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萧绫梦心如擂鼓。

她并非大字不识,听不懂人话,面食摊上那几人的人,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纯原县县令治理流民山匪不力,导致军粮被劫,被驻守边境的雁王下令杀了。

县令很少会有株连全族的死罪,无非是几样:贪墨工程款,河堤失修,山匪乱象,军粮失窃;再就是乱杀无辜。

纯原县山多,地势复杂,没有河堤,唯独山匪一事,需着力整治。爹爹当年工作的重心,就是放在治理山匪上。

能以利诱则诏安,若实在穷凶恶极,则通知州府,圈地打击,一并抓了。多年以来,山匪的问题在纯原县已经几近绝迹,怎么会有形成能劫军粮的规模?!

上了车后,她气血上涌,意识已经不甚清醒,只觉得有双有力臂膀一直抱着她轻声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那人似乎对安抚人这类事并不习惯,有些僵硬的半拍半抚她的背,似是想有些边界,但又着实担心不肯放手,动作又木僵又纠结。

但就是这般的安抚,她也已经许久未感受过,竟也慢慢安静下来,神思逐渐清明。她靠在木易真腿上,眼泪不断涌出,很快就在眼窝处聚成了小小一滩泪海。

只觉得有人轻柔的捏着袖子,将自己眼窝处聚集的眼泪拭干。

此时她真想找人倾诉,可真话,她无法言说。

许多话与情绪都堵在喉咙口,互相挤压,最后挤成了一道叹息。许是方才精神波动太大,萧绫梦此时平静下来,闻着车厢里淡淡乌木香味,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木易真见她睡得稳了,替她按揉着额角。

过了会儿,他敲了敲厢门。有人掀开帘子,小伙计——也就是留下来的二队,忧心忡忡看看萧绫梦,更满脸忐忑的看了看木易真。

“主子,我们接下去是……”

“去祁州。”

“是。”

二队出去前,木易真叫住他:“再拿些安神香来。”

“是。”

此处离京城大概有一日的距离,这一日颠簸里,萧绫梦睡睡醒醒,梦里嘈杂纷乱,一会儿人声鼎沸,一会儿热闹非凡,一会儿又是一片死寂……

她挣扎着想醒来,费力的睁开眼,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知道自己在马车上,车厢用厚厚帘子遮得透不过光。只是偶尔有风吹进,吹起了帘子一角,模糊的看到边上有人,那人正在跟边上的人贴近了说话。在她躺着的视角看去,那人峥嵘轩峻,像是一座沉默的山,他的边上还有个身形小些的,被挡住了大半,看不真切脸。

她应是睡迷糊了,怎么觉得见到了阿爹和啊娘?

喉咙里干涸似火,她哑着喉咙伸手向前:“阿爹,阿娘……”

那人侧低下头看她,沉默一阵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让她头靠在自己腿上,喂了点山泉水。泉水划过她干哑的喉咙,沁凉沁甜,像是沙漠中长出了一湾清泉,过热的大脑与心肺又和缓下来。

身体舒服了,困意再次袭来,她又沉沉睡去。

二队担忧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公,这姑娘看样子似是跟那殷县令家有……比较深切的联系。”

木易真‘嗯’了一声。

二队一双圆眼都快被愁得皱了,唉了一声,要不是车厢地不大,他都要急得原地打转了。

“当初刑部查他家族谱时,知道他家是还有个女儿,可当初程大人说他家女儿早已病故,也就算了……。

“哎呀哎呀,当初程打人说自己与殷县令家女儿有婚约,我们当时应该要留个心眼的,怎么就信了呢。”

二队说到那位程公子时,木易真面色沉了下来,平静的眼中露出了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少有的带着情绪开了口:“此人心术不正,不可能会因为想保护谁而瞒下真相,有的话也是他自己想掩盖什么。”

二队沉思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程大人此人……”

木易真打断了他的话:“殷县令的女儿,已经死了。”

此时,萧绫梦原本睡得有些熟了,这会儿听到两人说话声,不安地翻了个身,身上掉落了快牌匾状物体,堪堪落在木易真脚边。木易真帮忙捡起来,捏在手里反复看了又看,陷入良久沉思。他低声道:“你先出去吧,让她再睡会儿。”

二队领命,出门后还将帘子给他们整理好了,车厢重新陷入一片昏暗中。

木易真将木牌放在手里把玩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他从自己腰间取下一条双股绳拧成结的腰链,上边挂着一块木牌。翻转过来,上面也栩栩如生刻着两只鹤。

而他的那块牌上,多刻着一行话:宣肃帝十二年,携湛儿于钟鼎阁所求。

宣肃帝,就是宣哀帝早年的国号。后国破家亡妻离子散,肃帝死前,下令谥号改成哀帝,为的就是警醒后世,万民同哀。而手里的这块牌,是当初是因为盛宠下的皇子杨湛连续数月夜夜做噩梦,梦到城墙于大火中倒塌,原本行人商客络绎不绝的京中,成了一片人间炼狱,每人都在受阿鼻地狱酷刑。他那时候还小,自是不知把这些梦说出口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父皇从那时起,来他这里陪他玩陪她母妃用膳的次数越来越少,待他也愈发冷淡。倒是待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上杨洛愈发的好了起来。后来母妃听说钟鼎阁方丈能够驱赶邪祟,治清明,特地在千级石阶下,亲自背着他一步一叩首,爬到阁楼顶。

