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对面的大楼里，气氛是完全不同的阴沉压抑。
教堂一样的房间里，厚重的窗帘从天花板堆到地板上。阳光被毫不留情地截断，只剩些微因缝隙而得以幸存的在地上画出条线，三人分立在这条线的两侧。
“你的意思是，在我们有史以来遇到过最简单的、用时甚至不到一天的小世界里，还折损了我三名成员。是么，赵殷？”
高台上，一个披着厚重斗篷的人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台下两人，斗篷上意味不明的繁复纹路，给他整个人蒙上神秘阴沉的气息。
“会......”
赵殷，也就是那位领头人，刚想要说话，就被赵奉打断。他抬起紧握在手里的比人还高的手杖用力往地上一撞，声音像磨砂纸一样粗粝：“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会长，我是祭司！是始神的祭司！”
“是，祭司。”赵殷弯腰应下，转身指责起林亦然，“但如果不是她私自离队，团队战力不够，我们也不至于损失三个人。”
林亦然听到一半直接笑出声来：“你的意思是，我一个人没了，团队战力就不够了？这只能说明你那所谓团队本来就废而已。”她的嫌弃直达眼底，“既然废，我还带着一群废物做什么？废还不承认，又废又蠢，还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姓赵的，要脸吗？”
一番话毫不留情，赵殷想保持冷静的表情，但面容又控制不住狰狞起来，综合成极其诡异的观感。
“少说两句！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赵奉喝止林亦然，转头看着赵殷是恨铁不成钢。
但没办法，这家伙到底是他儿子，都姓赵。
“林亦然先出去。”他叹了口气，伸手点点赵殷，“你留下。”
林亦然乐得自在，蹦蹦跳跳出门去。
左右她看不惯这姓赵的父子俩很久了。
屋内，赵奉不再绷着仪态，瘫倒在椅子上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说说你，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按理说，你是我赵奉的儿子，继任祷谕下一任祭司有着天然的优势，结果呢？硬是让林逢时那老东西说服了长老会把林亦然塞了进来！要是就这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你还争不过人家。”
“那林亦然才成长几年？你比人家大了多少？”他不断用手拍打着桌子表达他的愤怒，“连她都争不过，你能做什么？”
站在桌前的赵殷低垂着头挨训，一幅乖顺的模样不断认错。
好一通发泄后，赵奉叹了口气，倒回椅子上。
骂都骂了，好歹是亲儿子，也不能真的做什么，于是烦躁地一挥手，把赵殷赶走了。
与此同时，芙蓉给林砚京用了最先进的检查仪器，结果报告当场就出来了。
宋微彤翻看着手里厚厚一叠文件，芙蓉医生坐在她桌子一角侃侃而谈。
“我们对这小孩的身体做了全面且细致地评估，是有些异于常人之处，但是像这种事情，也没办法给予一个完整又确切的解释，得亏我们遇见的例子不止她一个，还算有经验，还能对她的训练计划提点建议......”
说着说着，她一脸兴奋地凑近宋微彤，“哎，老大，这小孩儿你们是在那儿捡的？改天我也去撞撞运气。”
“别想了，你没那运气。”宋微彤毫不客气推开她的脸，“她身体怎么样，对她的身体影响大吗？”
“托X元素的福，她现在的身体好着呢！而且，我以前见过的所有人在吸收X元素时都会有点不良反应，但她完全没有，接受得非常快。”芙蓉重新坐直身子，“但也难说，毕竟从前那些吸收过量X元素的人都......”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宋微彤“啪”地一声合上文件，打断了她的话。
“这不是注不注意的事情。”芙蓉加大音量，“这小孩儿会自己吸收X元素，而且按你所说，仪器都比不过她，这根本就不是人力可控的好不好！除非让她一辈子不接触X元素，或者有更强劲的仪器，但这怎么可能？”
“没有可能就变得可能，我招了那么多科技人员又不是为了撒钱的。”
“值得么？”芙蓉皱起眉头，“这要投入多少资源？成本是不是太大了点？这个人现在是有点潜力，但未来怎么样又不确定，天才随着成长逐渐沦为平庸的例子难道还少么？”
“当然值得。她有潜力，我想培养她将来为我效力就该拿出相应的成本，至于未来，投资总是有点风险的，很正常。再说，你怎么确定未来不会再遇到一个能主动吸收X元素的人，或者我们身上突然发生什么变化，变得都能主动吸收X元素？就是因为未来不确定，才要提前做好准备。”
让她说的，给芙蓉也勾起了点兴趣：“行，那我们几年之后见分晓。”
宋微彤莞尔一笑：“行啊，别的不说，我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有自信的。”
“......”
