏。

“乖孩子。”刘步眠轻抚着刘念谭的头发。

无人在意的监控角落里，一个人影突然出现，那人低头捂住腹部的大洞跌跌撞撞往前走，血液喷涌而出在地上形成血泊，几步后他倒下了，巷子深处，尸.体一点点被啃食殆尽。

*

江写意和老妪并排走在“乐园”里，天空灰沉，除了鬼的哀嚎一点生机都听不见。

老妪问道：“你和那姑娘什么关系？”

江写意：“谁？”

老妪：“今晚那姑娘，躺水里的。”

想到平日里老妪对她多有照顾，江写意回答道：“没关系。”

老妪道：“这样啊，那姑娘你少来往比较好，别沾惹了一身臭味。”

江写意：“臭味？”

老妪露出慈爱的笑容：“你不是鬼‘闻’不到，像是臭虫，那血一流更是恶心，我都想把她丢出去。”

一直走到小辫子“辛”负责的地方，老妪仍没有离开的意思，江写意投去疑惑的目光。每个鬼都有自己负责的领域，没得到邀请就擅自进入算是挑衅了。

老妪笑眯眯道：“我找她有事。”

江写意收回目光，沉默地向里走去。

辛正蹲在高处当监工，感受到老妪的到来，她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说道：“小老太，你来我这干嘛。”

老妪好脾气地说道：“来看看你。”

辛露出假兮兮的笑容，敷衍地鼓了几下掌：“看完了？赶快滚，见着你就烦。”

知道辛就是这个脾气，老妪也不恼：“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往首领脸上抹朱砂，还画两个圈？淘气。”

辛用得意的语调说道：“当然是伪装了，我高明的伪装技术。小老太，你羡慕啊，谁让老大喜欢我呢。”

老妪就着辛的话往下说，像是狼脱下伪善外皮，她的语气里饱含恶意：“首领那么喜欢你，你这块怎么还没建好呢？听说对面那小矮子已经快完工了。”

辛冷笑道：“老太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你那块领域都没开始动吧。”

老妪叹息道：“非也，非也，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无状之状，无象之象。这空即是有啊。”*

辛不屑一笑，幸灾乐祸道：“那你那块地就继续空着吧。”

说完那句“空也比你这满要好，土里土气”，见辛被气得跳脚，老妪满意地离开了。她来这就是为了气一气辛，目的达到了，继续留在这也没意思。

老妪的背影已经看不见。

辛这才收回恶狠狠的目光，向江写意伸直手，没好气地说道：“我的糖呢。”

江写意从口袋里拿出一袋黄色包装的糖果递给了她。

辛满意地拎着包装瞧了又瞧：“这是首领亲手给我买的吧？”她把重音放在了亲手二字上。

见多不怪，反正辛会自己脑补，江写意懒得说话，敷衍地点了点头。

鬼又不用吃东西，就连吃.人也是出于恶意，江写意都不知道辛为什么每次都要首领帮她带东西回来。

果然，得到确定的答案了，辛一脸感动，咬着糖伪装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老大最好了。”

江写意淡漠地看着辛表演，鬼没有感情，更谈不上忠诚，几年的相处，她早已知道鬼的内在有多么虚无。

所谓的臣服，也不过是等级的压制。

如果哪一天刘定安失去了力量，江写意相信辛一定是第一个撕碎她的怨鬼。

江写意经常在出任务，碰见辛的机会少之又少，趁着这次遇见，她说道：“我遇见‘无形‘了。”

辛停下了模拟吃糖的动作，口齿清晰地说道：“你弄错了吧，这种术法我都几十年没见过了。”

‘无形’并不是组织名，与贺盐初见时她问的那句“你是‘无形’的人？”用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你是会‘无形’的人？”

这种术法没有来源、无法记录、也无法传承，故而起名为“无形”。会“无形”术法的道士可以看见鬼的执念。

江写意知道，也是辛讲‘道鬼大战’的故事时她记住了。

江写意沉默了一会，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能感觉到连接，她看见了我。”

