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无忧脸色一变,相楚澜也冷下脸来,唯有沐纶噗嗤一笑,对茯凌道:“还是你洞若观火。”
茯凌见慈无忧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茶里茶气地冲他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慈无忧神色晦暗不明地看向她:“我喊你一声秀儿,你也不必频频秀操作。”
看他那副想发作又不好发作的样子,茯凌越发心满意足,她好心情地对相楚澜道:“我就是太在乎你了,才会看谁都像情敌。”
相楚澜闻言眉尖蹙起:“你少胡说,他是我——”
说到这儿突然像是遇到什么禁忌似的,他眼神一冷,不再说下去。茯凌挤来他身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怕死地问道:“是你什么?”
相楚澜侧首垂眸,正好对上她清亮晶莹的目光,她一点儿都不怕戳中他的难言之隐,哪有半分喜欢他的样子?他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却仍旧盯着她没移开视线,冷声道:“是我同僚。”
“呵。”慈无忧突然短促地冷笑了声。
茯凌闻到猫腻,双手抱胸,学慈无忧的样子也“呵呵”了两声,相楚澜看着她冷嗤道:“你呵什么?”
茯凌故作高深道:“他呵什么,我就呵什么。”
相楚澜冲她挑了挑眉:“你学什么不好,非学别人阴阳怪气?”
慈无忧接话道:“我阴阳怪气不也是跟你学的?”
相楚澜倨傲地看过去:“谁说你了?你对号入座什么?”
沐纶忙转移话题道:“奇怪,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还没见到镇守道场的银纹妖怪?”
茯凌四周看了看,确实不见银纹妖怪,这个道场里除了他们四个,只有四方镇的妖族神族,也没看见身穿统一制服的大玄殿弟子。而当他们站这儿聊天的时候,四方镇的神族妖族竟一言不发,全都默契地缩在一隅,极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相楚澜道:“我与沐纶先前进的是子道,那里的银纹妖怪已被诛杀,现在子道应该是空道。”
慈无忧不说话,茯凌便替他说道:“我们刚才进的是女道,慈无忧也将女道的银纹妖怪杀死了,按照你的说法,女道现在应该也是空道。”
相楚澜点点头,道:“既然这个道场没有银纹妖怪镇守,那这里应该是子道或女道中的一个。”
慈无忧还是不说话,似乎对相楚澜方才的态度耿耿于怀。沐纶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接着相楚澜的话道:“希望下一次旋转,我们能落入父母两道,得赶紧把父母两道的银纹妖怪杀死,不然子女两道的银纹妖怪还会复活。”
茯凌道:“不如这样,沐纶,下次换道场,如果你落入父道或母道,就摇铃铛,这样如果相楚澜落入的是空道,就可以凭借跟红莲业火之间的感应瞬移进父母道之一,能够提高我们斩杀剩下两只银纹妖怪的效率。”
沐纶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果我落入的是空道,那我就不摇铃铛,阿澜就无需过来找我。”
相楚澜看着茯凌,突然问道:“下一次旋转,你要跟着我还是跟着沐纶?”
茯凌挑眉道:“谁要跟着你们?都说了,我要自己玩儿。”说完看向慈无忧,准备提醒他别再往她体内渡玄术,她没那么想跟他进入同一个道场,刚要张口却冷不丁见他面色如水,再也不见了虚伪的狐狸笑,冷眼冷脸地杵在那儿,左眼写着不高兴,右眼写着真生气。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慈无忧侧目看向她,只一个简单的没什么意义的对视后,他就面无表情地祭出天行狐尾,接着往四方镇妖族的方向走去。
在四方镇妖族瑟瑟发抖的注视下,慈无忧将天行狐尾当成鞭子,开始随机抓妖一顿猛抽,那一群妖怪瞬间乱成一锅粥,往哪个方向跑的都有,也有主动往慈无忧面前冲要跟他决一死战的,可慈无忧发了狠,上来一个妖怪,他就逮住往死里抽一顿,泄愤似的,将四方镇的妖怪抽得哭爹喊娘呼天抢地,不多时就有一大批妖族死在慈无忧的天行狐尾下,那些戴罪神族则被这阵仗吓得四处逃窜,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异常血腥特别残忍。
茯凌皱巴着一张脸,看向站在原地没动的相楚澜和沐纶,道:“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妖族全都杀了,是不是太粗暴了?”
相楚澜闻言眸色压冷:“你该不会是在四方镇待久了,与妖族处出感情来了?竟对妖族心生怜悯!”
茯凌撇嘴嘟囔道:“妖怪也有好的,神族也有坏的。”
沐纶也肃了神色,道:“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要再说。神族与妖族自古就势不两立,你现在只看到大玄殿诛杀妖族,却没看到他们妖族当年是如何生吃我神族子民。如今妖族落败,土地被四大妖尊瓜分,崇仙坊、踏云馆、噬魂楼、八十一狱各自为政,妖族势力四分五裂,这才看上去像是神族势大。殊不知数千年前,妖皇统治下的妖族可是让我们神族的祖先吃尽了苦头!祖先长辈在妖族手里受过的罪、流过血,我们这些子孙后代没资格遗忘,更没资格替先辈们原谅!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他们妖族祖先造下的孽,理应用他们的血肉来偿还!”
