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安静异常。

还是箫琮先打破了这份宁静:“这是你的孩子？”

“啊？”姜可矜不明就里，微启着唇，漏出几颗贝齿，两眼写着茫然。

“你离世之前可还留了一个孩子?”箫琮声音难得地软了下来，世上母亲，未有不爱子女的，这女鬼刚离开静安寺第二天便去寻自己的孩子，也算是重情重义了。

姜可矜看着箫琮神情变幻莫测，瞬间就明白他是何意思了，救命，为什么男主还喜欢过度脑补啊。

不过气氛总算没有那么凝重了，她稳了稳心神开口:“这是我在城外捡的孩子，她娘亲带着她乞讨，我看这孩子病了，就带回来了。但我带不回姜府，一来，我还没出阁，带个婴儿回去有损声誉，姜父必然不允许;二来，这做法与原主素日作风相去太大了，我不敢拿这种事情去试探姜家人。”

骤然出现一个婴儿的冲击感渐渐散去，箫琮转着手上的扳指，踱步到书桌前坐下了，他还是不表态，眼神中没了那股压迫感，长睫掩映下，倒叫姜可矜看不清他的情绪和态度。

但是他不再动怒了，那就是有商量的余地。

姜可矜惯会看人脸色，一旦对方神色有所缓和，她就会开始争取她的利益最大化。

她轻轻绕过书桌，站到箫琮身侧，跃跃欲试着想开口。

却不料箫琮调整了座椅方向，正对着她，头枕在椅背上，与她仰面对视，那双眼眸清冷剔透，毫无情绪，即使仰面看着她也自带一种气场。

姜可矜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求人不太合适。

于是她，蹲了下来，让箫琮处在了上位。

箫琮不禁扶额，这女鬼的反应和举动总是让自己措手不及。

只见姜可矜仰着一张脸，纤长脆弱的脖颈便拉长一般露了许多出来，长睫向上挺翘着，双瞳中写满了诚挚认真，眸光中流转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慧至灵气。

须臾间，便想好了如何措辞。

要说服箫琮，第一步，承认自己的错误。

“殿下，我知道不该强人所难，更不该让您对我的一时冲动来买单，是我不对。”

箫琮转着扳指，等待她下一句。

第二步，称述自己的行为动机以及想法。

“其实我带回这个孩子一方面是自己的恻隐之心在作祟，另一方面是想办慈幼局，我在街巷，城外，发现很多乞儿不过是半大孩子，他们这个年龄应该在学堂，而不是衣衫褴褛流落街头。”

姜可矜说完之后，从箫琮的眼里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无可无不可，但这种利民的事，他作为太子应当不会反对，于是她需要进行第三步。

第三步，解释想法的可行性。

“我在回城的路上和月离算了一笔账，慈幼局刚办起来收留的孩子不会那么多，主要花销在请夫子以及置办屋舍设施上。”

“然而这个花销也不必都是我出，可以和京城里各大寺庙举办联合募捐活动，当然，我也会捐出来一些，这样经费问题就可以解决。”

最后一步，画大饼，展望美好的未来。

“我的慈幼局可以作为一个试点，如果收效不错，我们就可在全国推行，让幼无所养者都可以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庇护所且能接受到教育，这样可以大大提升百姓的整体文化程度，同时文化普及度高了，百姓知荣知耻，作奸犯科率就会降低，街头巷尾的流民混混也会减少，社会就会更加稳定。”

姜可矜的双眸随着自己的描述越发清亮起来，她一瞬间看到了教育可以带来的无限可能，甚至又联想到了义务教育，想向箫琮安利一下，然而当她回过神来，却发现箫琮一张冷俊的脸依旧毫无情绪。

她不由得几分心急，不甘心地轻轻扯了扯他垂在膝盖上的袖子，示意他给点反应。

“吱呀”一声，门开了:“殿下，您让属下去查的......”

姜可矜被这声音一惊，原本踮着的右脚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前倾去，手下意识便撑在了箫琮腿上。

箫琮只感觉大腿一重，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肩，同时转头一眼便看到没通传就火急火燎闯入，而此刻正在目瞪口呆的裴信。

“啊，殿下赎罪，您继续，您继......”