辛摇头晃脑：“那肯定是你看岔了，唯一会那个的道士早就死在我的手里。哎呀，活死人就是麻烦。可惜你变不成鬼了。”

江写意不想说话了，她朝下方看去，十几个B级怨鬼一刻不敢松懈“编织”着领域，他们的身上布满了伤口，一看就是刚被辛用怨气鞭笞过。

辛看着下方的鬼，轻飘飘地说道：“真是没用啊。”

听到这话，所有的怨鬼都战战栗栗缩起身躯，生怕被辛注意到，手里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瞧见他们害怕的模样，辛开心地笑了起来：“要是偷懒，就把你们宰了拿去协会换奖赏。我想想，得到的宝贝就奖励做的不错的鬼好了。怎么样？”

没有鬼敢答话，他们哗啦啦跪下，脑袋紧紧地贴着地面，身体颤抖。

辛语气懒散地说道：“我又没说今天就这样做，趴在地上偷懒是吧，赶紧干活。”

那群鬼像是得到大赦，这才起身。

江写意站在一旁心如止水，转身准备走。

辛叫住了江写意，带着天真的神情问道：“你说隔壁那个死矮子怎么可能比的上我，她杀了几个道士了？我要不要再去多杀几个。”

江写意淡淡地说道：“不知道。”她对讨论这种事情没兴趣。

弱者就应该去死，辛正是抱着对人类的恶意才成为了鬼，对于杀.人她一向很有兴趣。

辛大失所望，一把掀开她的兜帽，细细打量着火焰灼烧的痕迹：“你就不能变一变你那张死.人脸多做几个表情？”

江写意安静地看着辛，没有答话。

辛自觉无趣，又把兜帽扯了回去：“算了，你这张脸丑死了，还是盖着吧。”

江写意站在原地，等着辛的吩咐，她用平缓的语调问道：“还有什么事。”

辛大声嘲笑道：“你的声音也难听死了。”

江写意一点也不在意，她知道辛就是这样恶劣的性格。

再说，外貌并不重要，所谓的美丽容颜取悦自己，也不过是骗自己服弱役的假话，是无意义的规训。

这一切都是为了磨去利爪，把女性塞进精美的牢笼。

嘲笑完后，辛命令道：“张开嘴巴。”

江写意张开了嘴巴，一个冰凉的东西滑入了她的口腔。

辛把糖塞进她的嘴里，问道：“什么味道，甜不甜？”

酸意在口腔爆发，江写意面不改色，诚实地说道：“是酸的。”

“不识货。”

*

三人分开后，贺盐开着小三轮向何家驶去。

安静的夜晚，路旁虫鸣声不断。

贺盐有一搭没一搭找引路人聊天：“这个棺材样式还不错，是不是你选的？”

引路人的机械音缓缓响起：“系统自动生成。”

贺盐抱怨道：“就不能让我自己选吗？”

引路人：“等级太低，请玩家继续升级。”

贺盐问：“怎么升级？”

引路人：“请玩家自行探索。”

贺盐露出死鱼眼：“不会要刷熟练度吧？我才不要，科技都这么发达了，手刻多累啊！”

引路人：“请玩家自行探索。”

贺盐吐槽道：“你是不是故意装成不智能的样子敷衍我，这样会降低你在我这的印象分知道吗。”

引路人像是来了兴致问道：“多少分？”

贺盐望了望天空，随口编道：“就给你打75，不72分好了，刚才已经扣掉3分了。”

引路人：“哦，请问玩家还需要什么帮助。”

贺盐想了一会，慢悠悠地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引路人：“玩家请讲。”

贺盐：“你说，你为什么要叫‘引路人’呢？”

引路人陷入了沉默，贺盐脑海里传来微弱的电流声。

贺盐一点不内疚地说出冒犯的话：“你是AI又不是人，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人呢？”

