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深夜行

夜雪无声地下着。

细小的雪丝从天际落下,像是从暗云中撒下无数几乎看不见的银线,落在山林、树冠、破败的小径上,落在两个人的肩上。

离开听雪渡不过半刻,沈令雪就意识到——

她以为自己逃出了牢笼,其实只是走进了更深的夜。

风吹过林梢,枯枝被压弯,发出细而长的悲鸣。

空气里藏着极细微的火味。

归火殿的追兵,距离他们没有多远。

令雪被宋明湛抓着手腕一路拉着走。

他的手冷,但力道稳得几乎让人无从挣脱。

她不是没试过甩开。

在刚踏入山林的那段路,她试过一次。

结果刚甩开一步,霜纹便像被硬生生扯断筋脉似的猛跳,痛得她整个人几乎跪倒在地。

宋明湛没有扶她,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不带怒,也不带怜悯。

只是淡淡地、冷冷地说:

“再乱动,我会以为你想死。”

他声音不大,却像和风割在皮肤上那样冷。

令雪咬住嘴唇,不再挣扎。

……

林中越走越深,夜色也越压越重。

山风把细雪吹得横斜,打在脸颊上像针尖一样刺。

令雪的体力已经耗尽得七七八八,脚步虚浮,胸口的霜纹隐隐发亮,带着一种不祥的温度反常。

她呼出的气白得像薄烟。

“宋明湛……”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我们……是不是走不出去?”

她不是想抱怨。

她是想确认——

眼前的黑暗,是不是全无出口。

宋明湛仍旧走在前,步伐不急不缓,像这片山林的一切都落不到他身上。

听见她的声音,他停了半息,没有回头。

“怕?”

他问。

是冷淡的问,却不是讥讽,是一种……像在确认她还能不能继续走的判断。

令雪捏着自己的衣袖,忍着胸口的痛说:

“我不是怕——”

她苦笑一下,“……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片林里。”

宋明湛终于回头。

夜色将他半边脸埋进阴影,另一半在雪光里显得白得发亮。

他的眼神像深井,不见底。

他看了她一瞬,突然伸手,将她拉得更近。

力道不重,却不容拒绝。

他声音极轻,却清晰得穿透风声:

“你死不死——看我。”

令雪怔住。

那句不是安慰。

是宣告。

胸口霜纹突然跳了一下。

像是被这句话触到了什么更深处的脉络。

……

他们继续往林深处走。

走了不知多久,令雪的脚步越来越飘。

头晕得厉害,视线时不时有一层白雾模糊一刹。

感觉像有什么冰冷的手,在她内脏中轻轻扯。

“宋……明湛……”

她轻声唤。

他没停。

“我……有点……”

她话未说完,胸口霜纹猛地跳得一痛!

她全身一颤,脚下一软。

就在整个人要倒下时——

一只冰冷而稳的手,狠狠抓住了她的肩。

她被强行拉进一个怀抱。

“忍。”

宋明湛低声。

令雪的额贴在他胸前,风声在耳边呼啸,却听见他的心跳清晰、低稳。

他心跳得如此稳定,就像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他的血液都会以极冷的节奏流动。

这稳定让人不安。

因为太稳,就像没有心。

她想推开他:“我……不行了。”

“你不是不能。”

他低头看她,眼底黑色压得深。

“你是怕。”

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他:

“怕会让霜纹乱跳,你越怕,他们越容易找到你。”

她心口一揪:“你什么意思?”

宋明湛语气平静地像在分析天气:

“归火殿追踪你的霜脉寒气。”

一句话,让令雪所有的血都凉透了。

火追冰。

红追白。

她越痛、越怕、越乱,寒气越盛,他们越能找到她。

“所以——”宋明湛抬手,指尖触到她发间簪尾,“安静。”

那指尖一触,簪子发出一声轻响。

令雪全身的寒意被按下一分。

她被迫稳了半息。

但胸口依旧刺痛。

“宋明湛……”

她忍不住问,“你真的在救我吗?”

她眼底有碎雪一样的光,脆弱、迷茫,却努力清醒。

宋明湛看着她良久。

那一刻,他像是在看一个他无法彻底掌控的事物。

一阵风吹来,他终于开口:

“我救你,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碰你。”

“若有一天我觉得你碍事——”

他低声,靠得极近,“我也会杀你。”

令雪瞳孔微震。

他却只是淡淡纠正: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令雪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她明白。

他不是善,也不是恶。

他是一道选择性的黑暗。

这黑暗可以保护她,也可以毁灭她。

她抬起眼,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了。”

宋明湛盯着她几秒,忽然轻笑。

那笑意淡得几乎没有,却让夜雪都停了一瞬。

“很好。”

他说,“继续走。”

……

他们刚转过山脊,令雪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喊声。

“火线呈半圆扩散——容器在前!封锁林下径!”

