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烈不日便离开了京城。姜娆又开始了她无法无天的逍遥生活。

在宫里，有皇帝的宠爱，一切事情都显得理所当然。自从生辰宴会后，后宫上上下下似乎都清楚一个可怕的事实：皇帝喜欢姜美人。

不到一天功夫，存栀堂被各种贺礼包围。上好的苏绣，难遇的天蟾，千年的灵芝……。皇宫里的下人都是人精。审时度势、趋炎附势是他们在生存中学会的第一件事。现在，正是由于他们的过分关爱。姜娆的日子过得水润无比。

世上的事都是这样，有人过得好，必然有人因此过得不好。

尚窈脸上出了好几个痘痘，宣太医来看，说是心火太盛，开了几张药方。

尚窈断不肯听话吃那苦死人不偿命的药，在她看来，她脸上的痘都是姜娆那贱人气出来的，自从贱女人受宠后，皇帝一次都没来她这里。

尚窈觉得，只要姜娆倒霉，她就高兴了，那时脸上的痘自然而然消失。在她简单的头脑里，她的快乐与姜娆的不幸是相连的。于是，她想了个自认为很聪明的主意。

她打听到，姜娆这些天吃过午膳后，总会到后花园散步。于是，她一早就在后花园守候着。

杏儿很是不解自家主子的心意，有这闲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抓住皇帝的心。

“美人，我们这样做不好吧？”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姜娆瞪了她一眼，尖着声音骂道:“有什么不好？你这死丫头总说些丧气的话。你再说这不好那不好，本宫就将你赶出宫去。”

杏儿低头，不再说话。

尚窈等得快睡着的时候，姜娆才出现。

姜娆塞了一块玉佩给厨房，换来了一整盆的猪蹄。故而这天吃到很晚才出来消食。她远远看着尚窈在后花园池塘旁左顾右盼，在心里笑了。既然这位尚美人想跟她玩玩，她就大发慈悲地陪陪她。

“尚美人，在这边赏鱼吗？”

尚窈的脸开出了一朵花，就像守候多时的恋人归来般，单纯急切的样子着实惊呆了姜娆。

“妹妹在这边散步，看到鱼儿很肥，所以停下来看看”

杏儿咳了一声。

“很自由，对，是很自由，所以我才来看看的。”

姜娆好笑，一说话就出卖了自己。

“哦，是吗，那尚美人介不介意我一起看？”她逗着她。

“不介意，不介意。”尚窈慌忙说道。她正在发愁怎样留住她，不料她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天助她也。

杏儿很羞愧，自家主子真是没救了，一说话弱势全都暴露出来了还不自知，就这样还想着做坏事。

“尚美人真是好眼力，我可一条鱼都没见着。”姜娆看着尚窈笑嘻嘻地问道。

“怎么，怎、么会呢？”尚窈结巴起来，她瞪大眼睛看着水池里，拼命想搜寻一条鱼证明自己，奈何真的一条鱼都没见着。

“不用找了，”姜娆笑了，“可能是我太漂亮了，鱼都藏起来不敢见我。”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的！”尚窈一心想找个台阶下，故而现在姜娆说什么她都应和。要搁在平时她听见这句话，只会说六个字:不要脸、死贱人。

“美人要不要上前一步观赏，或许能见着几个大胆的鱼？”杏儿插话。

尚窈像是抓住跟救命稻草，赶紧点头说:“是的，总有几个好色的。”

这句话一说完，三人同时愣住了。尚窈想抽自己的脸。

“好，我们去看看鱼里的登徒子。”姜娆憋住笑，幽幽说道。

一见时机成熟，尚窈立刻精神起来，她慢慢靠近姜娆的身体，几乎与她相贴而行。她的手牵起姜娆的袖子，很轻，寻常人可能感受不到，但她却不知道，轻功自如的姜娆在她准备动手的时候已经感觉到异端了。

在靠近池塘边的那一刹那，尚窈一个转身，面对着姜娆，身体自然向后倾倒，她的手迅速从姜娆袖子上撕下一块布，准备秋后算账时作为证据。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姜娆的反应如此之快。姜娆拉住她，摆出一副我看透了你的样子，着实可恶的紧。

