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落木萧萧下。
这本应带上几分萧索的时节,此时此刻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京城中的宁静。
在这枫叶飞舞的时节中,有那么一个伴随枫叶而生的人,也跟着枫叶一起为大街小巷所熟知。
“听说了吗,苏家小姐在清风苑与先生论学,竟连皇上都拍案称奇!”
“那可不,说是让先生哑口无言。”
“你们不知道,这次的先生可是专门从江南请来的,轻易不出山。要不然,皇上怎么会有兴趣去听听?这下可好,倒是让苏家小姐出名了。”
……
凡此种种,络绎不绝。
谁都没想到,之前单纯以貌美著称的苏家小姐,竟然在才识上也不容小觑!
此时此刻,苏家大堂的桌上,正摆着一个热乎乎的圣旨。
宣旨的公公才刚刚被众人送走,想来即苏家小姐才女之名横空出世之后,又有了另一个可以让他们作为饭后谈资的消息——苏家小姐将于中秋之后入宫!
“父亲,圣旨已经下来,女儿也不能再在父亲膝下多多尽孝。只是……”
苏流瑾看着桌上的圣旨,眸子深处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日前那一番行动,本身就是为了让温昀景注意到她。
她本欲在家中多与父兄相处几日,这才徐徐下手,想要潜移默化影响温昀景对她的看法。
却不料,温昀景这么快就把圣旨送来了!
这一切,都比她预想的早了好几个月。
“瑾儿对皇上倾慕已久,生辰宴上没能让瑾儿跟皇上好生沟通,已经让为父心生愧疚,此时皇上下旨,反倒是让为父放宽了心啊!”
苏幕遮看着苏流瑾复杂的神色,只当她是突然接到了圣旨有些不知所措,话语之中满满尽是笑意。
这可不是苏流瑾想要的。
她扫了一眼周围的侍从,挥挥手让他们全都退了下去。
恭恭敬敬为父兄倒满茶水,苏流瑾站在桌前,唇瓣轻抿。微微低头思考过后,这才深吸一口气,开口了。
“只是……”
苏流瑾的语气沉重了几分,“瑾儿知道,身为丞相之女,哥哥又是兵部侍郎,瑾儿终归是要进宫的。即便……只是为了拉拢父兄身边人的势力。”
听到这里,苏幕遮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苏流瑾在清风苑与先生论学的事情,他也只是听枫叶眉飞色舞好生吹嘘了一番罢了。
至于具体的,他只当是世人夸大。
但今时今日,苏流瑾此话说出,他便知道——自己面前这个女儿,已经不是之前那么天真无邪,笑意满满的小姑娘了。
“瑾儿,咱们去书房说。”
苏幕遮抬手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完,语气沉重往外走去。
瑾儿先是让下人们全都退下去,之后又说了这么一番话……怕不是,有什么更为重要的事情要说。
而那些,可不能被某些人听到了。
苏幕遮的目光不经意间往院子里扫了一眼,缓步往书房走去。
见此,原本被苏流瑾的话惊住的苏流珮调整心绪,起身跟在苏幕遮身后。
路过苏流瑾身边的时候,还不忘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给她递过去些许安慰。
“瑾儿不必担心,凡事有哥哥和爹爹撑着。”
苏流珮的语调中带着笑意,在这萧瑟的季节,如一缕暖阳,将苏流瑾这些日子冰凉的心裹上了几分暖意。
一路上,几人都没有多说。
咔哒的关门声响起,留在书房之中的,就只剩下了苏家三人。
“瑾儿,有什么事,直说吧。书房重地,消息不会传出去的。”苏幕遮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扫了一圈,最终叹了口气,转而在几案后坐下。
他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整个人似乎瞬间苍老了几岁。
“是皇上说什么了吗?”
联想到苏流瑾之前无忧无虑的性格,除了这个理由,苏幕遮找不到其他可能的原因了。
苏流珮的目光也跟着集中在苏流瑾身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纸墨之香。
苏流瑾笑了一下,“不是皇上,是我自己。”她目光愈发坚定,却并不如苏幕遮以为的变得颓然。
“父兄现如今如日中天,何不急流勇退,行保全之策?瑾儿此番进宫,苏家势力便会遍布朝野,皇上必然忌惮。”
原以为苏流瑾是发觉皇帝不喜欢她,所以有了什么其他的想法。
没想到……
没想到,竟然是朝堂之事!
