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用什么来打动你

*

嘭嘭嘭——

拓拔曙眉头紧锁,双眸紧闭。耳道内耳鼓嗡嗡振动,似平地惊雷,轰隆作响。

猛然惊醒。

却发现眼前闪烁雪花,斑斑点点一片。一下子两眼一黑,天旋地转。

晕眩感让眼前发黑,让世界旋转。人,不受控制向后仰去。而头顶上,悬着的是一柄用血铸成的剑。剑体寒光凛凛,似与鲜血一体。

看那柄剑,尖头滴血,血呈水滴状。

眼见血滴直直落下,穿过眉心。

末了,绯红却落在纯色白布上。

白变了样,变得深沉,变得浓稠。

忽地视野变宽变广。

人俯瞰着,迷茫着。在浮空中,定如浮萍漂泊不定。

这场梦里——

拓拔曙脸色苍白而无措。

此景——

天上灵魂,地上躯壳。

拓拔曙眼睁睁看着自己躯壳有所动作。可意识终究是意识,躯壳终究是躯壳,现在他只能旁观一切。

他的躯壳正慢慢凑近那抹绯红。

上空,拓拔曙也凑近。

一开始,他还未认出白布中的是什么,但定睛一看——是血。

……无论如何,总归视野里的血,太明目张胆,太张牙舞爪。

太艳,还是不好。

谁让一片漆黑里,会有抹深邃的绯红,可以浸染黑,可以晕染白呢?

太特殊了——

这样不好。

突然,拓拔曙发现躯壳能被控制。

伸手,垂眸——

他眨了眨眼,发觉手掌纹路一路延伸至指尖。

视线往下,却在一阵恍惚间轻轻阖眼。可再睁眼环顾四周时。发现周遭的漆黑变成了一片粘稠的黑海。

黑海浓稠诡秘。

在冥冥之中仿佛预兆着不详的征兆。

果不其然——

黑海里突然冒出成百上千双手。

视线中尽是密密麻麻的手。

有的手满手肥油——是贪婪;有的手腐烂冒疮——是绝望;有的手白骨森森——是仇恨……

一睁一阖间,他发现,那一双双从黑海中冒出的手……如爬墙藤蔓,迅速呈喷井式爆发,遮掩高墙;如涛涛洪湖,在赫赫雷鸣下,漫延河堤,淹没河床,摧毁万物。

那一双双手在向上攀爬。

它们不肯停歇,一刻不停的在爬。直到爬满占据此方天地。

渐渐地……

那双双可怖的手,与所有事物和合共生。

拓拔曙眉山隆起,尝试握拢掌心,发力收紧。可刹那间——

骨肉生花。

生出的花,不算精致娇媚。花瓣花蕾花苞,都是红的,都是艳丽的,都是独一无二的。尽管形体如米小,却转眼间,膨胀变大到鼓鼓囊囊。

最后,花变了模样——

花,长成了一颗鲜血淋漓的人的心脏。心脏流淌下来的血堵塞住了指缝,将各个手指给紧紧贴合。

这枚心脏……长出了人的眼,长出了人的鼻,长出了人的嘴。

最后,它生出毛发,它吐露舌尖……

到底是怪物——在笑——在哭——似笑似哭——怪物的眼底空洞一片。

从这片晦暗里望去,谁又会知道……在黑暗里,究竟是谁在窥觊谁?而又会是谁在无声溃烂?

……

拓拔曙后知后觉,原来是自己的骨肉皮囊在皲裂。他竟不知……原来骨缝间会爬出一颗长人脸的心脏怪物。

人脸心脏怪物呐喊!

面目阴森扭曲,可怖无比。

当下,它在尖叫,在低语。尽管甜言蜜语,可声声恶毒,如蜜语裹上层层砒霜。

此刻,如果人脸心脏怪物在喃喃低语,必定是在诱人步入迷途,静候猎物成为待宰羔羊。

拓拔曙忍不住眨眼。

可再一次睁眼时,天地变了模样。

*

安钛医院,私人病房。

拓拔曙脑子昏沉沉的,脸上戴着吸氧面罩,胸肌前夹着检测心率电波的仪器。

病房内的空调被调成了睡眠模式,吹出来27℃的冷风。

拓拔曙静静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层薄毛毯。

潜意识里,拓拔曙微动指尖,发觉指尖处有夹着个东西。这道实实在在的触感,让他脑子变得清醒——

这是是血氧仪。

拓拔曙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于是调动全身力量,却仅睁开眼睛,勉强看清,但也够解现状……

