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一直无人认领,牢头时常搬了个凳子,晃悠纸张同时盘旋脑袋。囚犯们眼神闪躲,皆不想和内牢的主人有什么争端。
接下来一天,顾晟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牢头一定记得他就是一百二十一号,又为何在这里故弄玄虚?
阿羊也有同样的疑问,经历张旋风那一战,他们已经成为了大通牢的焦点,两人之间仅以代词称呼。
“喂。”这是阿羊今天惯用的招呼手段,“打算怎么办?看来他是一定要你主动站出来了。”
“我不确定…不站出来到底是对是错。”
顾晟心中自有衡量,倏忽猛地一抽搐,这才惊觉一点,牢头明知道自己在无视信件,装傻毫无意义。
在繁州初遇柳如叙的这些天,他学会了如何更加警觉他人的意图。以碧血落一事,足以窥见这位少教主的谨慎,那个人断不可能用此方法联络。
他早看破了这是个局。
少年自以为缜密,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环,有些东西明知道是陷阱,也必须一头栽进去。这是他新参悟的一点,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晚了。
“或许你是该出去了,一直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阿羊的怂恿没有恶意,不在局中的人不能明白顾晟的恐惧,手掌有力拍了拍伙伴的肩膀。
顾晟对上牢头的眼睛,心中徘徊针刺透身体的酥麻,因紧张交错着五指,头越来越低,在阿羊的那一句“去吧”之后,他又一次踏入了生死之间的阴阳道。
空荡的石制回廊,地面的风声灌入,似哭似泣,踩下去的每一步,寒意都自黑靴底袭来。负责把一百二十一号带回牢头面前的,是两位身上卡了红袖套的弟子,玄渊教很信风水,没人愿意和一群将死之人打交道,在身上缠红布是个不成文的规定。
他们一走一跳,欢快的气氛隔开了身后的囚犯。
“走快点,真是磨磨蹭蹭。”
一句话打破了沉寂,门开了,两位弟子将手上人一甩,顾晟一个踉跄险些栽地。
“来了啊,一百二十一,今儿还以为你会继续装傻,可算是等你这尊大佛出列了。”一声轻笑,牢头面孔的沟壑由光填满,他显得容光焕发,映照对少年自投罗网的喜悦。
顾晟眉眼没有太大的弧度,沉寂片刻低眸说:“小的只是以为,这信恐怕是错送了。”
“错送?”牢头先是冷笑,转变成了哄堂大笑,呼了呼手,招呼着少年离自己近一点,更近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也别把教主当傻子,说,你是不是和青龙侍有私通,这信白纸黑字就是给你的。”
草纸光滑冰凉,扫上他的左颊,牢头似乎想把情绪悉数贯于纸张,信封表面早已发皱。
顾晟的身躯挺立,区区纸张怎可能撼动,牢头把信封放到红棕木桌上,下意识扣了扣太阳穴。
顾晟没有被牢头牵着鼻子走,纵观大脑闪过短暂的空白,也为他指明了清晰的活命法:牢头之所以只敢在外侯着自己自投罗网,其一可能是他受人指使,对方给他列下了规矩。其二是他必须确保,这一封信能完全证明自己和青龙有往来。
共同指向的仅一点,有人要栽赃青龙侍,趁机让他下台,至于身为青龙侍的关衡是否知晓有这回事,都是个未知数。
四院里还未出现的是玄武和朱雀,玄武还未曾见过,他已知朱雀侍符青,绝对忠诚于单宴宏,在初入玄渊教当日见过白虎侍苍熙云的挑衅,那个人是来替朱雀通风报信的,也说不定。
“我能看看那封信吗?”顾晟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央求道,讲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反胃,眼下事在自尊面前更胜一筹。
“怎么,你终于承认了。”牢头看着顾晟,悠然往椅背一靠。或许对他来说,眼前下跪的少年,犹如蝼蚁一般渺小。
“小的已经活不了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谋局势吧。”顾晟仰面赔笑,“能够弄到这份信,也是牢头大人路子广,竟然已知此,小的何必不识抬举呢?”
这些话术自然是跟着阿羊学的,相处时经常对顾晟传授独门秘方,不以为是的他也没想到,有一天还真能用到实处。
“耍花招也没用,信就别想看了,而原件已经传给了教主,不知廉耻的小伙子,待教主空闲以后,你还想活下来,可是在做春秋大梦呐。”牢头语气冷冷,透着轻蔑和傲娇,在内牢里,他是比教主还权势滔天的存在。
也恰恰说明,牢头的权利只够在这里翻动风云,殊不知跪在地上的少年,在思索何种方向。
对于搅动这场小风波的人来说,青龙才是主要的目标。
单宴宏知道了消息,真的想要他死,他不会安安稳稳活到现在。更大的可能性,是有人为了恐吓他,以断绝不可控因素。
在和关衡告别之前,他要关衡给柳如叙的留言,是保证自己不死的后手,先手是苍熙云在殿外等候他们归来吗?
