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管者迅速带走了一批研究员，秦温迎略微看了看，大部分是诺斯的拥趸，每个人走的时候，脸上有了然，有决绝，有解脱，却唯独没有愤恨。

他不知道诺斯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么多人情愿陪他赴死。

秦温迎的舌根发涩，他转身朝乔笑得开怀，伸手帮乔正了正衣襟，状若无意地划过侧肩上的徽章，尾指一勾，轻巧的芯片被握进了手中：“进去吧，这里的阳光太刺眼。”

可明明今天的雨下得比以往都要猛烈。

“好。”乔虽然不解，但也听话地回到实验台，懵懂的样子让秦温迎稍稍安心。

他是惯会控制情绪的，不过转瞬，眼里的怀疑便被收整了个干干净净。

外面的雨仍然在下，研究所里也乱成一团，无人出来主持大全，或者说，有人在等待那个心怀不轨的人，枪打出头鸟，明眼人都懂的规矩，却还是有愣头青鲁莽地走出人群，用广播宣告他的建议，即使大部分人心知肚明，这并没有错，却依然没有人在他被卫队带下去审查的时候为他说任何一句话。

秦温迎按捺住看不下去的乔，低声警告：“别动，否则审判场那个男人的下场将会是你的结局。”

乔和秦温迎僵持着，忽地卸了力气，软下声音说：“我明白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中心广播再次响起声音：“接上级通知，研究所所有留下来的工程师、实验员，以及各项分析师全体归家，本次研究所事故将在三天后给出结果。”

没有人因为“归家”二字高兴，离开研究所后来自联盟的监视将如影随形，不敢躲，也没有人能躲的掉。

“回家后尽量少出门，别到处见人。”秦温迎安抚地拍拍他的头，乔这次听懂了，瓮声瓮气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开始收东西。

空间车和飞梭一辆辆停在研究所门口，又一辆辆开走，联盟的人紧随其后，根本不在乎是否被看到，来来去去，仿佛已经注定好的命运。

他们都在棋盘上。

乔离开后，秦温迎也回了眠山，弥澜又焉下去，浅绿色的花瓣打了卷，枯了一圈，周围的草却长得茂盛，他看了，只觉喧宾夺主。

屋里很安静，连门灯都没有开，傅郁青不在这里，他打开监视器看了看周围，用投影在窗边映出人形，控制好角度后，人工智能开始模拟他的动作，足够以假乱真。

顾不上擦拭湿掉的身体，秦温迎去到地下室，将芯片贴上光脑的感应器，几乎没有等待，三号试剂的全部资料就显现在光屏上，详尽、真实，他按上面的数据重新解构试验，这一次成功得很快，药剂附着于试管壁，缓慢汽化的过程中，秦温迎靠在墙上，呼出一口浊气。

计划成了一半，等他真正确认这是三号无误后，便开始加紧赶制解药，诺斯和约西娅被监管者带走，可纪文雍还留在研究所，以他对实验的热衷，计划绝不会改期。三天后纪文雍带队进入地下城，这将是他唯一的机会。

咔哒。

眠山别墅的侧门被轻巧地推开，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房间，地下室右侧的监控屏倏然急促地闪烁红光，秦温迎眼神一凛，立即起身走出地下室。

他的动作很轻，锁扣合上那一瞬间的响动被雨声盖过。冷静地控制投影往外走后，他若无其事地站在楼梯口，俯瞰着向上走的人，说：“你来干什么？”

平直的语调，并不欢迎的表情，让傅郁青顿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只是自嘲地扯动嘴角：“不是要种花吗？我来看看。”

“你知道现在有多敏感，各方势力都在等一个契机。”秦温迎避开他的目光。

其实是高兴的，诺斯将审判场的画面毫不避讳地呈现在隔离室里，为的就是让他想起曾经在里面待的那五年，是威慑，也是得胜者的强调。他承认，那种刻入骨血的恐惧涌上来的时候，镇定是强装的，识域的震颤带来精神的紧绷，与诺斯的过招让他心神俱疲。

眠山外监视他的人里，不乏诺斯在联盟里安插的钉子，监管者虎视眈眈，研究所的换届处理还未下来，逐日计划失败后，连同傅郁青在内的一干人等仍然在停职审查期间。

关键时期，只要稍稍行差踏错，等来的只会是联盟惨无人道的审理，盟会的那帮议员古板又残忍，死守着条条框框，从没有酌情处理的情况。

明明是关心，明明是在意，可话说出口后，却像极了指责，像是指责被拖累，被打扰，即使本意并非如此，解释也只会变得苍白无力。

“可能你忘了，在天罗地网里脱身对我来说并不难。”

秦温迎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怎么又成了这样，生死交错间流露的真心再次掩藏在针锋相对之中，所以剩下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沉默。

叮。

门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气氛，秦温迎缓步走到门口，微微侧头，说：“去我房间。”

