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广州赛龙舟非常震撼,丁沁第一次实地观赛,惊叹不已。
珠江水滔滔不绝,五条龙舟在起点处储势待发,彩旗飘飘,迎着风猎猎作响。
江岸边,围满一群热情高涨的观众。
肖甜馨兴致勃勃举着手机拍照:“哥哥最靓仔(帅)!哥哥加油!猎村加油!”
“婆婆话(说)如果我地(我们)赢佐(了),会比(给)大家免租噶!”
肖甜馨朝身后猎村租客招手,回头大喊:“哥哥姐姐,叔叔伯伯,快滴(点)帮我地(们)猎村加油啦!”
话音未落,“咚!咚!咚!”
锣鼓喧天,瞬间盖过小朋友的声音。
龙头插黄旗的龙舟率先领跑,一路疾驰,漂移过江,船桨翻飞,急速切开江面。
丁沁盯着翻涌的江水,目瞪口呆,心想江里的鱼高低得被扇几百巴掌,会被扇晕吧?
难怪大家都说广东人扒龙舟是冲着救屈原去的。
耳边加油呐喊声整齐划一,震耳欲聋。
“猎村——”
“加油——”
“猎村——”
“加油——”
听得人热血沸腾,丁沁目不转睛,视线紧追龙舟,激动鼓掌。
眨眼间,黄旗龙舟冲破终点线,张婆婆所在的猎村取得冠军,岸边一片欢呼。
晌午。
一千多围龙船饭从祠堂门口一路摆到河岸榕树下。
丁沁沾了木雕锦鲤的光,此时正作为贵宾,坐在围桌前。
炮竹声“噼里啪啦”炸响,她捂紧耳朵。硝烟味未散尽,空气中又渐渐弥漫一股甜腻奶香。
刚才加油呐喊太卖力,喉咙还残留灼烧感,火辣辣生疼。丁沁舀一勺双皮奶往嘴里送,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刚咽下一口,一抬头,就看见小甜馨一蹦一跳的,手里拎着船桨走过来。
小朋友掖了掖衣领口,拉开红胶凳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橙汁,“呼,小丁姐姐,我累死了。”
丁沁抽了张纸巾,帮小朋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捋顺她羊角辫旁的呆毛,“馨馨,你外婆和哥哥咧?”
“婆婆和哥哥还在帮忙分菜哦。”肖甜馨抓起手边的橙汁,咕咚咕咚仰头灌下半杯,“姐姐,我们一起干个杯呗。”
“好啊。”丁沁点头。
“小丁姐姐,我教你讲白话呀。”肖甜馨凑近丁沁耳边,笑眯眯地,“食(吃)过龙船饭,顺风又顺水。”
“食(吃)过龙船饭,顺风、顺风又顺水。”丁沁学着她口型,磕磕巴巴重复一遍。
发音不准,她笑着举杯,和小甜馨的碰了碰,玻璃杯发出清脆两声响。
喝下半杯橙汁,她盯着木雕锦鲤,心情松快,拿起手机,摆在船桨前,镜头对准咔擦一张,在照片下方编辑文字,发朋友圈——
【世界很烦,但遇见我的小甜心超开心。】
同一时间,波士顿AP游戏科技公司。
顾屿琛码完三小时代码,摘下眼镜丢桌上,揉搓鼻梁骨醒神。再睁开眼睛,窝在电脑椅里,面无表情划开手机屏幕。
他近视度数浅,非工作时间不戴眼镜。
模模糊糊视野里,屏幕的木雕锦鲤闯进来。
他食指叩了叩手机屏幕,指尖下,小鱼尾巴弯弯翘起,与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重叠。
高二夏天,月考前夕,天色阴沉,乌云厚重。风吹起乳白色窗帘,灌进教室,卷走一丝燥热。
正值午休,有人低头唰唰翻笔记,有人小鸡啄米打着盹儿。