茯凌张了张嘴,她并没有从林起月的记忆里看到过这一段,也许连林起月自己都不知道神族与妖族的血海深仇。她想说些什么,可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最后只好保持沉默。
相楚澜不希望再从茯凌嘴里听到任何怜悯妖族的话来,她既一心打入尧光十二弦,就该早日清楚自己的立场,于是看向茯凌正色道:“我承认妖怪也有好的,神族也有坏的。但哪又怎样?神族与妖族生来就在对立面,大家各自的立场不同,我们要做的就是站好自己的立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记住,在国族立场上,没有对错之分,没有好坏之别,妖族,除了甘愿归顺肯为神族当妖骑的,剩下的都该杀,这是我们作为大玄殿子弟的义务和使命。”
他目光坚定地盯着她,茯凌好像还是第一次见相楚澜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不见了少年的桀骜、狂妄、不羁,表现出男人的刚毅、果断、血性,看得她心头微微颤了一瞬,她迟疑地点了点头,看着他道:“嗯,我知道了。”
说完就赶忙移开视线,一时竟不敢再看他。是她唐突了,不该用自己从另一个世界学来的法则来定义他们这个世界的行为。
在茯凌那个世界,神族与妖族没有血海深仇,大家可以和谐共处。
而在相楚澜的世界,神妖两族不共戴天,面对另一个立场上的敌人,确实不应该有多余的怜悯。
彼此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耳边只有被慈无忧抽得鬼哭狼嚎的妖族声音,气氛一度尴尬得茯凌脚趾抠地,恨不得走远点儿才好。就这么谁也不看谁地尬了半晌,之后不知是不是茯凌的错觉,她似乎感觉到相楚澜默默往她身边挪了挪,她偏过头去看,发现他站着的位置好像真的离她近了几步,正纳闷时,相楚澜竟又破天荒主动找她聊起天来,他声音也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柔,轻声问她道:“你这身衣裳什么时候买的?”
他这是在向她示好吗?茯凌惊疑地看向相楚澜:“你说什么?”
话题转移得这么生硬这么突兀?怎么好端端就问起她衣裳来了?
相楚澜垂眸看她,冷不丁撞进她惊讶清亮又带着几分迷惘的目光,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别过脸去,有些尴尬又有些无措地说:“没见你穿过。”
茯凌想了想,渐渐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颇为意外地笑道:“原来这些年我给你的传音露珠,你都看了。”她伸出胳膊,向他展示自己的萤黄水纱袖,“这件是前几天新买的,还没来得及用传音露珠记录下来,所以你没见过。”
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惊讶地睁大眼睛道:“不是吧相楚澜,你该不会是记住了我这六年来穿给你看过的所有衣裳吧?”
要知道在四方镇的这六年,为了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她挥金如土地买衣裳,穿给他看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件了,他竟然全都记下了?要不怎么能一眼看出她今天穿的这身没传给他看过?
我的天,连她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有哪些衣裳,他竟然能记得,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闷骚人设!
在茯凌惊奇且佩服的注视下,相楚澜耳垂别扭地爬上一抹异红,他心神不宁地将视线随意落在了某个无关紧要的地方,语气过分轻狂道:“我记性好,过目不忘。”
茯凌想起当初在林府藏月阁,他曾听她讲了一遍药方,接着就记住了一连串的药草名及各自分量,于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对,你记忆力惊人,我差点儿都忘了。”
相楚澜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为何会产生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难道他刚才在紧张?可他紧张什么?明明就是自己记性好,一不小心就记住了她那几百套花里胡哨的衣裳,他光明正大地、顺理成章地、顺便地把无用的知识存进了脑子里,有什么可紧张的?
相楚澜心里因自己的异常而涌上一份不痛快,他蹙眉看向茯凌,却正好撞见茯凌与沐纶相视而笑,于是不痛快变成了很不痛快,其间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名火。
可茯凌却完全没意识到相楚澜细微的情绪变化,她认为自己跟相楚澜的那段关于衣裳的无聊对话已经结束,又发现沐纶好像很长时间没说话了,于是就去看了沐纶一眼,谁知沐纶正好也在看她,于是她对他微微一笑,沐纶也弯起唇角,回了她一个笑容,茯凌完全没看出来沐纶笑容里的勉强和苦涩,大大方方笑得更加灿烂,于是相楚澜感受到的那份“很不痛快”又变成了“极不痛快”,忍不住短促地冷冷“呵”了声。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在听到他的这声“呵”后,茯凌却笑得愈发阳光灿烂,仰头问他道:“你刚刚是在模仿慈无忧吗?”
相楚澜心里的那份不痛快就这么被她一句话成功堵在那儿,不上不下地出不来,他唇角抿成直线,偏过头去不再搭理她。
他也是闲的,管她对谁笑呢?