那会儿他对这些神佛之事不甚了解,他被放在了屏风外,母妃与方丈还有楼中十八罗汉在屋内详谈。他只隐约的记得,听到哭泣声后,自己透过屏风偷偷往里面看,只看到方丈面色严肃,而母妃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似是在苦苦哀求什么。

他们的对话声零零碎碎,什么‘魔性’,‘天灾’,‘预感’,皆是些复杂的言辞。

十八罗汉垂首围成圈坐于房中,对他的到来好似毫不在意,只有对着门的那位,抬头看了一眼门后的他。

他看到母妃匍匐在地,以一种在父皇面前都没有的谦卑姿态,朝着方丈哀声求:“师父,你救救他吧,他还小啊。”

后面的事他有些记不得了,只记着自己好像来这钟鼎阁好几次,每次都要听很多自己听不懂的经文,还要跟着念。而每次出来,母妃好似都很累,面色越来越不好,但他夜祟缠身的毛病,竟随着来得次数变多,慢慢地好了起来。最后一次,那位方丈递给他一块木牌,让他好好收着不要弄丢。

此后母妃也越来越信神佛之道,逐渐的在殿中也摆了小佛堂,偶尔牵着他一起上上香。

只是父皇越发的不爱到殿里来了。

到最后,只有三皇子处见他这物资短缺,冬天的炭都不够,还会将自己殿里的物资拨一些到他这里,助他们挨过冬日。

这些尘封的往事已经许久未曾想起,直至今日,重新在别人手里见到了同样的木牌。

他这几年遍寻曾经钟鼎阁的方丈和罗汉,竟发现自国破之后,钟鼎阁再也没来过人,那些个阁楼里的人,甚至包括门口扫地的僧人,一个都找不见了。

他也无处可知,当年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得母妃宁愿放下皇宠,放下宫墙院围里所有女人孜孜以求一生,甚至死了都不愿放下的荣华尊贵,一心扎在佛礼上。

可那僧人对他的话无动于衷,问不出什么,他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那位僧人,也就罢了。

木易真看了看在熟睡的萧绫梦,替她将散落的头发拢到后面,露出与胡姬相似的面容来。

她长相确实与中原人有一定差别,比起中原女子的内敛秀美,她的五官确实更高鼻深目一些,带着西域特有的艳丽魅惑,安静睡着的时候,美得如同一幅精雕细琢的画。

“萧绫梦……”木易真轻轻将木牌塞回到她腰间,轻声念了几次她的名字,睡梦中的萧绫梦,自是无法去问,木易真是从何知晓她的姓名。

驾驶马车的人都是老手,一路平稳的到了祁州。

“主公,祁州到了。”

萧绫梦听到这句话,也醒了过来。

“祁州?”她抬眼看向木易真。

这才发现她靠在他的腿上,也不知道这一下睡了多久。她赶紧爬起来,此时记忆回闪,她脑海里是自己抓住木易真的手,狠狠咬下去的画面。萧绫梦立马冷汗出来了,看了木易真好几眼,最终带着歉意道:“木公子,方才我好像……咬了你。”

她看到木易真手腕处有麻布包着,挺厚实一块,也看不出来究竟伤得如何。木易真倒是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无妨,不算大伤。”

不过他好像双腿被压麻了,到地了都没有起身,用完好的那只手锤了锤自己的腿。

萧绫梦一看,这不就是自己给压出来的吗?这下更加抱歉了,小心翼翼的站在边上,犹豫着说:“公子要是不介意,小女可以帮你按按腿。”

木易真此时只有一只手,自然没有萧绫梦两只完好的手按起来方便,他思忖一会,也就点点头,同意了。

萧绫梦谨慎的伸手,帮他把衣裤捋顺,看着被自己一颗头压得皱巴巴的布料,有些尴尬的咳了声,伸手将布料摊平,隔着衣裤给人按了会儿腿。

木易真本就话不多,此时也不知该拿好如何是好,话就更少了,只是闭着眼仰靠在车厢靠枕前全当休息。车厢里一片沉默,车外也没人敢进来讲话。

萧绫梦倒不觉得沉默是件多么尴尬的事,她很是怡然自得地边按边想:“方才车外的小哥说祁州到了,那这里离纯原也就不远了,我该如何与木公子他们道别,去往纯原。”

过了一会儿,她又在想:“也不知方才我如此失控,木公子有没有怀疑什么。”

她手上动作不停,陷在自己的思绪中,而木易真则睁开了眼,安静地看着她。

许久,等她思绪纷乱如麻时,开了口:“我们会路过纯原县,要不要带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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