丁沁拄着下巴,用笔帽戳了戳顾屿琛肩膀,人往前,贴近他耳际,压低声音控诉:“顾冬冬,下午考英语,还不赶紧鼓励鼓励我。”
“你想怎么鼓励?”顾屿琛正低头刷卷子,手里的笔顿住,抬头看她。
“等会儿。”丁沁轻手轻脚将椅子转个方向,从桌肚掏出两块白橡皮擦,又从笔袋拿出自动铅笔,勾勾画画。
十分钟后,半巴掌大的橡皮擦上刻了条锦鲤,眼睛、鼻子、尾巴,甚至层叠的鱼鳞都有,如鱼得水,栩栩如生。
女生笑容溢出唇角,把手心摊开,“手拿来,给我的锦鲤渡点仙气。”
“别幼稚了。”
顾屿琛眉梢微挑,笑着摇头,把卷子塞回书立,刚要再抽出英语书,手腕被人拽住。
电光火石间,丁沁手指尖轻轻触了下他的,有点软也有点暖。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想要缩回,女生却撑开他的指缝,手指滑进来,扣在手心。
窗台外,斜风细雨毫无征兆涌入,砸在玻璃窗上,留下疏密的雨脚。
他们就这么隔着一块橡皮章,十指相扣,四目相对。
她笑盈盈地仰头看他,一双眼睛被窗外的雨洗过般,水亮亮的,纯净无瑕,有种令人心动的、致命的吸引力。
时间也好像定格了。
顾屿琛垂下眼,别开视线,望向教室前方的黑板,轻咳一声:“占我便宜占够没有。”
“小气。”丁沁抽回手,双手合十,橡皮夹两手的掌心,闭眼碎碎念,“锦鲤锦鲤,沾过学神仙气的锦鲤,请保佑我。天灵灵地灵灵,考试千万不能零。”
“祈福”结束,她用马克笔在橡皮上涂抹均匀,然后扯过他的手背,往上面一印,歪着脑袋笑:“顾冬冬也要锦鲤附体,下午考试加油哦。”
顾屿琛被她逗笑,手还没放下,说话间,她手心的橡皮章被人抢了去。
是他的同桌韩颂。
韩颂把座椅搬到丁沁旁,胳膊搭她椅子边缘,“沁沁,不厚道吧,只给阿琛锦鲤,我也要锦鲤附体,快帮我盖。”
“行吧,手伸过来。”丁沁没心没肺,用马克笔涂完橡皮章,往韩颂手背重重一盖。
雨势渐大,闷雷轰轰,天边交织黑压压的乌云。雨珠密密匝匝砸落,砸得人心口发闷发紧。
丁沁拍了拍韩颂的肩膀,让他一起帮忙关教室前窗。
看着他们说说笑笑离开的背影,顾屿琛心中莫名浮起一阵烦躁,仰头靠回椅背,闭上了眼。
桌面手机振动了几下,微信上,有人给他发消息。
思绪打断,回忆戛然而止。
顾屿琛滑开手机,手指在屏幕停留片刻,点进丁沁对话框,犹豫一瞬,敲字:
Island:【你几时终面?口语还练不练?】
等待半晌,对面回复。
小鱼丁:【不练了,最近没空。】
下一秒,屏幕弹出对方甩来一张朋友圈截图。
小鱼丁:【韩颂说想看看广州塔,你几时回国?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顾屿琛攥紧手机,胸腔里燥意乱窜。
屏幕里,木雕锦鲤刺眼,“我的小甜心”五个大字刺眼,她朋友圈的韩颂评论——
【遇见沁沁也超开心,端午节快乐。】
更是让他忍不住自嘲。
顾屿琛嗤笑地低下头,手机搁一边,熄了屏幕,沉沉地塌下肩膀。
-
比赛结束,有人摆席庆祝,也有人跪祠堂。
天色暮沉,丁沁和小甜馨挥手告别,途径祠堂,遇见输了龙舟赛的房东。
黑心房东周身低气压环绕,正跪在牌匾下方。
丁沁不想和他打照面,避开满地红鞭炮渣,贴着祠堂墙根溜过去,往租屋方向走。
回到租屋,她揉揉酸疼的肩膀,从衣柜里拿起睡衣走往浴室。