九年后。
“林子！”
区域北边住宅区一栋五层楼房内，洛怿言乘电梯到达五楼。这栋楼房是宋微彤的资产，除一楼作为公共区域外，剩下四层楼一人一层，楼顶还有空中花园。其中五楼是林砚京的地方，而她已经三天没下过楼了。
电梯门打开，入目一片漆黑，厚重的窗帘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给洛怿言吓了一跳。
他伸手在电梯门旁一阵摸索，终于按开中厅的开关。炫目的白光扎进眼里，洛怿言条件反射性闭上眼睛。
“林子？”他先是敲了敲卧室门，没人应，整层楼转过一圈后发现实验室的门敞着一条小缝，推门进去，人果然在里面。
林砚京双腿盘坐坐在地上，头发随意用皮筋绕过两圈，腿上堆满验算用的纸张，脸上映着三台电脑运行时发出的荧光。
她在进第二个小世界的时候，宋微彤跟她说小世界里一般都会有秩序混乱的部分，或者整个小世界就是秩序混乱的，将混乱的这部分矫正就可以离开小世界。
例如先前那所学校里的校长，他造成了学校的混乱，那么消灭校长，让其他人来接手学校就可以解决混乱，然后她们就可以离开小世界。
这是宋微彤经历了诸多小世界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但林砚京这九年也进出过不少小世界，越回想越不对劲，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解决了校长，那老师们身上的污染呢？那些污染是怎么造成的？算不算混乱的一部分？如果算，那为什么最后不需要解决掉老师们？如果不算，那所谓污染又是什么？要怎么解释？
从上一个小世界出来后，这个疑惑便越来越重，以至于林砚京完全控制不住不去想它。
“林子。”洛怿言伸手打开实验室的灯，目光在开关和她脸上来回移动，一幅看智障的眼神，“你已经进化出来不需要灯就能视物的能力了？还是在假扮黑夜战神？”
“这不是在等你来开灯么？”思路被打断，林砚京保持坐姿不动，抬眼瞅他一下，“小洛子。”
“你已经残废到开灯都不能自己动手了？”洛怿言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是的小洛子，待会记得帮我把地也扫了。”林砚京头也不抬。
“小洛子”这种格式的称呼，在地球影视剧里一般是对小太监的称呼，但林砚京从没告诉过他，洛怿言也不知道，所以还算接受良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特制的匣子，小心解开后又在一堆干燥剂中翻出四个特制的防火防潮防摔防静电的小密封袋：“科算中心的芯片做好了，托我来拿给你。”
林砚京“刷”地抬起头，声音都亮了几分：“太好了！要的就是这个，等了好几天了。”
“哎哎哎，小心点！这一张芯片造价就是三千多万，还消耗了不少X元素。你不知道，负责人把芯片交给我的时候那手攥得可紧，跟我要抢他家产似的。”
“成本这么高？”林砚京皱了皱眉，撑起上半身勾手去摸工作台上四个做到一半的手表。
“还行吧，你手里那一个小密封袋都上百万了。放宽心，彤姐能批下来那就好说，最起码在承受范围内。”
说着，洛怿言往桌角一坐，结果林砚京当初为了省事儿，根本就没花心思挑什么好桌子，只随手指了一张。这一坐，另一边桌子腿直接翘起来，桌子上的东西顺势向下滑，眼见的就要散落在地——
林砚京眼疾手快按住另一边桌角，回头瞪了他一眼。洛怿言嘴角抽搐：“不是，你老实说，这桌子你多少钱买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
“二十。”林砚京拿着手表和芯片坐回地上，一边安装一边聊天。
“二十？你这么穷吗？彤姐没克扣过你工资吧？再说了，这几年的研发也该挣了不少钱啊？”
“我有钱啊。”
“那你......”
“我抠门。”
“或者换句高大上的，我需要有足够多的存款才能有安全感，花钱使我焦虑。”
“......”洛怿言被她的直白哽了一下，伸出大拇指，“行，敬你坦诚。”
“嗯，应该的，这点美德我还是有的。”
洛怿言：“......”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行了，还有件事，彤姐让我来告诉你。祷谕那帮家伙又要召集集团会谈，彤姐让我来叫你过去。”
“又是会谈？”林砚京眉头拧得死紧，语气也不耐烦起来，“那帮人除了会谈之外没有别的事情做了么？”
“欸，还真是，人家就喜欢盯着X元素，那能有什么方法。”
X元素，作为生存必需，是各个集团都在争抢的资源。但由于瀚海的仪器是最先进的也是最多的，百分之六十的X元素最后都会被收集在瀚海手里，其他集团只能瓜分剩下的百分之四十，自然是不甘心，呼喊着要瀚海兼济天下。
“该去还是要去的，意思一下也好。”洛怿言催促道，“权当去看热闹了，总比一天到晚埋数据堆里强吧。”
“算了吧，我还是喜欢跟数据打交道。数据不会说谎，数据不会打哑谜，数据不会表里不一，数据没有弯弯绕绕。”林砚京双手在胸前合十，虔诚闭目，“我爱数据，数据爱我。”
但纵然百般不想，有些事情确实避不了的。林砚京也只能叹口气放下手里刚开了个头的手表：“走吧，去看看赵奉那死老头又想到什么新说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