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谣言如何传播吗？

比你想象得简单得多。

甲对乙说：“听说了吗？隔壁李家村有人被狗咬啦！”

乙对丙说：“听说了吗？李家村有人被狗咬死啦！”

丙对丁说：“听说了吗？李家村的狗咬死了好多人啦！”

丁大喊：“李家村的人都被狗咬死啦！”

看，像混淆视听实在太容易了，每次一点点的、无心的信息模糊，几次传播后，立刻面目全非。

如果是故意的呢？

鬼刀刚刚找到他的刀，而他的刀刚好也找到了它们的仇人，报仇雪恨的滋味如此美妙，它们把饴风拖拽到石窟中最隐秘的房间之一里，尽情啃噬他的骨和肉。

可是饴风却没有表现出痛苦，或者忏悔，他像是行尸走肉般，任由那两个骷髅头啃咬他的身体，他眯着眼睛打量鬼刀，明明他被抓了，但是好像他才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

他耸耸肩膀，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我记得你，你是绯红的父亲。我要感谢你、生了个好女儿，没有绯红的肉身，我姐姐不知道还要流浪多少年才能找到合适的宿主。”

鬼刀的第一反应，以为他死去妻子当年生的大荒之眼是他口中的姐姐，岂料饴风哈哈大笑：“大泽人，灭灵人，你们这些人千万年来都执着于大泽人的善、灭灵人的恶，你有没有想过这善恶之分是人为创造出来的？”

鬼刀一时没听懂，饴风哈哈大笑：“是姐姐，就是我姐姐离开之前教我做的，祁风一时赢了她又怎么样？他想保护的大泽还不是在他死后四分五裂？只要一点点煽风点火的谣言，大泽人就能和灭灵打得你死我活哈哈哈哈哈哈……”

鬼刀听得稀里糊涂：“你到底在说什么？”

饴风：“我的意思就是，大泽人就是灭灵，灭灵也是大泽人，五州的土地上每次有人出生，可能是灭灵、也有可能是普通大泽人，不过就是赤红的元神而已，你们本质上根本没有什么不同。你们现在这种你死我活的立场，是我和姐姐人为创造出来、让你们互相争斗罢了。”

这次鬼刀听懂了，他觉得匪夷所思：“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饴风盯着他的脸，他居然在笑，而且还很得意：“啊，就是这个表情，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当我亲口说出真相的时候，我一定要亲眼看到这个不可置信、追悔莫及的表情哈哈哈哈哈……”

鬼刀的脑子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他被骗了，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可是，这可能吗？

是啊，这可能吗？玠风不信。

他觉得头晕，有点想吐。他努力晃了晃脑袋，然后转身把饴风放在地上，把刀踢开，一巴掌甩过去：“说话！你们当年到底干了什么？”

饴风脸上的皮肉翻起来，他浑浊的眼对着玠风，露出了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坦然笑道：“真是像他，你实在是太像祁风了，他当年也是这样，无处不在、不所不能，几乎把我和姐姐逼上了绝路。”

他继续絮叨：“姐姐当年在大泽如日中天，所有人都对她俯首称臣。这片大陆上的神和魔都先后死光了，只剩她一个。可是没多久啊，有个预言说，祁风会手执诛神剑杀了她，那些首鼠两端的人就开始有了异心。但是，预言错了，姐姐没有被他杀死，她中了一剑，没死成，只是潜伏了起来；反倒是他自己，他手下的人被姐姐留下的计谋三言两语就四分五裂，他自己也被暗杀了，真是失败啊哈哈哈哈哈。”

他总是没说几句就可以狂笑，玠风不得不再给他两个大比兜：“祁风是被暗杀的？”

饴风得意地看着他：“当然，当年大泽人和灭灵已经势同水火、都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他还天真地站在中间、以为能阻止冲突，他不死谁死？他死后，两边还互相栽赃呢。”

玠风想起第一次灭灵大战的起因，大泽这边说他们的人神青城被杀了，灭灵那边说他们的灭灵尊祁风被杀了，可青城和祁风是一个人。他死死盯住饴风：“他是你杀的？为了引起第一次灭灵大战？”

饴风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角度：“真的不是我，你爱信不信。”

玠风盯住他浑浊的眼，那里满是讥讽和嘲笑。这老妖怪实在是活得太久了，他一时半会儿确实看不透。

他继续问别的：“你说大泽人和灭灵是一样的，但你又说祁风被杀的时候他们已经敌对已久，为什么？事情怎么会发展成那样？”

他想不通，如果灭灵也是大泽人，那今时今日为什么双方都把对方形容成魔鬼一样？这可是青历一万多年来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共识。就因为两个上古老妖魔几个谎言、几句挑拨？

饴风笑：“比你想象得简单多了。姐姐选中了几个法力强大、元神为赤红色的大泽人，四处宣扬他们的形象，再把所有赤红色元神的人归为一类，捧着他们、再打压其他普通大泽人，久而久之，摩擦变成矛盾，矛盾结成死仇。”他甚至补充了一句：“哦对了，给赤红色元神的大泽人起‘灭灵’这个名字的，也是我姐姐。”

“灭灵”这个概念，居然是被生造出来的……

玠风脑子实在有点转不过来，好像有只手在他胃里来回地挠，实在恶心地想吐。他一时还没想好继续问什么，身边的展修最先忍不住，上前狠狠地痛揍饴风：“你胡说八道！欺骗大泽、欺骗五州、欺骗所有人，哪有那么容易？！不可能！不可能！”

饴风的脸都快被打烂了，但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玠风和展修脸上的痛苦似乎安慰了他，他得意地品尝挑拨栽培多年结成的果实：“有多难啊？我一开始也觉得异想天开、觉得不可能，只有姐姐，她总是一眼看清所有人的本质和**，做起来才知道真的太容易了。姐姐散布消息说赤红色元神的人是创世神给大泽的奖励，他们这些所谓‘灭灵’就自动聚集了起来；姐姐又说灭灵高大泽人一等，他们就当真横行霸道、不把普通人当人。说起来，两边翻脸的时候，灭灵已经在五州跋扈了好几百年呢，该爽够了吧？”

展修气得涨红了脸：“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一点记录都没留下？”他像是抓到了重点，急切地说，“你说啊！灭灵和大泽如果曾经是一家人，为什么现存至今的所有文献都没有这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脸上愤怒的表情瞬间转变成了茫然。饴风的脸被打成了那样，依然能看出得意之色。玠风垂着眼皮，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第一次灭灵大战是青历初年，前青历时代残存的文献书籍确实遭到了大规模的焚烧和毁坏，留下的残本极少。

如果，如果真的如这个老妖怪所说，所有能体现真相的东西，都被破坏了呢？

他忍不住看向依然昏迷的小月亮，和已经状似疯癫的鬼刀，他们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就因为小月亮是灭灵，才闹成现在这样。如果饴风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这万余年的仇恨和血债，该怎么算？

他叫了好几声展修，终于把他从极度愤怒的情绪叫醒过来。他问：“你怎么看？”

展修咬着唇，好久才说：“我不信！我才不信！”

玠风一愣，他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饴风这样随随便便就把这些事说出来。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谁可能信？肯定直接当成对方的混淆视听的阴谋吧。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地下结论，还有很多细节要确认，他环视一圈，说：“不能待在这里了，我们先出去吧。”

他和展修把小月亮、鬼刀，还有只剩半口气的饴风都扛了出去。玠风心想，这世界上如果还有人知道古老的真相，一定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