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凌从秋千上下来,红纹掌柜浑身是血地往她身后躲,她上前走了两步,对站在她面前的狐狸少年道:“你是谁?为何要杀他?”
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丹凤眼细致漂亮,眼尾略微上翘,乍一看是微笑的表情,可月光下细细一瞧又觉得泛着丝冷意,他语气悠哉地反问道:“你又是谁?为何要保他?”
茯凌看他额头没有妖纹,应该是神族,又见红纹掌柜身负重伤,而这少年却毫发未损,知其修为不俗,便道:“他将这处竹坞租赁给我,算我旧识。至于我保不保他,得在知道你是谁后再做决定。”
少年笑道:“你倒是个识时务的。”
红纹掌柜却急道:“别!别不管我!我知道十一在哪儿!求求你救我!”
茯凌扭头看向红纹掌柜,因他提到十一而脸色冷下来:“你拿十一骗我,只会死得更快。”
红纹掌柜一脸血泪交加,这时冷不丁看到桃花树下的衣冠冢,心里一急,梗着脖子哭喊道:“那你杀了我吧!死在你手上,总比死在他手上强!他就是个疯子!”
茯凌这才注意到红纹掌柜这一身的伤不像是在缠斗中拼死逃生所致,倒像是被人故意施虐,难道……她惊讶地看向狐狸少年:“你玩虐杀?!”
少年嗤笑道:“你这什么表情?他是妖族,我是神族,神杀妖,天经地义。虐杀怎么了?难道妖族杀神族人族时,手法会很温柔么?”
茯凌道:“歪理!他究竟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连死都不肯给他个痛快?”
红纹掌柜抢先叫道:“没!我跟他无仇无怨!我甚至都不认识他!”
狐狸少年唇角上挑,勾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嘲笑:“也没人规定,非要有深仇大恨才能虐杀,是不是?”
茯凌怀疑自己是遇上神经病了,正好心里因为十一的死而堵得慌,偏偏这笑起来跟狐狸一样的少年说话行事又怪里怪气,看着实在讨厌,让人忍不住想要揍他一顿出气。反正茯凌现在挺想打这人的,但动手前,她还是确认了一遍对方的身份,问道:“我刚听你提到红莲业火,你跟相楚澜什么关系?”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惊疑:“你跟相楚澜又是什么关系?”
茯凌不耐烦道:“妈的老把问题抛回来,不打你一顿,我今晚睡觉都睡不踏实!”
说完,她画出一张火符就朝狐狸少年丢了过去,少年也没闲着,只见他足尖略一点地,整个人往后跃起,同时朝着茯凌的方向抬起右手,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少年右手手臂上突然多出一截毛茸茸的狐尾,雪茫茫白色里勾着一缕青,从他纤细白皙的手指一直缠绕过他手腕,接着又攀绕在小臂,看起来应该是少年的法器。
茯凌心想,这法器倒挺别致,竟然是缠在手臂上的一截雪白带青的狐狸尾巴。
但她没时间欣赏少年的法器狐尾,因为那截狐狸尾巴已经迅速脱离少年的手臂,直冲她飞了过来,茯凌侧身躲过狐尾攻击,同时接连画出几张符咒朝少年攻去,这时狐尾又往她这边绕了回来,它像是将她牢牢锁定为攻击目标,不管她如何闪身躲避都无法将它彻底甩脱,不过在她被狐尾缠住的同时,狐狸少年也被她连续抛出的几张符咒缠住,两人都没有使出全力,默契地用一些小招数来试探对方的水平。
红纹掌柜见状便趁机要逃,狐狸少年冷笑一声,随即凝出九根黑色尖针,在躲避茯凌符咒攻击的同时,九根黑针瞬间飞向红纹掌柜,分别扎向他额头、双眼、双耳、双腕、左右脚踝等九处,明明是极细极小的针,却在眨眼间彻底将红纹掌柜变成了一个不能动却也死不了的废人,茯凌见红纹掌柜身体扭曲地倒在地上,皮肤变成黑褐色,看起来十分痛苦,是一副身中剧毒的情状,他双眼被针刺入已经无法视物,只能在黑暗中呼叫道:“快杀了我!快杀了我!求求你!求你给我个痛快!”
茯凌冲狐狸少年喝道:“你他妈真变态!”
狐狸少年旋身躲过茯凌的雷符和火符攻击,笑道:“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符纸也挺变态!”
茯凌画出一张利剑符朝红纹掌柜丢去,长剑直穿红纹掌柜胸口,结束了他痛苦的喊叫声,可她的举动却触怒了狐狸少年,只见他眼尾泛出冷意,厉声道:“你既成心与我过不去,那我也不必再跟你客气!”
