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韵在陈彧的书桌上贴了些花里胡哨的贴纸,她走后,陈彧把贴纸一张张揭掉,直尺蘸水将痕迹清除。
有一张贴纸的下面写着一个字母Q,字迹已经不清晰了,陈彧知道Q是乔令。这肯定是她练字练到乏味,发呆幻想时写下的。
她为什么不在自己的书桌上写?
楼下矮墙外,青中家属院里的路灯亮了,李乐韵的卧室在另一个方向,不知道这个时间她是不是正把今天刚买的娱乐杂志藏在厚厚的书本下偷读。她最近开始追星,喜欢的韩星名字绕口,个个高大帅气。
在客厅看新闻联播的老头叫了陈彧一声,喊他给他爸回个电话,他应着,目光撤回来,关掉书桌上的台灯,发现台灯的按钮旁边贴了朵向日葵,李乐韵用蓝色的中性笔画了两行眼泪。
李修文对着李乐韵的作文本犯愁,怎么练了一个暑假的字还是没什么长进。他敲一敲李乐韵凌乱的桌面,说:“不要求你有笔锋,但起码要工整,字是人的第二张脸。”
李乐韵心想,人的第二张脸可真多,手是,教养也是。她把自己的英语卷子铺在李修文面前,“夸夸我吧李老师,多看看我身上的优点。”
李修文叹气:“我是教英语的,你英语要是再差劲,我脸往哪儿放?”
“往我妈肩膀上放呗。”
连阴雨下到十月初,升入初三的李乐韵在练字本上写陈彧的“彧”字和许竹莹的“莹”字。许竹莹问她怎么不写乔令的名字,她说那两个字太简单了,没什么可练习的。
但实际上,她在漫画书的空白处写了几十遍。书被她同桌借走,同桌问她乔令是谁,她说是一个很酷很酷的人。
天气转冷,小姨给陈彧寄来两床新疆的棉花被,他拿了一床给江晴,江晴说一米五的尺寸不够她跟李修文盖的,就便宜乐韵了吧。
寒假的清晨,李乐韵窝在舒服的新被子里听英文歌,客厅里来了几个补课的学生,李修文忙着给他们安排座位。
陈彧来了,帮着李修文招呼,经过李乐韵的房门时,轻轻地敲两下,“起来了吗?”
“给我带米糕了吗?”李乐韵爬到床尾打开一道门缝,浓密的黑发遮下来,让她看起来像个可爱的毛绒玩偶。
她浸了寒风,微微发着抖,圆圆的眼睛在陈彧的旧球鞋上扫描,又看他笔直修长的腿。
陈彧曲指敲了下她的脑门,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块还热着的米糕,递给她,“洗脸刷牙了再吃。”
“知道了。”
陈彧是不需要补习的,他来,是为了给李修文帮忙,顺便监督李乐韵做寒假卷子。
李乐韵的书桌像干净的垃圾堆,上面什么东西都有。陈彧皱着眉头给她收拾,在里面翻出了侦探小说、发夹、圣诞贺卡、手套、潮流杂志、期中考试的数学试卷、期末考试的物理试卷,和一本插着钥匙的她几年前买的复古密码笔记本。
“陈彧,明天我们叫上莹子去逛街吧,我过年的衣服还没买呢。”
给她讲物理题时,她又分神了。臭美地打理她的刘海,偷瞄镜子时回头看看旁边的陈彧,也看看他漆黑的头发和眉毛。
“听完做对再说。”陈彧盖上她的小镜子。
李乐韵撑着脸看着陈彧的耳朵:“我好想打耳洞哦,冬天不会发炎。”
“师母同意了?”
