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日，木楚便深刻体味了何为“人情冷暖”。

木家的消散引来无数人落井下石，往日亲热的合作伙伴、利益相悖的仇敌，全都跑来踩上一脚。

此刻想起试炼开始前林铃单独对她说过的话，一字一句，仿佛预言成真。

“木家做出那等惨无人道的事，只死一个木华琛和几个长老简直太便宜你们了！”

“识相点就快快滚出去，一群罪人根本不配住在灵力如此充沛的地方！”

“谁知道你们当中还有没有知情的帮凶，就应该把你们全关进地牢严刑拷打一遍！”

面对一个又一个前来驱逐他们的人，木楚被连番的质问逼得节节退让，最后为了保住目前唯一可供他们居住的地方，不得不弯下脊梁声声恳求。

骄傲？锐气?

她已经不是往日高高在上的木家大小姐了，抛却一切加诸于身的称谓，木楚不过是一个颇有天赋的后辈罢了。

“你亲爹是元凶，作为木家的大小姐，你就一点儿都不知道你爹做下的好事吗？！”众人开始向木楚发难。

“往日木家多少好资源都砸在你身上，整个修真界又有多少好处供你挑选，你现在就一点都不感到羞愧吗，还好意思让我们把登仙山留给你们居住？”

“呵，神女？不知踩着无数无辜人鲜血修炼的神女，如今还当不当得起这个称谓！”

质问，责难，阴阳怪气，还有无数看热闹的目光铺天盖地，压得木楚喘不上气来。喉咙里仿佛塞了石头，冷硬，又将喉咙咯得生疼，憋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做了恶事的是木华琛而不是木楚，诸位应该不会连名字都记错吧。”林铃自人群外缓缓靠近。

这些人是来干嘛的她还能不知道吗，无非就是见木楚一个小姑娘独木难支，想趁机捞点好处顺便落井下石罢了。

林铃所行之处前方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一条道路，但凡触及她目光的人都下意识心虚地移开。

林铃面带笑容，语气轻声细语却又夹枪带棒：“诸位实在算不上什么聪明人，眼红木家的地盘，光在这难为一个小姑娘有什么用，不如好好看看都有谁不在这里，说不定过几天原本属于木家的地界就已经写着他们的名字了呢。”

林铃一提醒，在场人瞬间清醒。

木楚虽然是木家继承人，可木家强制解散后，原本所属木家的东西也就轮不到她说了算了啊！那遗留下来的东西当然就是有能者得之。

难怪今日一早便不见几个世家的踪影，肯定是早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已经回去集合家中势力准备争夺了！

明白过来后，一群人急忙告辞离去，木楚身边一下子就空荡了。

木楚苦笑一声，随后向林铃道谢：“多谢仙子。”

看着木楚一脸的苦相林铃真不知该不该让她知道真相。

“唉，你现在让我很是惆怅。”

木楚不解道：“仙子何出此言？”

林铃道：“木鸢醒了，她想见见你。”

木楚：“好，我这就去。”

走出几步，林铃突然在背后喊住了她。

林铃：“我不太会劝人，就一句话，你就是你，其它的都不重要。”

木楚没太听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目送木楚离开后林铃双手向后撑着，晃着腿往崖边一坐，任由烈风将青色的外袍吹得翻飞，精致的发髻也被吹得半散，长发肆意地打在脸颊上。

系统觉得她现在心情应该不错，这才敢露头。

“恭喜……通过试炼。”他说得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心虚。

林铃：“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心情挺好？”

系统喉咙一哽：“我……我道歉，没经过你同意，直接在子桑跟前自爆了。”

林铃气笑了：“我真该庆幸当初选的是子桑而不是别人，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我是异世来的孤魂野鬼后应该都不会这么容易就接受，更何况孤魂野鬼身边还带着一个自称‘系统’的蠢东西。”

系统讪讪一笑，“我是特地出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林铃：“什么？”

系统刻意夸张地欢呼：“恭喜宿主！任务进度30%——”

