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是。”裘总发出了一点带笑的气音。

而后不再多探究，接着带领一众人往实验室走。

蔚境动力开辟了专门的场地和大楼做研发中心，高规格的国家重点实验室也一般配备在研发中心。因此这栋楼里的实验室，规模确实比较平常。估计也就是供外人参观用，不怎么承接重要任务。

林荐羽总觉得这里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不过也许全天下的实验室都长得差不多，能有什么大相径庭的花样呢？

作为综管部的高管，裘荃言语上的功夫看来还是高唐主任不少，三言两语之间，细细介绍了实验室的大体情况，不便多说的稍一带过，也并不会让人觉得敷衍与防备。密不透风的语句间，还能抽出空隙照顾到每一位缀在身后的年轻老师。

这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转了一圈，也花上半小时了。

裘荃忽地朝唐主任打了个手势，侧过身去接听电话。

分明也没有铃声响起，裘荃依然精准接到来电。

没人听清裘荃与来电那头说了什么，但他很快换了副表情，低声对唐主任说：“盛总开完会，已经过来了。”

唐主任也一起换上严肃的神色。

若是按照经典场面，盛则谦的出场应该是墨镜保镖开道，背后跟着一群低眉顺眼的西装精英，本人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姗姗而来。

但那是盛则谦......林荐羽无端地想，他好像完全想象不出这幅浮夸样子。

走廊拐角处传来一阵错落的脚步声。人不多，大概和唐主任一行差不离。为首的自然是盛则谦，很自然地走来，环顾一周后朝众人点头。

在扫过林荐羽时，似有若无顿了一下，除了林荐羽，没人发现这极为短暂的停顿。

盛则谦压根没打算留下让林荐羽做出反应的机会，好像这只是一次流程外的意外。

这一行人里除了盛则谦，其他几位想必职位也不会太低。年龄有别，衣着有别，但个个气质沉稳而不凌人，这也许就是唐主任想要的“低调有礼”“谦逊而不失风度”的效果。

而盛则谦今日一身象牙色亚麻衬衫，袖子折上去半截，露出结实的小臂。额前垂下几缕发丝，显出带着文气的清俊。

唐主任满面春风迎了上去，连声问好。

“唐老师，久等了。欢迎。”盛则谦伸出手，握了握，“毕业后几乎没再见过您，应当是我回学校探望各位老师才是。”

“诶！话不能这么说。”唐主任摆手，“知道咱们世菁的孩子有自己事业可忙，我们老师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

又说，“刚刚裘总带我们参观了一圈，辛苦裘总了！”

盛则谦转头，朝裘荃示意一番，裘荃就微笑着离场了。

真是训练有素。

存在于林荐羽印象里的盛则谦，更多的还是“盛学长”。这几年，哪怕在蔚境动力最受瞩目的时候，盛则谦也极少接受采访，更不要说频繁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因此作为“盛总”的盛则谦，对林荐羽来说，有些新奇，也像一块缺失的拼图，弥合这数年陌生光阴。

突然背后又被拍打两下，不用说，就是唐主任。

也不知道唐主任拉家常拉到哪个地步，又进入推销林荐羽的流程。

为了阻止唐主任再次替他背简历，林荐羽上前两步，主动朝盛则谦伸手——

“盛学长，好久不见！”

“好久……”盛则谦若有所思，学着林荐羽煞有介事地伸手，“嗯，好久不见，小羽。”

唐主任欣喜。其他老师松一口气。

盛则谦掌心干燥温暖，与林荐羽的严丝合缝般贴合在一起，拇指搭着林荐羽的虎口，使了点不轻不重的劲儿晃了晃。

非常克制的力度。

林荐羽盯着那双筋骨分明的手，也学着同样的力度晃了回去。

美中不足的是，盛则谦撤退太快，令双方都失去了用指尖在对方掌心勾蹭的瞬间机会。

林荐羽收回手后，垂在身侧的手指意犹未尽地捻了捻。

唐主任看来非常热衷于干牵线搭桥这种活儿，往回倒二十年说不定是婚姻介绍所里的最强红娘。见他俩行过了社交礼仪，立刻后退两步，把自己塞到其他老师群里，故作大方笑说：“哎，让小林陪盛总多聊聊吧，都是年轻人又都是一起在世菁求学过，可比我老头子更合适。”

对唐主任的退位让贤，盛则谦不置可否。

林荐羽见其他年轻老师乖巧如鹌鹑一般缩在唐主任身边，默默叹了一口气。

“叙旧也不差这一会儿了。”盛则谦咬字很轻地说，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下属，“等什么呢？按你们定的流程开始吧。”