随着他声音落下,先前纠缠在茯凌周围的那截雪白透青狐尾瞬间膨胀变大,眨眼间就从几尺变为几丈多长,狐尾动作极快,在茯凌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她紧紧缠绕住,同时九根黑色尖针直冲茯凌而来,若是被这些黑针刺中,恐怕茯凌的下场会跟红纹掌柜一样生不如死,这狐狸小子当真歹毒!
“既然你对同族下手,那我也无需再对你手下留情!”茯凌汇聚全身灵力,须臾间就将身上缠绕着的那条狐尾崩碎成无数截,半秒也不耽误,她一边甩出捆仙绳将冲她攻来的九枚黑针缠紧,一边召唤化龙出来作战,自己也不闲着,拿起符咒化成的长弓就对准少年激射数箭,既然他招招都带杀意,那她自然也要对他赶尽杀绝!
狐狸少年见茯凌体内竟幻化出一条黑鳞玄爪妖犄龙,眼里杀意更盛:“你与妖族勾结,竟还有脸自称是我同族,神族没你这样的败类!”
他身手敏捷地避开茯凌射出的数支长箭,那条雪白透青的狐尾再次凝形,飞快地冲化龙攻去,九枚黑针也冲破捆仙绳的缠绕朝茯凌而来,茯凌再次扔出一道捆仙绳,可狐狸少年却又新凝出九枚黑针,接着又是九枚,一时间茯凌被密不透风的黑针包围,她甩出一道隐秘之境,将周围无数黑针统统收入隐秘之境,接着又将隐秘之境朝狐狸少年抛去,把他的黑针尽数归还于他,狐狸少年胳膊一抬,从隐秘之境中飞出的无数黑针就瞬间化成了黑烟消散。
“有两下子!”狐狸少年道。
茯凌冷哼一声:“你也不赖!”
狐狸少年眼神冰冷:“可惜你今天遇上的是我!”
他双手突然合并于胸前,一道青光自他掌心漫出,接着整个竹坞都被这道青光笼罩,连地面都变成青澄通亮的一片,少年唇角的笑容变得极其诡秘:“死在我的万象超度下,你也不亏。”
茯凌皱眉严阵以待,这时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慈无忧!住手!”
茯凌循声望去,竟然看见沐纶急匆匆朝她走来,他来到她面前,一脸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儿?”
她迷惘地摇摇头:“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青光消失,四周又恢复到原本的颜色,狐狸少年抱怨般咕哝了一句:“什么呀,原来是自己人。”
沐纶没有先回答茯凌的问题,而是皱眉看向狐狸少年道:“大玄殿的命令是让你剿灭四方镇的妖族,可没让你对神族下手。慈无忧,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险些铸成大错?”
慈无忧懒懒道:“十二大玄让我来四方镇剿灭妖族,又没说不让我动神族?”他瞥了茯凌一眼,理由当然地说道,“来四方镇讨生活的神族,能有几个好东西?况且这女的与银纹妖兽为伍,又一脸奸人相,怎么看都不像自己人。”
茯凌:???
她蹙眉怒视道:“你才一脸奸人相,你全家都一脸奸人相,你祖祖辈辈都一脸奸人相,你生生世世都一脸奸人相!”
慈无忧闻言不怒反笑:“你这张嘴倒是挺利。这么利的一张嘴,刚才怎么不把话说清楚?”
茯凌反唇相讥:“自然是因为你蠢。看到我与妖族相识,就立马对我报以偏见。见我召唤银纹妖兽,就笃定我与妖族勾结。你这么蠢,我的嘴再利也与你说不清。”
慈无忧不甘示弱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你维护妖族,又召来这只银纹妖龙,自己做这些容易引人误会的事,就不要怪别人对你心存偏见。”
茯凌冷笑道:“我杀了那只红纹妖怪,你管这叫维护?至于化龙,那是我收的妖骑。浮夷有天青神虬,相楚澜有大鹏金翎鸟,难道他们也与妖族勾结?”
沐纶在旁帮腔道:“慈无忧,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自己也收了一只雪茸长尾狐当妖骑,怎么你收妖骑就可以,别人收妖骑就是与妖族勾结?”
慈无忧哼道:“相楚澜的大鹏金翎鸟、我的雪茸长尾狐都是黑纹妖兽,可她的这条妖龙却是银纹,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沐纶道:“天青神虬也是银纹,是不是浮夷也值得怀疑?”
慈无忧下意识回道:“太子殿下可是她能比的?”