兹——兹——

第一次，那边断开了连接。

贺盐睁大了眼睛，觉察到自己好像玩脱了，她小心翼翼地按下联络键：“你不会生气了吧。”

机械音重新响起：“请问玩家需要什么帮助。”

明明是一样的电子音，可贺盐知道那不是她。

贺盐问道：“她去哪儿了？”

机械音：“无法理解，请重新输入问题。”

贺盐冷下了脸：“你是谁？”

机械音：“游戏系统为您服务，请玩家重新输入问题。”

贺盐挂断了连接。

已经是凌晨2点，贺盐推开何家的大门，拖着疲倦的身体走了进去。

“回来了？”声音从屋顶传来。

“回来了。”贺盐朝刘肆野敷衍地挥手。

刘肆野潇洒地横卧在屋顶，撑着头道：“清延说今晚你回来，厨房里留了饭菜。”

“哦——”

提着精致的竹编双层提篮食盒，贺盐从厨房走了回来。

她坐在小亭里，已经把引路人忘在脑后，满怀期待打开了食盒。

刘肆野坐在屋顶边缘，问道：“怎么样？”

贺盐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窝窝头、粗粮米、烤土豆，她啃了一口土豆，艰难地咽下去之后转头看向刘肆野：“就吃这个？”

刘肆野双手一摊，幸灾乐祸道：“哎呀，这可是你晚姨说的，今天吃的这叫‘忆苦思甜饭’。”

贺盐又扒拉了一口粗粮米到嘴里，感觉喉咙被刀.割了一样，她木着脸放下了筷子：“还是你们去忆苦思甜吧。”

刘肆野喝了口烈酒道：“年轻人就是吃不了苦，正所谓先苦后甜。苦也有一番滋味啊。”

贺盐才不给她面子，翻了个白眼：“你那是什么都有了。”

刘肆野一愣，大笑了起来，“小友你看的倒是通透。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是我贪着了。”*

*

段辕正坐在椅子上拼拼图，想到刘念谭送的纸扎狮子，她探身拿过书包拉开拉链。

这是什么？没见过的黄色包装映入眼帘。

她一脸疑惑，把已开封的袋子拿了出来仔细看。

是糖。

段辕托着塑料包装袋抖了几下，几颗糖在重力的帮助下滚落到手心。

是贺盐姐姐的糖。

段辕看着手心里的糖果，陷入了回忆。

对家人的内疚裹挟着段辕，她因为自杀的念头而痛苦不已，那一刻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希望能从贺盐那得到宽恕，女孩情绪激动地问道：“所有人都说‘活着才有意义’，人真的可以选择死亡吗？”

贺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反问道：“你的痛苦来自哪里？”

“我的…痛苦。”段辕闭上了眼睛，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从脑海里闪过。

她失神落魄，几度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贺盐轻描淡写地说道：“让你痛苦的东西，放弃就好了。”

段辕摇摇头：“姐姐，我没办法。”

小孩的心思太好猜，什么都写在脸上，贺盐一言点破道：“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哪怕是血缘也可以舍弃。”

段辕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尘埃在阳光下浮沉，在这个普通的下午，她的耳边响起了惊雷，整个灵魂都被震醒，她呆呆地问道：“可以吗？”

贺盐：“你是自由的。”

我是自由的。

段辕撕开糖的包装，柠檬黄的糖果暴露在空气里，她把糖果放进嘴里，流着泪说道：“好酸啊。”

瞬间的酸涩过后，柔和的甜味冲淡了酸。

段辕睁大了眼睛：“是甜的。”

其实“贪着”用“着相”意思更准确，但这个词是佛教用语，不太搭。

“着相”意思是执着于外相、虚相或个体意识而偏离了本质。（来自百度）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归园田居》

*无状之状，无象之象《道德经》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道德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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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副本·粉红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