林铃：“……”不仅不觉得兴奋，心情反而变差了。

系统回归正常语气：“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林铃一样一样细数：“通过了试炼，发现了木家禁地，救了禁地中上百条性命，避免了今后有更多无辜者送命，得知了木楚的身世……”

“要是进度还没有变化，我就直接吊死算了。”

而且她现在可以完全确定了，任务进度并不是改变原剧情某些事件就能推进的，最重要的应该是改变那些枉死之人的结局。

例如之前的薛苒苒，如今的木鸢以及禁地中那些被囚禁的女子。

而现在才刚过完第一次试炼，今后还有那——么多人跟事。

在郁闷中林铃突然想起：“也不知道子桑调息得怎么样。”

系统：“你不是都查探过他没事了吗。“

系统笑得促狭：“刚刚你们俩……嘿嘿嘿，怎么样，上神抱起来手感应该很不错吧。”

林铃脸不红心不跳：“能有什么手感，就搂了一下而已。而且我疑心他隐瞒伤势也正常吧，他之前可是一声不吭就用命去填裂缝的狠人，表面上还装得什么事没有，实际半点不惜命，这回这么反常，我多去探望一下很正常。”

系统贱兮兮地说道，“那你脸红什么？”

林铃骤然抬高了音量反驳道：“当时还有姚瑶在呢，我红一下脸怎么了？！”

系统：“别的小姑娘脸红正常，但你嘛——”

林铃眼睛一眯，语气变得危险：“你的意思是我不算小姑娘？”

系统连忙讨饶：“不不不，当然不是，就是你这么不拘小节的人被搂下腰就脸红……我一说你还急眼……”

不等系统说完，林铃霍地站起来快步远离他。

系统紧随其后，“你看你看你看，你反应这么大，你就是……”

林铃脚步猛地一停，咬牙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看、上、他。”

系统：“……”

一人一系统同时沉默了一下。

系统小声道：“我只是想说你就是脸红了……没说你看上他了啊……”

林铃：“……”

冷静半晌后，林铃很轻地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别瞎说了，人家有心上人的。”

重新提步后，林铃明显换了个方向。

想起三生石上那个名字，系统盯着林铃的背影摇了摇头。

“那……不去看他了？”

林铃好像完全没将方才的对话放在心上，语气很快就恢复如常：“查探过没有大碍，还是别去扰上神清净了，姚瑶为禁地的事正忙得不可开交，我还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吧，木楚知道自己身世后不知道会不会做什么傻事，搞不好还得当回心灵导师。”

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她哪有时间想别的。

安顿禁地中的女子，转移被剥离血脉的婴孩，处理木家的烂摊子——

林铃跟着姚瑶在禁地忙碌了一整天。

可有的时候，越是不想去想一件事情，脑子就越容易不受控制。

一闲下来，林铃的思绪就不由自主地往其它地方飘，再加上有个系统时不时在耳边絮叨那个名字，子桑……

林铃猛地刹住。

有些崩溃地扯了扯耳垂。

姚瑶伸手将林铃的耳垂解救下来，见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有心事。

“刚刚就见你时不时出神，是在担心后续安顿的问题吗？”

林铃摇了摇头，“这些婴孩跟女子被安顿在荼蘼花海就很好，那里远离登仙山这个噩梦之地，风景环境也适合他们居住。”

姚瑶：“那你是在担心是什么？”

林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闷闷地止住了。

“没什么，只是在考虑今后的事。”

说完好像生怕姚瑶继续追问一样，“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一步，明日再来。”

看着林铃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姚瑶头顶一个大大的“？”

这到底是怎么了？

轻手轻脚地回到住处后，确定子桑真的不在，林铃心里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木鸢已在院中等候她多时，见她四处环视后垂眸不语，还以为她找子桑有事便主动说道：“自我跟木楚谈完话出来便没见过上神。”

林铃坐到她对面摆摆手，“我并非要找上神。”

她随意地跟木鸢闲聊：“跟木楚谈得如何？真的将她的身世告诉她了？”