“她说只要我不怕疼。”
陈彧看向她的耳垂,白白的,很饱满,耳廓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他脑子里伸过去一只手,指腹贴了上去……
他立刻慌乱地打碎这个脑中画面,对她说:“有不需要打耳洞也能戴的耳环。”
“是嘛。”她偏过头细细琢磨着。
江晴怕李乐韵乱花钱,又怕陈彧和许竹莹管不住她,趁休假跟着他们一起去逛街。许竹莹看中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说配紧身牛仔裤和雪地靴一定很好看,江晴问李乐韵要不要,老板说两件可以打八折。
李乐韵摇头,说她才不要羽绒服,她要呢子衣,再配贝雷帽和短裙,像韩剧女主那样洋气。
许竹莹嗤之以鼻,“利利索索的多好,干嘛要学偶像剧。”
李乐韵就是要学,她就要漂亮,要美。她试了一件又一件呢子衣,问陈彧觉得哪件好看,陈彧说不上来,说都还行。
“蓝色还是米色,必须二选一。”
“那就蓝色吧,你新买的围巾是米色的。”
许竹莹“哟”一声,“行啊陈彧,你还挺会搭配的嘛。”
李乐韵靠近陈彧,手指指指他的鼻子,“偷看我杂志了是吧?”
陈彧按下她的手,“你剪的乱七八糟的,谁愿意看。”
“切。”
江晴气喘吁吁地从隔壁专卖店拿来一双球鞋,“陈彧,快试试这个,老板说最后一双了,刚好44码。”
“你穿44码的鞋?”许竹莹吃惊地看着陈彧。
李乐韵:“大姐,他183啊。”
“可别再长了,这么高足够了。”江晴笑着让陈彧坐下试鞋,“新年穿新鞋,这么帅的小伙子去球场上不能露怯。乔令他们有的你也要有。”
“不行,才十七,还能长。”李乐韵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鞋凳上的陈彧,“你必须长到185以上,那样站在我旁边我才威风。”
“管得真宽,受不了你了。”许竹莹翻了个白眼。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弄得陈彧想推辞这双鞋都没有插嘴的机会,他对名牌球鞋不感兴趣,他怕自己还不上老师师母的恩情。
江晴非要他换上,待他站到镜子前,江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看,你小姨给你买了牛仔裤和羽绒夹克,过年就这样配着穿。”
许竹莹看着镜子里长身玉立的陈彧,在李乐韵耳边低语,“其实陈彧比乔令耐看。”
李乐韵耸耸肩膀,“耐看又怎么样,书呆子一个,不解风情。”
“哟,你有什么风情要他解?”
“去你的。”
除夕的前一天早上,李乐韵还在睡梦中,阳台上有人叫她的名字。家在一楼,她识别声音后立刻裹着被子,打开窗户应声,看见乔令,眼睛开始发光,“你回来啦!”
乔令穿单薄的棒球服外套,头发剃的挺短,衬得眉眼的轮廓更深了。他伸出冰凉的手拍了下李乐韵头顶的被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狗造型的羊毛毡钥匙扣,“班上的女生都在做这个东西,说最近很流行。”
“好可爱。”李乐韵捧着小狗仔细地看。
乔令又拿了个小熊造型的塞到李乐韵手里,让她给许竹莹,问她:“陈彧哥回浙江没?”
“高二就放五天假,他哪有时间回啊。你们学校放几天?”
“那我去找他。”乔令说着话抬脚就走。
“喂,中午来我家吃饭啊。”
“不了,我怕李老师数落我。”
李乐韵脖子伸的老长,看乔令往后院矮墙的方向走。他总是来无影去无风,明明只是去另一个区念高中,却很少再回家属院。
他那个爸爸,脾气古怪,去年又续了弦,巴不得他高中三年都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乔令想找陈彧借两百块钱。陈彧蹙眉打量他,“又惹事了?”