火光在山林深处亮起。

一簇、两簇,然后成片。

宛如红色的星火,将山林的黑暗撕出一个个炙热的口子。

宋明湛眉心轻敛:“归火追兵到了。”

令雪心跳骤乱:“那我们——”

“打。”

他说得极轻,却是毋庸置疑的决定。

他放开她,袖间黑影一点点爬上手臂。

那黑影在夜色中缓缓浮动,像从他的骨血里长出来。

“你退到后面。”

令雪本想说什么。

但下一瞬——

火光炸裂。

三名归火祭军已从林间逼近!

火戟在风里呼啸,带着炽烈的红芒。

“雪脉容器——!!”

令雪后背一冷。

火焰扑向她的方向,像要吞噬整片林。

就在火光逼到只有三步时——

宋明湛抬手。

黑影像从地底涌出的暗潮,一瞬间铺满树根与地面。

轰——!!

火焰与黑影撞在一起。

空气震得震颤。

树叶被烈焰炙烤得卷曲,却又被黑影冻得僵硬。

火与夜的力量在林间翻涌!

令雪退开一步,胸口霜纹跳得痛,她几乎喘不过气。

霜纹亮得像要破皮。

“别乱。”

宋明湛的声音从火影中传来,冷得像刀,“怕会暴走。”

令雪捂着胸口,咬牙忍住。

火焰嘶吼。

黑影吞噬。

树木一棵棵在两股力量间摇晃。

归火祭军怒喝:“永夜疯了吗?!你护的是容器——”

“闭嘴。”

宋明湛翻腕,黑影如刃斩下!

火光瞬间破裂。

祭军被震得飞出三丈外,撞断一棵小树,重重摔落。

森林被黑影割开一道暗纹。

令雪看得心惊。

宋明湛转身,看见她眼底的震惊。

他走到她面前,抬手按住她胸口一寸远的位置。

霜纹一紧。

寒痛被压下。

他靠得极近,低声道:

“怕什么?”

令雪呼吸轻乱:“你……你会不会……杀了我?”

宋明湛沉默一瞬。

风吹过,雪丝落在他睫毛上,融了又落。

他低声回答:

“不会现在。”

那是让人心慌的答案。

不是绝不会。

是——不会现在。

令雪指尖一颤。

他却已经抓住她的手,带她冲向林更深处。

“走。”

……

风越来越大。

雪也越来越密。

走了不久,他们找到一间旧猎户木屋,破败、漏风,但能暂避。

令雪刚踏进去,霜纹突然剧烈跳动,痛到她全身发冷,一瞬间软倒在地。

宋明湛眼神一沉。

他上前一把扶住她,将她抱进怀里。

“别睡。”

他按住她的后颈,声音冷得发硬:“沈令雪,睁眼。”

令雪痛得无法回应。

霜纹像在皮下爆裂,痛到她几乎喘不出声。

她抓住他的衣襟,声音沙哑:“好冷……好冷……”

宋明湛抬手握住簪尾。

“叮——”

簪子发出尖锐的一声。

霜纹的跳动瞬间被簪子压了下去!

令雪倒在他怀里,痛意终于减轻。

她眼前一黑,昏过去前听见他在她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话:

“……我说了,你不能死。”

“你死了,我也会乱。”

风从破洞吹入,木屋摇晃。

他低头,盯着怀里的人。

那眼神像锋利的刀,被雪磨得愈来愈冷,却在最深处藏着某种危险的执念。

……

令雪醒来时,木屋里只剩风声。

她听到远处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撑起身,看见门口站着的人。

宋明湛倚着门框,白衣被风吹得微动。

他没有看她,却轻声道:

“醒了?”

令雪点头,“你……要把我带去哪?”

宋明湛转身。

夜雪落在他肩上,他眼底的黑纹在雪光里若隐若现。

他抬眸看着她:

“带你逃出雪脉的命。”

他顿了顿。

“也带你逃不出我。”

令雪呼吸轻乱,却没有反驳。

外头风声卷起,雪丝乱舞。

宋明湛看了她一眼,伸手。

“走。”

她看着他的手。

苍白、冷,却稳得让人无法拒绝。

她犹豫一息,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指尖收紧。

“从现在起,”

他低声道,“你跟着我。”

风吹灭屋内残烛。

两人的影子被雪吞没在更深的林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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