“滚！”

裴信还没来得及跪下请罪便又火急火燎退了出去。

“把门带上！”

然后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姜可矜缩着脑袋，脸色涨得通红，手从箫琮大腿上拿开了，但蹲得太久，她此刻也蹲不稳了，于是索性半跪在地上。

可是她太想得到箫琮一个答复，于是敛起尴尬，脸上犹自带了些潮红，再次仰起头，一脸认真，双眸凝视着他，目光隐隐紧张，长睫若羽扇一般微颤，剪水双瞳中却又分明写满了期待。

仿佛有人抓着狼毫尖儿在他心头扫了一下，箫琮眸光暗了暗，眼底幽深一片，他别过了头:“孤对你的慈幼局不感兴趣，你的说辞也并不能成为孤给你养孩子的理由。”

沉默在空气中酝酿开来。

忽然，姜可矜灵光一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说辞并未显示萧琮可以得到什么好处，他不愿意也是应该的。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唇角微翘，再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殿下，我是您的人，办慈幼局是件利民的好事，如果成功的话，不光陛下会对您赞赏有加，百姓也会对您歌功颂德的，如果失败的话，您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因为这件事全是由我来负责的。”

“我的人？”萧琮转头看向她，原本幽深似深潭般的眼眸，流转着波光，他微眯起眼睛，忽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食指微曲，挑起姜可矜的下巴。

姜可矜抿着嘴勾出一抹乖巧礼貌的笑意，一脸真诚地迎着他的目光。

心里却在打着鼓，这大哥关注点错了啊，重点是后面的话啊拜托。

“可孤给你养孩子和办慈幼局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啊？这，这”，完蛋，偷换概念还是被他给发现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这孩子将是慈幼局的第一批孩子，要在.......进慈幼局之前......进行一下......一下......”

萧琮眼里浮着笑意，收起挑着姜可矜的手，将肘部撑在膝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支在自己脸侧，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人支支吾吾，满脸通红地转着眼珠子。

“必要的观察，嗯，对，要进行一些必要的观察。”姜可矜坚定地点点头，仿佛真的是这么一回事般。

“呜哇——”

姜可矜听见食盒里婴儿的哭声，下意识观察了一下萧琮的神色，生怕这尊大佛一个生气把孩子给摔了：“殿下，我去哄哄孩子。”

她说着，慌忙站起身来，许是蹲得太久，前段时间又是大病一场，身体还没缓过来，低血糖便比较严重。

于是直接两眼一黑，往前倒去。

箫琮抬手扶住了她，黑眸微转。

姜可矜很快缓了过来，低声说着“抱歉”，两脚发麻着一瘸一拐走向那小婴儿。

“你这小孩，是不还没断奶?”箫琮忽然开口。

姜可矜抱着孩子眸光一亮，天哪，成了，他居然松口了，她连忙开口:“这孩子五个月，可以断奶了，用牛乳或者羊乳都可以代替，找奶娘的话，传出去对您可能也不太好......这孩子现在最需要的是找大夫看一下，然后找点牛乳喂一下。”

她说完之后偷偷瞥了眼箫琮，试探着开口:“您看这样成吗?”

“元吉。”箫琮抬眸，朝着门外喊了一下。

一个小公公立即推门进来:“殿下。”

“去让顾怀义赶紧过来，然后准备点牛乳，待会找个奶娘，机灵点，别被人瞧见。”

“得嘞。”元吉领了命随即便出门去，离开前还笑嘻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抱着娃的姜可矜。

当然，姜可矜正手忙脚乱地哄着小孩，并没有看到元吉的神色。

小婴儿哭声渐息，脸颊通红，姜可矜试了试她的额头，很烫，她眉心深深蹙起，微微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两眼中满是担忧。

萧琮观察了一会她，发现她可能真的没带过孩子，抱孩子的姿势瞧着和宫里那些乳娘不太像。

那小婴儿的脖子颈椎太软，撑不住脑袋，她的手也没支在那里，导致婴儿脑袋软软往下垂着。

他站起身，两三步便跨到她身侧：“你这样抱，这个小孩以后脖子怕是要长歪。”

姜可矜闻言，不等萧琮上手帮她调整动作，她就心领神会地努力抬高右手肘用来撑住婴儿脑袋，结果这导致她整个右半身都好似被往上提一般，右脚也不由得踮了起来，动作看起来十分滑稽。

萧琮试图帮她纠正一下动作，却感觉无从下手。

顾怀义拎着医箱跨进门时，看到的正是一对被如何抱孩子难住而束手无策的男女，活像初为父母的小夫妻。

“殿下。”他放下医箱行了礼。

姜可矜抬眸，发现这个太医正是彼时在静安寺医治自己的那个，她脸上一喜，顿时冲散了眉间郁色，“太医。”

“把孩子放在榻上吧，微臣来瞧瞧。”

萧琮捏了捏眉间，坐在了软榻的另一侧，正准备拿起炕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杯茶，却不料一只素白的手先提起了茶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