“没。”
“你不说清楚原因我怎么借你。”陈彧身上也就三百块钱了,他还打算给老师师母和李乐韵买点新年礼物。
“你就说你借不借吧。”
“我借不了。”
“行。”乔令拍了下陈彧的肩膀,走出他的卧室,“没事,陈彧哥,你也不容易。放心,你想让我跟乐韵说的话,我会说的。”
除夕当天,李乐韵跑去乔家送东西,人还在走廊上就听见老乔在训人。她敲了门,乔令的继母来开,看见是她,对她摆摆手,“回吧回吧,父子俩较劲呢。”
李乐韵知道老乔喜欢动手,塞了东西闯进门,老乔正要抄起鸡毛掸子,李乐韵上前一把拦住,“乔叔,有话好好说。乔令都快十七了,你不能再打他了。”
“怎么好好说?你瞧他这幅烂泥样,青中考不上就算了,去一中本来也是鸡头,结果认识不三不四的人,学习的心思全没了。”老乔越说越气,抄起乔令的手机往地上摔,“还没成年呢,就跟女同学有来有回地聊一整夜。”
李乐韵听见这话后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乔令的眼睛。
“回吧乐韵,你拦不住的,他要打就打,有本事就打死我。”乔令瞪圆了眼睛看着老乔,“我就是早恋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乔令话音还未落,老乔一棍子打在他的胳膊上。
“乔叔、乔叔……别打他……”李乐韵把乔令护在身后,“乔令,别气你爸了。”
后来李乐韵被乔令的继母拉出去,门关上,她眼圈才慢慢红起来。老乔捡了地上的手机给她看,那女孩叫舒羽,她对乔令说,她会一直陪着他,乔令回了一个“好”。
李乐韵的心跳开始加速,怎么都平息不了,走进寒风小雪中,人冷,心更冷。她去找许竹莹,许竹莹跟爸妈去外婆家吃团年饭了,她不想回家,爬上老槐树,坐在院墙上,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小师妹。”没过两分钟,陈彧就看见了她。
她的眼泪结成了冰,视线模糊地看过去,陈彧站在窗户前,只穿了件灰色的毛衣,不怕冷地开着窗。
她决定去找他,一低头,墙角的砖头不知道怎么不见了。
她急了:“陈彧,你下来接我!”
“快点!”
“陈彧,你快点!”
陈彧拿了外套,边跑下楼边穿,跑到矮墙下时拉链都没拉好,他朝墙上的李乐韵伸手,“慢点,地上滑。”
李乐韵搭着他的手跳了下来,刚站定,就推一下他的肩膀,让他背过身去。
陈彧扭头想看看她不对劲的眼睛,李乐韵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手抓着他腰侧的衣料,微微地发着抖。
雪变大了,风停了下来,陈彧听见很轻的抽泣声。女孩靠在他背上哭。
“你怎么了?”他没见过她哭,心揪起来,无所适从。
“你把耳朵捂上,不许听!”
“你到底怎么了?”
“不许问!”
陈彧不再说话,任凭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衣服。
雪花簌簌往下落,很快在老槐树上盖上一层薄薄的白色。挺拔的少年立在风雪中,背上承载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咽和哀鸣传进他的心脏,他不动声色,却跟着一起难过。
“陈彧,不许告诉任何人。”许久之后,李乐韵声音沙哑地开口。
“哭不是丢人的事情。”陈彧当然不会告诉别人。他只是想告诉李乐韵,她可以伤心,他可以接住她的伤心。
李乐韵松开陈彧的衣服,擦掉脸上乱七八糟的痕迹,待陈彧转过身来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两颗费列罗,“你要是不想跟你那个臭堂弟一起吃团圆饭,就来我家。”
“好。”
李乐韵又问,“你身上有钱吗?”
“你想买什么?”
“外面街上有卖烟花的,到中午估计就收摊了。你给我买一把仙女棒。”
“好。还想要什么?”
“想要也买不到啊,都关门了。”
几天后,陈彧看见乔令脸上的伤,用红包给他装了两百块钱。乔令说他肯定会还,他离开家属院之前,扔了张纸条进李乐韵的阳台。
李乐韵打开一看:好好学,一定要考上青中,不然哥哥会瞧不起你。我走了,勿念。Q
200个红包,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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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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