身后各位部长组长气氛松快了些，迎着唐主任一行人向前走，人资部的组长已经介绍起了企业文化和目前最前沿的技术探索。

唐主任听得连连点头，声称一定会向世菁学子传达集团的技术实力，让有志于此的世菁学子以加入集团为目标。

其他老师很合时宜地跟着点头。

一群人捣蒜似的。

林荐羽没忍住偏头无声笑了，转过头来才发现盛则谦在看着他。

他下意识追上半步远的距离，在盛则谦身侧压着声笑：“你快被塑成神了。”

“很好笑？”盛则谦学他压着声。

“不敢。”林荐羽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假装清嗓。

其实还敢。上一次这样凑着脑袋低声说话，不知道又要从哪年哪月算起了。俩人好像有肌肉记忆似的，被写入了什么指令，你一低头，我也低。你一压嗓，我也压。

只要能这样，林荐羽就还敢。

坐到了大会议室的会议桌上后，距离就远了。

盛则谦安然坐在主位，右手唐主任见缝插针地提校庆、提活动，左手技术委员会的委员提了提研学计划。

唐主任坦言：“咱世菁，不差钱。这次九十周年，校长专门交代过我，可办得漂漂亮亮的。我这次来，可不像有些学校，就指着校友给学校捐款。最主要的，除了和集团交流，还是想着有没有机会把盛总再请回母校看看呢？”

这腔调颇像平时开会画饼。

“您人到了，露个面，演个讲，给大家来点精神鼓舞。这样就很好了！”

差钱不差钱，林荐羽无从得知。不过自世菁有全国广选生源的项目以来，每年都签约不少好苗子。他想起世菁的礼堂门口竖着的一块牌子，“广培英才”，这块牌子需要前仆后继的人为此添光加彩。

盛则谦确实其中是最为出色的，是一块非常闪亮的标杆，很适合用来造梦。

世菁当年在盛则谦身上押宝，倾注了大量资源，最后证明这一选择无比正确。眼下蔚境动力如日中天，更有众多科研机构和政府项目的支持，未来一片灿烂，不是普通的科技公司可以比肩。世菁想继续将巴上蔚境动力，只要蔚境动力屹立不倒，世菁在教育界的名声也就能跟着水涨船高。

其实隐约的，世菁有些领导还觉得自己对盛则谦存有几分知遇之恩，在讨好之下又有几分别扭的自得。

但如果只是天赋异禀，盛则谦也绝无可能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拥有如此地位。真正提携盛则谦的另有伯乐，世菁的背后说破天就是个规模大点的教育集团，有点资本但不多，要是冒领功劳，那真是会在教育界被人笑掉大牙。

派出的唐主任，出了名的能屈能伸，正是世菁投石问路的那块石。

如果盛则谦能释放一点对世菁友好的信号，只要一点，够小作文章，世菁就算赚了。

林荐羽心知这些，因此不太想给唐主任太好的脸色。

这倒不是说林荐羽多清高，多目下无尘。而是哪怕要攀附盛则谦，得到盛则谦身上的什么东西，他也想让盛则谦清清楚楚看明白，林荐羽是为了他自己，而不是什么根本不重要的东西，比如讨人厌的学校和学校领导。

这一通座谈会、圆桌会开下来，到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到午休时间了。按照安排，蔚境动力特地腾出一层餐厅，来作为今天交流活动的冷餐会。

盛则谦看着很有耐心的样子，给了唐主任极大的信心。他亦步亦趋跟在盛则谦身边，邀请道：“盛总，咱们继续边吃边聊？”

盛则谦却直直看向林荐羽，说：“小林老师刚才还没来得及发言，不是说叙旧吗？过来吧。”

唐主任被婉拒，没有一丝不快，也朝林荐羽的方向热情招手。

林荐羽差点就要被同事拉走，听见二人的声音和动作，眼睛一下圆了。

他看唐主任，唐主任期待地回看。

他看盛则谦，盛则谦……盛则谦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

其实刚刚不止林荐羽没发言，世菁这一边，几乎是唐主任在发挥。

乍一听盛则谦点名要他，林荐羽同时泛起困惑和紧张。

回国后这几次见面，他们好似真就只是旧校友重逢，对话浮于表面，都默契地像避开雷区一样避开深入当年的话题。

那今天呢？盛则谦是突然想算当年的帐？也不是不行，但不要是现在吧！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算账先不提，但有的人肯定比起当年坏了不少。

因为林荐羽愣神没超过五秒，低沉的嗓音又传到耳边——

“小羽，是在想什么借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