拧开淋浴头,温水兜头洒下,漫过脖颈,冲走一身的疲惫。
洗好澡,她一把拉开浴室门,吓了一跳。
租屋没开灯。
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大叔,大概是刚跪祠堂回来,他面色阴沉,心情不佳,黄渍渍的牙叼着根烟头。
青白的烟雾在他指尖萦绕,浓烈呛人。
他的身旁蹲着一只狼狗,眼神凶狠,连同泛着腥红的烟头,在黑暗中倏明倏灭。
一人一狗散发出危险气息。
房东不经她同意,带狗“擅闯民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她作为独居女性,担心自身安全之余,心中怒火更是熊熊燃烧。
盯着沾满狗爪印和烟灰的地板,丁沁攥紧毛巾,刚要发作。
房东王叔把烟掐了,烟头随意扔地上,抬脚踩灭。他牵狗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小丁,下个月你房租到期,我来提前通知你,房租涨到1000。”
丁沁视线落在狼狗尖锐的獠牙,双腿不自觉直打颤,下意识后退一步,压下心中的忐忑和怒气:“王叔,您这不合理吧?房租直接翻倍,也不怕我打去12345举报啊?”
这话一出,夹枪带棒的语气果然惹怒了房东。
他大力拍向面前的茶几,狼狗跟着呲牙吐舌,“我的房子我说了算!租金能接受就续租,不接受就滚蛋。”
丁沁今年六月研究生毕业,本打算视找工作的情况,再决定是否定居广州,所以三个月前和房东签的是短租合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随着狼狗步步紧逼,丁沁害怕得要死。
她抬眼瞪他,输人不能输阵,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你再靠近一步,我真打市民热线举报了。”
黑心房东建的是违建房,要真打12345,他那几层违建估计得当场强拆。
房东显然不敢硬碰硬,他眼珠子转了转,态度和语气软下来:“小丁,其实你不续租也可以,我们正常走退租手续。明天我过来收房。”
说完,“砰”地一声,房东牵着狗怒气冲冲摔门而出。
丁沁一直紧绷的背脊神经松懈下来,她坐到沙发上,闭眼靠椅背,沉沉吐出一口气。
房子不能继续住下去。
她得赶紧找房子。
丁沁掌缘揉了揉太阳穴,心里一阵烦。
然而,让她更烦的是,她没想到第二天退租,房东各种刁难,说她弄坏灯泡云云,东扣西扣,硬是把她的房屋押金克扣干净。
她自诩不是好欺负的人,对待恶人,她有一万种可以整他们的办法。
下午六点,美甲摊摇身一变,“益街坊”糖水铺霓虹灯牌亮起。
丁沁支起折叠桌,摁开扩音喇叭按钮,自动循环播放:
“无良房东,还我押金。”
电流杂音穿透每个人耳膜,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回荡,吸引附近买菜的路人纷纷回头。
恰逢房东带新租客看房。
新租客眼镜男挪了张小板凳,在糖水摊坐下,刚从文件袋掏出身份证,喇叭忽然鸣叫:
“无、良、房、东!”
租客签合同的手一顿,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偏头问房东:“这喇叭里吼的无良房东不是你吧?你不退租客押金的啊?”