木鸢点了点头：“我说完后她先是愣了一下，当时我安慰的话都想好了，结果木楚就只说了句‘原来如此’，离开前还嘱咐我好好修养。”

木华琛对木楚一向是冷漠苛责，除了修行跟处理家族琐事，其余时候几乎连见都不会见木楚一面。

想来是木楚见到禁地后心中便开始存疑，经木鸢说出真相后才恍然大悟。

之后几日木楚依旧忙于木家的善后，对外正式宣布木家解散后，只收拢了部分无辜后辈暂居在登仙山。

木鸢经脉恢复得差不多便跑去帮忙，没了木家嫡系、旁系的名头，两人相处倒是越发融洽，比之前更像是一对真正的姐妹。

善后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林铃便能腾出手来好好审问了一下那日子桑发现的几个有问题的人，可惜只问出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与木家合作的人究竟是谁竟是没一个人知道。

林铃下意识便想到须云子跟焰灭生，只是没有人证物证，一个剑道魁首一个魔修头目，就算她知道就是他们两个，也不能空口白话地说杀就杀了。

这几日林铃一直想找人商量，可偏偏最适合跟她讨论这事的子桑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自从那日分开林铃便再也没见过他，要不是中间传了张传音符回来，她差点以为子桑真的隐瞒了伤势躲到什么地方养伤去了。

今日是最后一波将禁地中人转移到荼蘼花海。

林铃跟着姚瑶一同护送。

按照子桑的传讯他现在也在这。

姚瑶带着一众花海花灵在一旁忙碌，姚瑶见没什么需要她的地方便四处张望找起了那位不省心的老神仙。

两名娇小的花灵与子桑站在一起，正将什么东西递过去。

热烈的荼蘼花一望无尽，浓艳的花瓣好像将子桑雪色的发丝都染上红晕，一身浅淡装扮的子桑置身花海中央，察觉到身后注视的视线便回过头来。

林铃这便看到了花灵递给他的是什么，那是一块形似“蛋糕”的点心。

姑且算是点心吧，因为除了有着蛋糕的外形，更像是将各种果子花瓣堆砌了起来。

林铃走过去好奇地打量着这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上神手中的东西。

“您这是……？”

林铃不敢随便说出“蛋糕”俩字，万一不是呢，岂不是让做它的人很尴尬。

子桑：“蛋糕。”

他停顿了一下，不确定道：“应当是这个名字，看着不像？”

林铃心里更惊讶了：“像是像，可你从哪知道的这东西？这几天该不会就是在研究它吧？”

子桑：“像就好。”那块装点满了鲜花果子的“蛋糕”被递到林铃眼前。

“送你的。”

林铃半懵地抬手接过来：“送我的？”

子桑神色淡淡，好似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写的那篇话本有提。”

林铃想了想，好像确实提到过，当初林沫沫送她的蛋糕。

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

子桑：“生辰快乐，林铃。”

林铃霍然抬头，一双眼睛满是难以置信。

连她自己都忘了，今天，正是她的生辰。

多少年了，她有多少年没过过生日，她无牵无挂，也没有人记得这个特殊的日子，总是一个人的生日渐渐的便连她自己都忘了。

脚下荼蘼开得正艳，像火一般，灼灼的热度快要将林铃的眼睛刺伤，眼底便不受控制地有点点水光漫上来。

手上这块有些四不像的蛋糕乍然变得珍贵，林铃端详了一会儿失笑道：“蛋糕可不是这么做的。”

子桑略微低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感受着林铃此刻内心真正的情绪，片刻后笑意浮上眼角，“是吗，不像也罢，可令你开怀便好，也算是你通过试炼的贺礼。”

林铃面上笑容不减，玩笑般说道：“在我们那边，为朋友庆生经常会亲手做了礼物送给对方。”

这蛋糕是方才花灵送过来的，看外观肯定是花灵做的。

可能够收到这样一份礼物已是无比惊喜，林铃也不过是说句玩笑，让她眼底的泪不那么明显而已。

谁知对面的子桑竟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像是在确定这件事的成功率，随后他说道：“我知道了。”

“明年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