茯凌见相楚澜突然摆出一副拒绝跟她沟通的样子,疑惑地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己又哪儿得罪了这位爷。这时沐纶声音响起,轻声问她道:“你这六年,一直都跟阿澜有联系?”
茯凌刚要张嘴回答,清杀完所有四方镇妖族的慈无忧却走了过来,他恰好听到沐纶的这句问话,于是抢在茯凌开口前,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幽幽道:“看来三个人的关系太拥挤,二殿下变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沐纶闻言一怔,脸色白了白,微微别过脸不再言语。
茯凌见大开杀戒后的慈无忧又变回那副似笑非笑的狐狸样,道:“你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慈无忧摊了摊手:“谁阴阳怪气了?六年都不联系二殿下的人又不是我。”
茯凌这才反应过来慈无忧刚才那句“三个人的关系太拥挤”是什么意思,心里骂了句“贱人!冲我来的!”,接着大方承认道:“我六年不联系沐纶,是因为忙着重塑神脉,但这并不代表我心里没把沐纶当朋友。至于为什么这六年我单单只联系相楚澜,因为我对他有所图。友情跟爱情能一样吗?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说完发现相楚澜跟沐纶都看向了她,一个满眼不相信,一个眼神很受伤,慈无忧也在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就连道场中那些刚从慈无忧屠刀下逃过一劫的四方镇神族都在盯着她看,她突然变成所有视线的聚拢之处,无语地皱了皱眉:“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这时有个四方镇神族女人高声答道:“你没说错,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大声说话,所以大家才都盯着你看。”
茯凌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这个神族女人有些眼熟,很快她想起来这人是谁,恼火地走上前去把她从人群中揪了出来:“你!”
那神族女人颤颤巍巍,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了茯凌,白着一张脸道:“我,我怎么了?”
茯凌拔下发髻上的白玉簪,递到神族女人面前:“你说这根是浮夷的芳华簪,骗了我一千金!我记得我说过,若是你敢骗我,我就拆了你的店、扒了你的皮!”
神族女人半哭半喊道:“我的店早就被大玄殿的人给拆了,至于我的皮……你就行行好,给我留着吧!我就是个坑蒙拐骗的鸡鸣狗盗之辈,因骗了太多钱财才被官府通缉,这才迫不得已跑来四方镇,身上没背过人命,罪不致死啊!”
慈无忧不知何时出现在茯凌身后,此刻慢悠悠地来了句:“你图的不是相楚澜么?怎么花钱买太子殿下的芳华簪,没买相楚澜的红绫碎?都说钱在哪儿爱在哪儿,你嘴上说爱相楚澜,怎么背地里却为太子殿下花钱?”
茯凌闻言扭过头去,发现不仅是慈无忧跟着她过来了,就连相楚澜和沐纶也一并跟来了,三人一字排开站在她身后,颇有一种“你最好解释清楚”的意思。她把手里那根白玉簪重新插回头上,实话实说道:“老板娘说这根簪子戴了能延年益寿,我买来送给一个人族朋友的,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
相楚澜淡淡地看着她,没说话。
沐纶对慈无忧道:“起月与太子长兄并不相识,连面都未曾见过,你休要胡说。”
慈无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对茯凌微微一笑:“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茯凌不理他,好奇地看向相楚澜道:“刚才他说你的红绫碎,那是什么?跟芳华簪一样,也是法器吗?”
相楚澜看着她,不轻不重地“嗯”了声,似乎并不打算接着往下多说。
这时神族老板娘发挥职业热情,开始如数家珍地为茯凌介绍起来:“尧光十二弦的法器,我这里都有的卖。浮夷的芳华簪,应如释的天穹剑,慈无忧的天行狐尾,相楚澜的红绫碎,轩辕也淮的断魂鞭,闻人玖的万卷书,我这儿应有尽有。不过这里面我最喜欢的还是红绫碎,利润高,随便找根红线做精致点就行,一本万利。不像浮夷的芳华簪,要用上好的白玉,不然一眼假,骗不到人。姑娘你肯花一千金买我这根芳华簪,不就是看中它成色好,像真的嘛!”
自己哐哐一顿输出,说完才发现茯凌、相楚澜、慈无忧、沐纶等人都在用一种“你接着交代罪行”的眼神看她,她这才闭嘴噤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茯凌从神族老板娘的话里听出红绫碎是一根红线,联想到自己看春娘吟那晚在相楚澜颈间看到的那一缕明艳的红,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脖子上那根就是红绫碎,我说呢,不像是简单的装饰物,我那晚就想问你了。”
她说着便往相楚澜那儿走了两步,相楚澜见她似乎是想看他颈间红线,下意识后退避开她的目光,茯凌一愣:“怎么?不给看啊?”
慈无忧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微微笑道:“当然不能看。那是他的机关,不小心按下去,他就走火入魔了。”
茯凌无语地哼道:“你骗傻子呢?”
慈无忧眯眼笑道:“我骗秀儿呢。”
沐纶突然道:“那晚……是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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