那时的状况不上不下，在灰溜溜的离开和一起赴黄泉之间，尚窈果断选择后者，她用尽全力，带着姜娆，落水了。

姜娆骂了句笨蛋，准备游回去的时候，先后扑通两声，只见两个黑影跳入水中，一个黑影朝她游来。紧接着她的脖子便被人环了起来，勒的她出不了气。

姜娆一度以为她要死了，被宋稷那个杀千刀挨万刮的王八蛋勒死了。

等姜娆醒过来的时候，宋稷正以雷霆之势瞪着她。

宋稷的全身上下都是湿的，龙袍已经脏的不像话，更滑稽的是他的脸上还挂着一根水草。

姜娆不厚道地笑了。

“你笑什么？你差点死了？你个折磨人的坏蛋，你索性死了我就清净了。”

姜娆不怕他，她笑得停不下来。

宋稷脸黑了。

“阿继，你好丑啊！”

谁都没料到姜娆会说出这种话来。即使平常女人对平常男人说这话，都不符合伦理，更何况是对帝王。

德福全在一旁吓得不轻，最难伺候的就是这个祖宗，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就没见过有那个男人如此纵容自己的女人。

“皇上，美人已经醒了，要不您回宫换件衣裳，总这样穿湿的也不是个事儿。”

“不要，”姜娆扯住宋稷的袖子，“我就要看阿继的丑样子。”

德福全想骂姜烈了，他到底是怎样养出这么个东西来的？

“好，阿继不走，阿继的丑样子就给你看。”宋稷轻声说道。

姜娆拉着你他的袖子，转眼又睡过去了。

宋稷看着她的睡颜，很是呆滞。

德福全知道这两人的恩怨，这个时候违背皇上的旨意跟请罪杀头差不多，他能做的是带着宫女太监们离开这间屋子，以免更多人看着皇上失态。

后来姜娆怎么都回忆不起那时自己的话语，她不承认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先示弱。

与其说不承认，不如说她内心不敢面对那样的自己。

宋稷看着姜娆发呆，他记得小时候姜娆因为救落水的他而差点死掉。

从小寄居在宫外的宋稷对一切都很仇视，这种仇视直接转变为他的叛逆。虽说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但确确实实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照料他的仆人对于宋稷做的任何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年冬天，小宋稷发现姜府后院的池塘里结了冰。贪玩的他并没有想很多，直接带着他的弹弓走上湖面，准备用精准的弹法打湖中的鱼。

越往湖心走，冰越薄。好胜的小宋稷并没有停住前进的步伐。

多年以后宋稷回想自己的童年时光，最最后悔的事就是走上哪条不归路。倒不是怕死，而是他宁可死掉，也不愿被小姜娆所救。

那时，他没想到脚下的冰托不起他，更没想到湖水那样冰，比没有母亲的冷宫还要冷。他以为他快死了，因为他看见那个从来严厉的父皇对着他笑，还伸出手来拥抱他。

“喂，快抓住我。”

小姜娆的声音如同天籁之音，即使水中看不清她的面貌，小宋稷依旧觉得那时出现的小姑娘是她见过最美的姑娘，虽然从前并没有这样察觉。

最后，小姜娆并没有救人成功。管家带着仆人救了他俩。也是那次，生气的姜烈没顾及身份地位，狠狠打了宋稷一次。

从愤怒的姜烈嘴中，宋稷才知道姜娆并不会游泳。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陌生人的温暖，如同冬日的太阳照在疲惫不堪的身体般，他默默发誓，要照顾保护她一辈子，把受过的恩惠加倍还与她。

从那以后，宋稷收起性子，默默成为姜娆的一条小尾巴。也是那以后，他慢慢体会到付出与得到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即使他爱姜娆比爱自己还多，姜娆依旧不爱他，甚至连喜欢都谈不上。

他看着她的任性，看着她的单纯，也看着她慢慢离他远去。她爱上了一个人，想尽各种办法接近、讨好那个人，就像一直以来他所做的事。所不同的是，她成功了，得到了或者说暂时得到了幸福。而他，从来离幸福都很远。

感动永远成不了爱，在姜娆为那个男人痛不欲生的时候，他难过，但更多的是高兴。他以为自己重新拥有获得幸福的机会，然而姜娆的心，如同最坚硬的壁垒，将她所爱的人拼命保护起来，将不爱的人隔绝于千里之外。

他得知姜娆为那个人做的事后，多年来的羁绊瞬间变成烟云。他想，他该死心了，该放手了。然而，就像过去多少次一般，他从来没能真正放弃她，只是将她越来越深的埋在心里的一处偏凉的地方。

爱姜娆吗？宋稷问自己。当然爱。

那恨她吗？他想，绝对是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