有什么快要想起来了,一切的思绪汇聚成一线,引起后颈的刀痕的疼痛,自背脊而去,足够深,还未完全愈合。
这个伤口会让他脱身,此乃扭转事件的枢纽,是“先手”。
符青和柳如叙在这次任务产生了分歧,柳如叙从始至终都没准备屠杀金水镖局,关衡对于其余两院如临大敌进行了冷嘲热讽,可见主管财务的东龙院,并不是缺口的源头。
少教主和青龙强强联手,在把其他两院逼向财务空缺的绝路。
顾晟分析到这里,清楚自己在作为筹码漂浮,被用以双方制衡。
教主更在意和毒老进行残卷的置换,明明一分钱没带回来,足以让单宴宏喜不自胜,心在那里已经明晰。
如果柳如叙能够说服单宴宏,自己的性命就稳稳握在手里,置他安危不顾的,必然该死。
那一次在枫叶林,是柳如叙想试探他们会不会动手,心安理得解决了符青手下的人,还能扣“看管下属不利”的帽子。跟着他们进行这次任务的,分别是四院不同的弟子,柳如叙大声抚慰他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南雀院手下看管不利,而剩下的西武院,会根据局势自行变幻手段。
顾晟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纸条的内容,以不变应万变才能看见出路。他有些欣喜地捏紧拳头,明白了自己并无疏漏,恰恰是时间够久,让他看清了牢头背后的势力浅薄。
平复了心神,顾晟再看向牢头跷着二郎腿,高高在上的模样时,觉得分外好笑。但他不敢表露,继续扮演一个可怜的倚道门弟子,天真到看不清一切,在风云里静观其变。
回到大通牢的当天中午,阿羊不可思议的目光,在同伴身上滑来滑去,始终不敢从顾晟身上移开,呆呆地感慨:“你很牛啊,出去一趟居然没有少个胳膊,瘸个腿?”
听到这句话的顾晟,哈哈大笑着坐下,其他人的目光很快受到了吸引,他早就是大通牢这个生物圈的佼佼者,总是引人注目的。
顾晟不由得羞红了脸,捂住自己的嘴,待所有人忘记了他不由自主地笑地才凑近和阿羊说:“你就那么诅咒我?”
“是你昨天自己说的,做了错误的抉择。”阿羊不满地吐槽。
“平静是解决问题的必要条件。”顾晟少年心性,沉浸于自己完美的畅享里,“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回到大通牢的顾晟,像是被人附身了,轮到阿羊听他滔滔不绝,大约一炷香,他才闭上了嘴,剩下的话语转化成一声叹息。
“怎么不说了?”阿羊张大了嘴。
顾晟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感觉自己把前路,想得过于简单。也把他人,想得过于复杂了。”
阿羊摩挲着下颚,正色道:“人本来就是很复杂的。”
顾晟认同地点头,说得颇得哲学:“嗯,我没意识到自己在局里,就认为一切很是明晰。把自己代入局中,却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
阿羊死死看着顾晟,顺着他话茬道:“嗯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提前设想别人的想法,总是会死得很惨,对不对?”
顾晟睫毛颤了颤,缓慢地点头,阿羊很聪明,一句就挑明了他的心事。在短暂的欢愉过后,他看向灯火,恐惧一点点蚕食少年重新搭建的平静。
他并不自大,劫后余生带给他莫名的兴奋,张开手掌每一个关节都忙着抽搐。
“你喜欢下棋吗?”阿羊起了毫不相干的话题。
顾晟并没有拂他意,歪着头看以表达自己的兴致。
“下棋的时候,算力是很重要的。很多时候下一步棋,都是要参考现有的每一颗子,”阿羊在地上拿石子稻草摆放,接着说,“有一种棋形叫征子,大概就是这样……”
听到这里顾晟不由得凑近了,插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在开始之前,要明确自己周围的棋有没有危险,还要注意前方,有没有别人的出路。”
“还有一种棋形,叫‘舞剑劫’,为了活路,在两个方位分别做劫,在对方触碰这个劫时,又可以在另一个地方进行劫活。”阿羊撇开了所有杂物,学着顾晟盘腿坐,“在面对危险的途中,比起逃跑,更重要的是制衡。”
“制衡的环节太多,我所害怕的…是失策吧。”顾晟很是无奈地说,“活着并不像下棋,可以一览整局。”
阿羊哈哈大笑,“区别只有一个,下棋一次走一步,而策事可以走很多步。把对方的路全都堵塞,或者一起僵持不下。”
“要能看很远,还要看得更得更深。”顾晟明白,自己只看到了事情的一角,“阿羊,你懂得很多。让我无法相信,这样的你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阿羊:“你知道的,为了活下来,总是要明白一些道理。可看得不远,这些伎俩只能作为活命的本事,等自己去起局,才发现总比明哲保身困难得多。”
顾晟默然,活下去比去死更难,这个道理他极早深谙。也不能仅忍受别人的背叛算计,该比任何人都先窥见天机。
自己必须成为执棋者,不然死亡会来得更快。
1.明天重组逻辑,对前8章节进行大联系,以铺尘后路。
2.进行后几章的文笔优化。
★小顾的旅程刚刚开始,柳如叙下一章必归。
12.11预备改文:
①增加柳如叙和顾晟在枫叶林的对话。
②加深柳如叙多重策略,用以起局。
③明日逐章排除逻辑谬误,多谢陪伴。
喜欢的给我评个论,谢谢各位宝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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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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