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能控制人思想的异能吗？”季天阳再一次低声发问，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明显带着畏惧。

此言一出，就连林旺的身体也有了一瞬的僵硬。

他很聪明，他几乎一下子串联起所有的线索，他懂了季天阳的未尽之言：曲波真的能够影响张大齐的思想，操纵他杀人吗？

他想否认，但是紧接着，季天阳的脑海中如电影回放般闪过一幕一幕让他难忘的画面：

张大齐抱着女儿扶起摔倒在路上的曲波，等男生道谢离开后，他却着魔一般喃喃重复起三个字，看口型，说的应该是“张晓茂”、“张晓茂”、“张晓茂”、“张晓茂”......

季天阳与张大齐夫妻撕扯在一起的时候，从帐篷里探头出来的张雨墨看到站在角落的曲波低头卷好一卷卫生纸放在了地上，然后默默走掉......

夜晚，张大齐垂头丧气来到帐篷外的空地接女儿回家，那时候曲波就明目张胆地站在那里看着张雨墨玩跳房子，手里拿着被季天阳嘱咐要送去吴惜仔家的东西......

他计划周全，行事缜密，深藏不露。

李梅的倒影里完全没有关于他的影像。

张雨墨是他唯一的破绽，只是因为他知道张雨墨是一个聋哑小孩，所以很多时候没有刻意避开她。

季天阳双手死死揪住林旺的衣服，身上的颤抖一波接着一波，很久都没有停息的架势。

之后的时间，他一直沉默着，大脑却在无法扼制地疯狂运转。

一遍遍重复以前的记忆，推测出种种离奇又致命的可能，季天阳如果不是心智足够坚定，如果不是林旺此刻就在他身边，他恐怕自己会当场发疯。

面对林旺，更多的话他都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却阻止不了自己近乎极端的揣度，那是怎样不留余地的恶意啊！

看似无状，却又全部有迹可循。

不知道这段日子里的曲波，是不是就像他现在这样，越克制越疯狂。

即使是季天阳自以为的与曲波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始于曲波默默观察着张大齐一家人的时候。

如果一切从很早就开始了，如果一切真的都与他有关，那么......

那么曲波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面对自己的呢？

明明之前还跟踪过他，却在自己一脸惊喜地向他跑来时，做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那时候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明明放不下对蒋英奇的仇恨，天天去他家的公寓废墟寻找，却能利用蒋英奇的死亡地点引发自己的兴趣，那时候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明明放不下对张晓茂的仇恨，所以选择天天去张大齐家施以暗示操控，再选择冷漠地看着张雨墨看着李梅看着张大齐慢慢改变，那时候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明明放不下对吴惜仔的仇恨，那天自己叫他去吴惜仔家送东西的时候，他欣然前往，那时候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明明是他一手促成，最后冲出来扑倒自己，眼睁睁看着利刃如期插进吴惜仔胸口，终于完成复仇的最后一环，那时候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在他对自己说出要做吴惜仔的“替代品”的时候，他的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

越是这样想下去，季天阳越是觉得头痛不已，比任何脑波攻击都要剧烈的痛楚，原来是来自对灵魂的折磨！

他始终还是没有忍住，无比痛苦地抬起头，看着林旺，对他说：“林旺，我好难受，喘不过气......”

这是林旺第一次，在季天阳的眼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所以他也跟着颤抖起来，这也是林旺第一次如此慌乱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能笨拙无比地捧起季天阳的脸，紧张道：“季天阳，看着我，跟着我呼吸。”

还是程是非及时按下了中心内有序安置的紧急按钮，刺耳的警报声很快响彻外面的科室。

由于送医及时，季天阳的情况很快稳定下来，只是他一直拒绝任何人的探视。

于是，后续调查曲波的事情，只能由林旺与程是非完成。

其实这个过程很平静，因为林旺回家的时候，曲波依旧安静地坐在客厅里，正在整理洗好的衣物。

就像每个平静安详的午后，连晴朗微风的天气都与昨日无异，只不过林旺今天回来得有些早，引起了曲波略带疑惑的注目，可他也还是什么都没问。

他还是那个十分内向，有点腼腆，时刻想着在这个屋子里做个隐形人的男孩子。

直到林旺来到他的面前站定，看着他的眼神极度深邃，笼罩周身的黑暗气压更是让人无形心悸，语气却是极度克制而冷漠：“曲波，我是来带你走的。”

“去哪里？”

男生手上一抖，一件洗旧的衬衣飘落在地。

他依旧还是那副弱势的样子。

“去你该去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林旺就偏过头，对眼前的人他连一眼都不想再看。

之后程是非直接进来，跟同事一起将男孩带离了公寓。

林旺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到季天阳把自己整个人都包裹进了被子里。

这次，林旺强硬地站在他的病床前，不出声不动作也不离开。

他站了足足两个小时，才声音冷冽道：“我就站在这里，你不出来，我就一直站下去！”

光听这语气，季天阳就知道林旺是认真的，他绝对说到做到。

所以崩溃了将近一天的人，最终还是被逼回归现实。

他颓丧着脸面向林旺哑声道：“还是你最懂怎样用自己折磨我。”

林旺这才松动了一下冷硬的表情，缓缓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了。由于站得紧绷又时间太久，他的腿几乎无法自然打弯，是踉跄了一下才忍着痛坐下的。

季天阳看他狼狈的动作，眼中终于有了一些不忍：“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不，是他伤害了你。”

对于这一点，林旺很坚持，冤有头债有主。

再度听到林旺提起那个人，季天阳的心中还是狠狠一痛，不，他不只对不起林旺，他还对不起吴惜仔母子，对不起李梅母女，对不起吴惜歌，对不起大叔和她的小女孩......

“我知道你又在自责。”

林旺突然开口，季天阳更加无地自容。

“别再躲进被子里了。”说着，林旺毫不留情地扯住季天阳企图拉起被子的手。

“林旺，你知道嘛，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季天阳几乎要再次崩溃。

林旺却说：“他不只欺骗了你，也骗过了我。要赎罪，也不该你一个人。”

“林旺，求你别这样......”季天阳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那季天阳，我也求你，别这样......”

说着，林旺也难以支撑般，终于把倔强的头低下去，抵在季天阳的掌心里，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弱势。

夜已深，窗外的夜空不甚明朗，有淡薄的云层渐次滑过残缺月亮的表面，亮一刻暗一阵，就像曲折无常的命运。

就这样，像是赌气，更像是服气，林旺在床边陪了季天阳一个晚上。

“你不进去吗？不是有事情要来找他们？”

挺拔英俊的男人轻笑一声，双手插在经典格子大衣的口袋里，如果忽略掉脸上玩味的表情，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浓浓的精英味儿。

在病房门前站定不动的程是非却不为所动。

“再不济，你不去劝劝他们吗？”

沈旭的声音依旧带着点挑衅，不怀好意地看着对方。

程是非却将身体一转，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不必，我等他主动来找我就好了。”

“有意思，”被程是非抛在身后的沈旭又低声笑了一下，“你这个机器人什么时候也讲起人情来了。”

声音不远不近地传进程是非的耳朵里，他也没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