入目一片纯白——

医院天花板。

顺着视线,从近及远看去——

一盏熄灭的白炽灯悬挂于天花板的正中央。

那盏白炽灯由医院定期维修清洁,所以内部并未有团由些许飞虫尸体积蓄形成的黑影。

他想,许是天早早黑了下去……不然病房内不会是沉闷无声、晦涩满墙。

——紧闭的窗,拉上的窗帘。

华灯初上夜未央,家家灯火正阑珊。

下一刻,拓拔曙看到了个东西,蓦然一顿——

不远处的银白色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深蓝壳的CD机。

细看,这个CD机的做工其实并不精细。只能说像仅需两三百块钱就能买到的流水线工业产品。

还可以看到深蓝壳的CD机上,被人安了一张唱片。

许是怕吵到拓拔曙,CD机就一直静静摆在这,没被人开启。不过,现在拓拔曙醒来了,想来闲来无事时,就能伸手摆弄这个CD机。

可看到它……就勾起不好的回忆。

一旁,心率电波猛然上窜,又猛然跌回。

拓拔曙指尖轻轻惊颤。

的确,他不喜欢这个CD机。只是现在还不能动,没法移开这个东西,不然不会委屈自己的。

拓拔曙眼不见心不烦,于是默默将眼转了回去,继续盯着天花板。

他面色平静,发起了呆。

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不觉中,听着时钟滴答,拓拔曙竟缓缓合上了眼。

然而在迷迷糊糊间,拓拔曙好像听到有人在病房外讲话。再然后,有人来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说话声在拓拔曙耳边如惊雷乍起。

——瞬间清醒。

*

“嘎吱”声响起——

门开了。

随后“吱呀”声——

门关了。

满头银丝的安院长进入病房。

之后,随手拉了个滑动椅子。

她一边拉着椅子,一边快步靠近病床。

当滑动椅子被放到病床旁边时,她再坐下。

安院长瞧着病床上的拓拔曙,她抿唇。随后伸出手,指尖碰了碰拓拔曙温热的脸颊,再拍了拍拓拔曙发旋上几乎没有的尘埃。

蓦然启唇——

“阿曙,你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图什么呢?”

闻言,拓拔曙想睁眼。可眼皮上仿佛被压了个沉甸甸的铅球,就是压得他睁不开眼。

拓拔曙心里憋着气——

不图什么。

安院长到底是听不见拓拔曙的心声。她简简单单摸几下拓拔曙的脸和脑袋,握了几下拓拔曙的手。在确认他没病情恶化后,安院长便拿开手,静静注视拓拔曙的睡颜。

安院长好一阵无言注视,期间眸色微动。等了会,见拓拔曙仍躺睡阖眸的样子,她便悠悠叹道:

“当年你不愿当医生,非要拗气去当刑警……可你知道我在怕什么吗?我最怕的是你会死在我前面啊——我怕我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安院长垂眸,倏然一笑。

旋即,唇角压平:

“那你还知道吗?你性情太执拗,太容易陷进去又爬出不来……可往往啊,那精神上的死亡,完全不亚于物理上的死亡……人人都说在悲欢离合,却是常常要在恍惚间才惊觉:离散只匆匆一眼……”安院长絮絮叨叨。

一旁波动着的心跳波图,表明拓拔曙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

——“算了,好自为之吧……”

最后安院长沉沉叹了口气,再给拓拔曙掖了掖被子,便要起身。

她起身拉走椅子,摆回原位,便要离开。

听到动静,拓拔曙越发想睁眼。

无法睁眼,于事无补。

他睁不开眼,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难受的洪流。但还未开闸,就被一道微弱声猛然打断。

“啪嗒——”什么声音?

“嘎吱嘎吱……噔噔噔——”

旋即冒出来一阵优美却惊悚的旋律。

拓拔曙听出来,是CD机发出的声音。

唱片莫名旋转不停绕圈。

渐渐,CD机漾出了一首芳名流传的诗歌。

而CD机里,男声忧郁低沉哼道: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换作任何一个人在这间病房里,都只会觉得惊悚。这场面,跟恐怖电影一样阴间——

无端冒声的CD机;

不停旋转的唱片。

黑沉沉的夜晚;

一个人的病房。

要素齐全,Buff叠满。

按正常情节来讲,接下来就该是恐怖片剧情了。

拓拔曙被自己的想法搞笑了。

不过此刻,那深蓝壳的CD机还在播放着独特的曲调,诡谲氛氲: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

拓拔曙手指微动,眼皮疯狂颤抖。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

蓦然,拓拔曙睁眼看CD机。

CD机仍在放声吟唱。盒子内部发出的男音沉郁顿挫——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没错[彩虹屁]这一章就是在做梦[奶茶]顺便埋点线索[狗头]

(PS:小提示,做梦时间是养伤期间)

#补充注释[比心][摆手]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博尔赫斯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亲的父亲,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死的时候蓄着胡子,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那年才二十四岁——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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