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京站在一旁。或许是因为旁观者清，所以她更能看得清楚这是为什么。

因为03对这个学派的定义就是错误的。

它对学派的定义像是一个以认识世界为目的的科学研究组织，所以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提出的疑问明明是合理的、且有证据支持的却没有人愿意听。

但事实上，这个所谓的学派更像祷谕集团，是一群有相同信仰的同类组成的教徒组织。这种情况下，清理异教徒就显得顺理成章。

所有的等边三角形一起扑上去拽出03，又一层叠一层地压在它身上。

火焰已经将它的形状烧成崎岖的丑陋模样。即便如此，03仍旧执拗地伸出手去够自己的书，甚至几次差点把层层叠叠的等边三角形一起掀翻。

六边形：“现在你乖乖回去待在禁闭室里反省，我可以不烧剩下的书。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信守诺言。”

林砚京诧异地抬眼看它一眼，她可不信它能这么容易放过这堆书。

而且这句话完全可以当做文字游戏。时间限定为现在的情况下，只是当下不烧书而已，它完全可以在03被关禁闭的时候偷偷带人来烧。

但听到这条命令，03竟然放弃反抗，低下头乖顺地被架着往山洞走，似乎真的相信了这句话。

大部队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回。

林砚京跟在队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火焰仍在燃烧，时不时爆出一声响。

渐渐的，没有可燃物，火焰缩回豆苗大小，最终没了影子。大风吹过，又尽数卷走余下的灰尘。

有了前车之鉴，族长在禁闭室外加了一倍的人轮班看守：“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直到想清楚了为止。”

它再次清点了人数，叮嘱它们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03靠着草堆瘫在地上，垂下眼。

学派的禁闭室就是在山洞底部用栅栏隔出的一片狭小的空间，小到连平躺下来休息的空间都不够，靠在垫着墙壁的草堆上，伸腿就能够到栅栏。

林砚京站在栅栏外注视着足够盖住山洞一角的草堆。03感觉到什么，抬起眼来，两道目光撞到一起，又迅速分开。

它的眼神太过复杂，短短一眼，林砚京无法解读出其中蕴含的意味，但直觉这不是一个完全放弃的眼神。

夜晚，她正闭眼假寐，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悄悄睁开眼，就见山洞外闪过一道黑影。

扭头一看，禁闭室内的草堆被挪开，露出山洞墙壁的一道裂缝。

她轻手轻脚跟了上去，跟随那道黑影再次回到凌乱的山洞里。

躲在距离洞口大概五米的大树后面，她目睹03奋力把倒下的书架抬回去，又一张一张挖出泥里的纸张，将其一点一点清理干净，再和散落的书一起，工工整整地摆回架子上。

忙活完这一切，已经过了大半个晚上，天边亮起一丝白线。

最后看了眼山洞里留下来的所有东西，它来到外面，跪下来向天空祈祷：“伟大的神明，我愿意以我的灵魂向您祈祷，实现我的愿望！”

话音刚落，突然大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林砚京双手死死环抱住大树才不至于被吹跑。

沙尘落下，黑色的天空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红线条的眼睛。而此前，她已经在各种地方见过这个眼睛很多次了。

“你的愿望是？”

这句话明明是跟03说的，但眼睛的眼球一转，直直看向她的方向。

“这个世界并不是完全规整的，我要让混沌也占到一半的地位，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混沌的存在。”03高仰起头。

“你确定吗？”眼睛问道。

03目光坚定：“我确定！他们要捂住耳朵，我就要让他们看见。”

“好。”

伴随这句话出现的，是一张熟悉的羊皮纸。

这张纸的出现瞬间攫取林砚京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往前一步，但马上又停了下来。

事实已经发生，她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事实，倒不如以旁观者的视角弄清来龙去脉。

“签下它”眼睛说。

03拿起树枝沾上泥水。

树枝落在纸上的那一秒，林砚京对面的树后再次冲出来一道身影，是02。

“你在干什么！”

它扑过去时，03已经签完名字。以那张羊皮纸为中心，一道白光亮起，将它们俩通通卷了进去，并逐渐扩散，直到整个世界都纯白一片。

白光又逐渐收缩，天空变成了黑白驳杂的样子，一切都像她原本看到的那样，一半规整一半混沌。

直到白光最终消散时，两只野兽出现在眼前，相互对视一眼，扭打起来。羊皮纸掉在地上，又在打斗中被碾进泥里。

天空中的眼珠子仍旧盯着她，眼里闪动着玩弄的恶意。

看明白眼睛里的意味，林砚京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先前的异样终于被串联起来。

明明是两个对立的立场，为什么形状规整的野兽攻击的是纯数学派，而到了混沌学派就放弃了攻击。

为什么混沌野兽反而攻击的是混沌学派。

为什么混沌的研究资料不在混沌学派的山洞里，而在形状规整的野兽居住的山洞里。

因为某个“神”的恶趣味，02变成了混沌野兽，而那只形状规整的野兽才是03，真正主张混沌的形状。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心里咯噔一跳，宋微彤她们杀错了。