“当然不是。”房东攥紧拳头,微笑掩饰被人捅破的尴尬。
房客狐疑地瞟一眼房东,“算了,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说完,房客将身份证收进牛皮文件袋,起身走人。见状,房东顿时脚底生风,冲到手推车前,指着丁沁鼻子破口大骂:“扑街!关佐喇叭得唔得啊?!(关了喇叭行不行)”
房东气得头发丝儿冒青烟,即使她听不懂粤语,面对咆哮,也能猜个**不离十。
丁沁拿起汤勺,舀起一碗香芋椰汁西米露,打包递给客人,直接无视房东,“几时退押金几时关喇叭,滚开,别挡着我做生意。”
房东一个噎语,捂着胸口顺气,从裤袋掏出一沓钞票,甩在小推车上,二话不说气冲冲离开。
丁沁放下汤勺,手在围裙上一擦,美滋滋地一张一张数钱。
押三付一,一千五百块押金。
不多不少,刚刚好。
她把现金塞进围裙口袋,用消毒湿巾仔细擦干净手指缝,拿起勺子舀凉粉,听见身后传来步伐沉稳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
只见张婆婆一手摇蒲扇,一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折叠桌的喇叭上,“小丁,你这喇叭......”
“讨伐”房东,偶遇熟人。
这场景真的相当社死。
丁沁飞快眨眨眼,想要眨掉空气中的尴尬。而后,她麻利关掉喇叭,端碗凉粉走过去,“婆婆,不好意思吵到您啊,我马上关掉。”
“没有。”张莲心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电池,“我是想问你,喇叭嚎一天够不够电,不够电我这还有电池。”
“……”丁沁脚步一顿,看见桌面两节电池,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月亮一点点爬上树梢,照亮这一方天地。淡白月光温柔地铺洒小木桌。
一老一少的笑声银铃串儿似的,划过熙熙攘攘的街道。
张婆婆笑容和煦,一勺一勺凉粉往嘴里送,“对了,小丁,你找到地方搬了没?”
“没有呢。”丁沁蹙眉,头疼地摇了摇头。
积蓄不够,口袋空空如也,可供她挑选的房源不多。
“那……不如租我房子?”张莲心问。
“啊?”丁沁懵了五秒,心里快速算了一笔账。
张婆婆的房子大多在猎村,近珠江新城,通勤方便。外加婆婆人好,她不用再担心遇见黑心房东。
租张婆婆房子,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
“婆婆,我现在手头有点紧,猎村的房子,我怕是租不起……”丁沁欲言又止。
张莲心放下瓷碗,勺子倒扣碗沿,“哎呀,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小丁,你早上看比赛没听馨馨说吗?我们广州有个习俗,房东赛龙舟拔得头筹,会给租客免租半年啊。”
“再说了,你的木雕锦鲤助我们阿铭大获全胜,我还得谢谢你呢。”
说完,张莲心往她手心塞了把钥匙。
丁沁低头望着钥匙,脑海里闪过小甜馨教她的“食过龙船饭,顺风又顺水”,心里暖意融融,眼眶微热。
在广州的每一天都很累。
这座城市的地铁永远像沙丁鱼罐头人挤人。
可当她听不懂粤语,在美甲摊和人鸡同鸭讲时,却有陌生小朋友耐心地教她。
多谢系“唔该”,晚安系“早透”。
初来乍到的手忙脚乱谁都会有。
但当她穿过城中村黑漆漆的巷子,陌生的婆婆却摇摇蒲扇靠近。
月光不一定能照亮脚下的路,却一定可以照进人心里。
婆婆说,她努力又上进,善良又聪明,所以很想帮帮她。
丁沁听完,感动得鼻酸,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滴落到钥匙上。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掉,连连点头,“婆婆,我待会儿回租屋收拾收拾,明天搬过去。”
话音刚落,张莲心狡黠一笑,“好啊,但婆婆能出租的房源只剩下一套,可能要委屈你和我外孙合租,可以吗?”
天灵灵地灵灵,考试千万不能零——网上摘抄
广州的赛龙舟真的真的相当隆重的[奶茶][奶茶][奶茶][奶茶]
宝宝们如果在广州租房遇到黑心房东不退押金。
教大家一招,就是观察是不是隔断房或者顶楼加盖。
如果是,打12345举报,社区会有人过来调查的[笑哭][笑哭][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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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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