茯凌恍然大悟道:“哦!难怪呢,难怪你这么喜欢先入为主!原来在你眼里,所有人都自动分成三六九等。太子殿下可以有银纹妖兽当坐骑,我就不可以,嫌我身份不高呗。”
她的话像是戳到了慈无忧的痛脚,只见他眼神一紧,像是要发怒,可不知为何,这股显而易见的怒气突然又散了,最终只化为一声冷冷的、无力的讥嘲:“难道不是么?无论人族还是神族,谁不是一生下来就被划分为三六九等?身份、天赋、样貌,这些早早就规定了我们是谁、能走多远、走到哪个高度。”
他的这句话倒让茯凌无法辩驳,沐纶也不说话了,见茯凌和沐纶都不再言语,慈无忧冷笑了声,接着收回缠在化龙身边的狐尾,茯凌也将化龙召回。因对狐尾好奇,茯凌不顾气氛尴尬,没事人一样问道:“这截狐狸尾巴是你的法器?”
慈无忧见她脸皮厚,于是也恢复到刚开始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狐狸样,回道:“嗯,它叫天行狐尾。”
茯凌又问:“那些黑针又是什么?”
慈无忧道:“我的内生武器,九死一生乾坤针。黑针九枚,是毒,用来攻击,白针一枚,是药,用来疗愈。”
茯凌点点头。
慈无忧也开始问她:“你跟二殿下是什么关系?”
茯凌道:“我们是朋友,我跟相楚澜也是朋友。”
慈无忧慢悠悠道:“相楚澜啊,我跟他……关系不太好。他那人,挺讨厌的。”
茯凌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道:“五十步笑百步,你也不见得有多讨喜。”
慈无忧微微一笑:“是么?我还以为我比他讨喜多了。”
他们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都是厚脸皮选手,仿佛先前的一番打斗与争辩从未发生,可沐纶却久久没再出声,像是被意外勾出了什么伤心事似的。茯凌见他神情颇有几分顾影自怜的味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不想看他这么自愁下去,于是主动找他说话道:“对了沐纶,你还没说,你们怎么会到四方镇来?”
沐纶这才开口,他冲茯凌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阿澜和慈无忧是奉大玄殿之命,前来肃清四方镇。我跟着过来看看。六年多未见,你一点儿都没变。”
茯凌笑道:“那不是,我变强了。”
沐纶也笑:“看出来了,能逼得慈无忧使用万象超度,你现在的实力不容小觑。”
慈无忧哼笑一声:“还是殿下会夸人。”
茯凌觉得慈无忧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万象超度这个招数似乎也在哪儿听过,她想了想,对沐纶道:“我想起来了!你同我说过,慈无忧是尧光十二弦榜三探花,用万象超度拉全场看客给他扛伤害,逼得相楚澜不得不主动认输的那个。”
沐纶笑着点了点头:“对,就是他。”
慈无忧翘着唇角道:“你们背后还谈论过我呢?”
茯凌没接慈无忧的话茬,继续问沐纶道:“不过四方镇不是一向都是神、妖不管之地吗?大玄殿为何会突然派你们过来肃清四方镇?”
沐纶没隐瞒,道:“四方镇建于妖域,对于它的形成,大玄殿一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崇仙坊、踏云馆、噬魂楼、八十一狱会允许四方镇的存在?为何四方镇的神族和妖族可以和谐共处?直到几天前,大玄殿收到消息,才知道四方镇原来是美人玉博涂雅的道场之一,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茯凌不解:“道场?”
沐纶道:“无为道场,博涂雅的内生武器。简单来说就是,博涂雅可以在某片区域布下道场,生活在道场上的所有神族妖族,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博涂雅源源不断地吸食修为。所以要判断一个地方是不是博涂雅的道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看生活在这个地方的所有住民,他们的修为增长是否缓慢。”
慈无忧讥笑道:“以前人们都说四方镇是亡命之徒的庇护所,其实哪里是什么庇护所,根本是博涂雅暗中修建的养猪场。”
茯凌张了张嘴,幸亏她这几年没生活在四方镇,不然不知道要被博涂雅吸去多少修为。博涂雅,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想到什么,茯凌又道:“既然大玄殿的命令是让你们肃清四方镇,那你们还愣在这儿干嘛?光站这儿跟我聊天,四方镇就能自己把自己给肃清了?”
沐纶笑道:“我不是大玄殿的人,肃清四方镇,跟我无关。我来这儿是专程会友,看望你的。站这儿跟你聊天,才是我此行的正事。倒是某些人……”他看了眼慈无忧,“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慈无忧没事人一样耸了耸肩:“镇上不还有相楚澜么?能一个人干完的活儿,干嘛非要两个人?有时候也得给第四名一些表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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