得快点回去告诉她们才行。

回过神来，她往周边一看，才发现原本的幻境已经褪成了一片白色，只有最上方那只眼睛仍盛着笑意。

“真可惜，你如果刚刚阻止它签下那张羊皮纸的话，现在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什么意思？

事实可以改变？

它在说什么？

“哈哈哈！”

一阵笑声从背后传来，她转过身去，两个小六边形正坐在地上摆弄着眼前的树叶。

其中一个六边形挑出三片树叶摆好，指着它们教给另一个六边形：“这就是三，也是你的名字，记住了吗，03？”

小03点点头：“记住了！那你的名字呢？”

它又挑走一片树叶，指着剩下的两片树叶：“这就是我的名字，02。”

两个六边形的身影渐渐暗下去，如同谢幕之后，灯光从演员身上离开了一样。

下一束灯光亮在她左边。

02正对着各种形状的学派成员教03辨认形状：“这是等边三角形。”

被指到的等边三角形挺了挺胸膛，02一巴掌拍过去：“保持直立！别挺胸，你的边都弯曲了。”

它走到下一个形状面前：“这个就是圆形。”

圆形笑了笑，以作回应。

它一个一个指下去，03跟在它后面，眼里亮晶晶的。

林砚京看着眼前兄友弟恭的画面，大脑飞速转动，思考着眼前的情况。

那个眼睛说的机会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不是现在优先需要考虑的事情。

一般情况下，这些幻境大多都有主人，就比如学校里的那场幻境就属于祝红。找到幻境的主人，或许就能拿到出幻境的线索。

这场幻境的主人是谁呢？

她是从03山洞里的那本书进入幻境的，而且03似乎还是整个幻境的主角。

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03。

她迈开脚步，走到灯光下面，伸出手想要抓住它。

一边刻意放缓伸手的速度，她一边抬头观察着天上的眼睛。

只见随着伸手的动作，眼睛里的笑意全然消失不见，只剩下紧张和不满。

好像没有问题，但她的心就像是悬在悬崖上一样，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是不是太简单了？

手越是靠近，那股坠崖般的感觉就越是强烈。在即将碰到03的那一刻，她停下了动作，再次观察周围。

眼睛里的所有情绪瞬间消失，变得冷冰冰的。同时因为她也走到了灯光下，也成为了演员之一，原来的两个演员也注意到了她。

03抬起眼，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似乎在探究她是什么形状。

林砚京移开目光，02趁机给她送去一个眼神之后马上转头。

等一下！

那个眼神太成熟了，和小03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像是幻境褪色之前那个时期才会有的眼神。

幻境的主人是整个幻境围绕发生的那根轴，一般不会发生太大变化。

这样想着，她的手拐了个弯，抓住02。

眼睛、03、以及形形色色的形状通通都消失了，02恢复到成熟的大小，她也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没有了违和的幼年躯体，02的眼神显示出原原本本的厌世感。

“杀了我，你就可以出去了。”

“什么？”林砚京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要求。

“我说！杀了我！”它的语气不耐烦起来，抬手一挥，出现幻境外的画面。

混沌野兽背上插着邹周的刀，对着众人龇牙。邹周撞到树上，呕出两大口血晕倒在地；洛怿言腰腹裂开两大条口子，腿上更是直接被撕下一块肉；宋微彤单膝跪地勉力支撑，林亦然这莽夫断了一条腿还想往上冲。另一只野兽倒在一边奄奄一息。

“我就是这只野兽，杀了我它就会死，否则死的就是你的朋友。”

林砚京：“你为什么这么想死？”

她还以为03会是死亡意愿最强烈的。

“你要是被困在最痛恨的壳子里面上千年，也会很想死的。”它死气沉沉的眼睛里难得爆发出如此鲜明的恨意。

“上千年了，每一天过去，我就更痛恨这壳子，期间也不是没有想过绝食的死法。但变成这样子之后，每一天都能感觉到我的理智越来越稀薄，作为野兽的原始的生存**越来越强烈。”

“所以，杀了我，现在！”02抬手变出火把递给她，“否则你就陪我留在这里！”

“行。”林砚京干脆答应，反手把火把扔到它身上。

受生存本能驱使，02迅速跳开，龇起牙想要反击。

但此时它已经没有野兽锋利的爪牙，只是一个单薄的形状，林砚京单手抓住它两只胳膊提起来，另一只手捡起火把，一点一点把它灼烧殆尽。

不知道形状有没有痛觉，02最后的表情相当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