如此一来,街头的传闻,可真不是空穴来风了。
“瑾儿你怎么还担心这些,这些事情我跟爹爹管就好了……”苏流珮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苏幕遮打断。
“确实如此。”
坐在几案后的苏幕遮伸手想要研墨,却被苏流瑾抢先一步上手。
苏幕遮动作一顿,却在下一刻放松身体,靠在了椅子上,干脆享受起这般待遇起来。
屋子里一片安静。
有了苏幕遮的首肯,苏流瑾也不再藏着,直截了当把自己心底的计划说出来,“父兄不如趁机远离京城,发展地方势力。父兄于地方扎根,瑾儿在宫中接应,也算是一个保全之路。”
谈话间,墨已研好。
苏幕遮从笔架上拿出一根毛笔,缓缓蘸了墨之后,最终悬在了已经准备好的纸张上。
而那种材质的纸张,是用来写奏疏的。
“爹爹……”
苏流珮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苏幕遮抬手拦下。
须臾的犹豫,方才洁白如玉的纸张上已然染上了一滴墨迹。就如同这大喜的日子里总有交杂的悲意,为它们带上了些许不完美。
落笔,龙飞凤舞的行书跃然纸上。
“其实,爹爹也早就想告老还乡了。”
苏幕遮的语调之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放松,有了第一个字,之后的奏章无比顺畅,很快便填满了整个纸面。
将印盖上,苏幕遮将奏疏放在一边等待墨干,自己则抬头直视苏流瑾这里。
“瑾儿既然都这么说了,可是有什么计划?”
闻言,苏流珮也抿了抿唇。
方才还有些许不赞同的人,此时此刻也把目光落在了苏流瑾身上。
他从来相信父亲的判断。
“之后会有……”
“皇上驾到!”
苏流瑾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外面的通报声打断。
正当这个时候被皇上逮住,硬是生出了一种他们在谋权篡位的错觉。
即便苏幕遮身经百战,此时此刻眼神也不经意间变了。
反倒是苏流瑾,几乎是在听到通报声的那一瞬间,立马挂上了一副盈盈笑意,推门迈了出去。
不仅如此,还顺手将书房门关上,为屋子里的两人留了些许反应的时间。
“父亲正在书房跟哥哥议事,皇上您请。”
看到温昀景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的时候,苏流瑾不由得咬了咬牙。
好在她这几天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克制住心中那抹抵触的情绪,让自己在温昀景面前露出些许亲近之意。
温昀景斜觑苏流瑾一眼,微微点头示意之后,径直顺着身边伺候的人打开的书房门,半步没犹豫直接跨了进去。
屋子里,在场两人已然收拾好脸上的神色。
就连几案上放着的文书,都已经变成了近日呈上来的折子。
“皇上……”
苏幕遮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温昀景抬手制止。
他迈步走到几案前,扫了一眼上面放着的文书之后,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没想到爱卿也在看岭南的骚乱,朕此次前来,正为此事。”
苏幕遮往折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恭恭敬敬低头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上去。
“岭南事大,臣正在与犬子商议对策。”
凡是下面呈递上来的折子,都是经过丞相这里过滤之后才能到达皇帝面前。
折子现在还在这里,也就是说,皇帝可能还有其他了解消息的途径。
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皇帝跑过来说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站在一边的苏流瑾微微抬眸偷看温昀景的神色,想要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答案。
孰料,不知是不是温昀景的警觉性太高,她才刚刚有动作,就被温昀景给逮到了。
双眸对视,一时之间,双方都从对方眸子深处看到了戒备。
重来一世,她也变成了温昀景这样心思深沉之人。
单单那一眼,她就知道。
但面前这种满是戒备的对视不能再继续下去。
苏流瑾盈盈一笑,就这么迎着温昀景的视线站了出去,“皇上有所不知,方才爹爹正跟哥哥商议,想让哥哥前去平定叛乱呢。”
岭南之事,她前世略有耳闻。
今年岭南闹了水灾,饿殍遍地,却依旧要征收足量粮食。百姓叫苦连天,纷纷责骂岭南苛政。然则并没有任何用处,只是让那些为官者治下更为严苛而已。
不得已,百姓们拿起家里的农具,走上了街头……
“此事要解决说来也简单,不过是运送赈灾粮,平定起义,修改赋税政策罢了,方才爹爹与哥哥已经商议过方案。但是……”
苏流瑾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几分,端的是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
“强龙不压地头蛇,若哥哥前去,还望皇上能给予哥哥信物,以便宜行事。”
送上门的机会,难道不要么?
强龙不压地头蛇,还不是因为——鞭长莫及?
既如此,这地头蛇,不如换个人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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