傅郁青哼笑一声：“好像在偷情。”随即关上了房门。

门外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雨已经小了很多，列队整齐的监管者立在大门两边，为首的男人撑着伞，稀疏的雨被阻隔在外。

他极有礼貌按下门铃，不疾不徐地等待。

秦温迎从监视屏中看到他，心下凛然，向卧室瞥上一眼后，笑意盈盈地开了门：“明栩？好久不见。”

“秦哥，好久不见。”温明栩彬彬有礼地欠身，说，“进去聊聊？”

“荣幸之至，里面请。”

温明栩信步踏入别墅，像是忘了似的没有关门，雨丝斜斜地飘进来，屋外的监管者依旧肃穆庄严地站着。不多时，秦温迎唤来人工智能端来两杯茶水，清冽的味道散满整个客厅。

秦温迎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温明栩也始终噙着笑，两人都不曾开口。

但秦温迎这么多年过来，最不怕的就是等待。

沉寂许久，温明栩把茶杯轻轻磕在桌上：“今天天气不太好，一直都在下雨。”

“会有雨停的时候。”

“如果雨一直下，或许暴雨来得更快。”

秦温迎望着他，目光滑向他胸前口袋露出一角的搜查证，笑得一如既往：“雨这样大，你的队员不进来躲躲？”

温明栩理了理袖口，风度翩翩，仿佛刚才带有威胁意味的话不是他说的：“恭敬不如从命。”

“监管一队队长，温明栩，问候你好。”他站起身，脸上的笑收得干干净净，从口袋中拿出搜查证明展开，“全体，行动。”

“请。”秦温迎依旧端坐，只略微抬头，声音淡漠。

监管者训练有素地四散开，秦温迎并不在意，伸手接过那张证明，草草浏览着上面的内容，眼神定在审批者的落款上——

苏逸。

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原来如此，他将诺斯推下这个位置，果然挡了某些人的路，只是来得这样快，倒让他怀疑起这两人的合作是否真的非对方不可了。

意料之中，监管者并未搜出什么，无论是他们想要的物，还是不在计划内的人。

温明栩环视一圈，俯身在秦温迎耳畔轻声说了句话，秦温迎的神色未变，他便觉得无趣，退开后，直接收队回去。

身侧的沙发陷下去，傅郁青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摩挲着杯壁，斟酌着开口：“苏逸来找过我。”顿了顿又补充：“你发消息的时候。”

秦温迎露出一个感兴趣的表情，并不惊讶于傅郁青躲过了全副武装的监管者，只是依然没说话。

傅郁青语气稍低：“他警告我不要参与研究所的事，还有第三方势力的参与。”

“维尔。”秦温迎忽然开口，“诺斯在真正意义上不能算他的人，而你代表军方，即使你现在处在停职审查期间。”

“那苏逸呢？他又怎么说？”

秦温迎终于看向他，说：“笨，他这是摆明了要和我联手。”

“你应该知道，诺斯和他一直都有交易，地下城提供药剂原料，研究所则承担制作合成特殊药剂的角色，诺斯与他交涉，利用苏逸议员的身份向外贩卖，进行牟利和培养他自己的势力。”

“但现在看来，苏逸或许不打算再履行合约了，看到搜查证明的时候我还只是怀疑，现在倒是确认了。”

傅郁青转瞬便想清了其中的关键：“研究所全面戒严，进不去也出不来，所以他来找我，你只要不在研究所里暴露，诺斯的倒台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如果我不告诉你这些呢？你又要怎么确定？”

秦温迎很轻的吐出两个字：“盟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维尔既然要当那只黄雀，想把研究所真正掌控在他手里，那就一定会出席，诺斯在这时候出事，如果要三天后就出结果，只有可能是盟会那帮议员的裁决。”

“议员里也有派系，如果苏逸出手阻拦，以他为首的那一派必然跟票，三天绝对不可能有个决断，所以我要想知道，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客厅的光被人工智能调节成最舒适的亮度，他们在无数人的监视下肆无忌惮地交换信息。

信任吗？谈不上，他们之间充斥了谎言，信任对秦温迎而言是很遥远的一个词。自负吗？或许是，傅郁青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和秦温迎的谨慎小心，他们拥有自负的资本。

一番折腾后，已经入夜，紧绷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秦温迎懒懒地倚在沙发上，闭着眼，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倦意：“郁青，不送了。”

没有人回答，脚步声只是远去又靠近，随后一条毯子搭在了他身上，秦温迎没有睁眼，兀自感受着，又听见重物落入垃圾桶的声响，然后，温热的气息真正消失殆尽。

他缓缓睁眼，桌上少了一个杯子。

温明栩用过的。

他看着垃圾桶，最终小声骂了一句：“败家玩意儿。”

傅郁青：你才败家，还拿杯子给他倒水，就该让他自己用手捧着喝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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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