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准仪器完毕，基线数据已记录。”

“环境参数稳定，符合试验条件。”

“收到，仿生人运动——认知一体化协同测试第三次重复试验启动。”

随着一道清脆的女声落下，试验区内的一道绿光亮起，交互台开始转动，一个男性躯体站在正中间，面向一道单向玻璃。

陈筱竹就站在玻璃的后面，双手抱臂，静静地观察。

尽管交互台上的躯体各方面都与寻常人类无异，但那双眼睛却暴露了他是一个仿生人的事实——没有任何神采可言，就像两颗玻璃珠安在了眼眶里，只能死板地转动。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仿生人也恰好没有心灵。

鬼使神差的，陈筱竹想起ST0的眼睛。ST0常常对她笑，而且越来越熟练，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皮笑肉不笑，乍一眼看上去还是很温馨的，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那双眉目静默。

陈筱竹之前没有在意，现在一细想才发觉。笑是一种情绪的表达，可是仿生人没有开心的感觉，自然也就没有笑意。

她盯着面前呆板的仿生人，突然发现自己在思考要不要发掘ST0的情感学习功能，然后一下子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情感板块是仿生人研究的禁区，她不该想的。

仿生人像人，但不是人。

她深呼吸了一下，低头强迫自己看电脑上的实时数据检测，但内心总是有种隐隐的骚动在挑拨她的思绪，提醒她家里有一个完美的、不受外界制约的实验品。

玻璃幕墙内试验仍在进行，机械臂变换着各种姿势和那个型号为T1的仿生人进行情景模拟，T1正在装有跑步带的交互台上行走，同时躲避来自机械臂的障碍，动作越来越流畅。

“不错。”曲洺满意地点点头。

他就站在陈筱竹的身边，视线在电脑和T1之间来回移动，专注又忙碌，忽然瞥见陈筱竹正低着头出神。

“哎。”他轻轻喊了一声，陈筱竹接着抬起头来，看向他。

“想什么呢？”

陈筱竹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

尽管她这么说了，但曲洺还是觉得陈筱竹有心事，那夜在实验室撞见她的事情实在给了他太大的震撼，3D打印前男友的脸安在仿生人头上来怀念什么的……太疯狂了，但一想到是陈筱竹，他就又觉得合理起来。

在工作上大胆，在爱情里也这么投入吗？曲洺觉得这不愧是陈筱竹，就是敢爱敢恨。

导致他现在看见陈筱竹在出神就下意识地思考是不是因为她前男友，毕竟前男友长那样的一张帅脸，想忘记确实很难吧。

第二天他去实验室的时候，发现里面干干净净的，一点陈筱竹来过的痕迹都没有，电脑里面也没有建模记录。

就这么过去几天了，陈筱竹没提过，他也就没再问过了。

试验很顺利，结束之后他们一起往办公区走，曲洺跟她聊起来项目进度，“……月底完成意识协同测试，最多再有一个月就能结束了，唉，真不容易……”

然后他的声音低下来，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云诚那边已经进行到最终阶段了，比咱们要快一点。”

何止是快一点，她家里都有一个现成的了。

但事实虽如此，她还是说道：“正常，云诚体量大，肯定是要比我们快一些的，咱们做好自己的就行，把质量放在第一位。”

"那是自然的。"

曲洺帮她推开办公室的门，陈筱竹先走了进去，她的助理安悦可靠过来，手里捧着一沓文件，说需要她签字。

“怎么这么多？”陈筱竹还没开口，曲洺就先吐槽了一句。

安悦可不好意思地笑笑，声音小小的：“有一些是昨天王总送来让签的，我看陈总忙，就没找着时间给签……”

曲洺蹙眉，刚要开口，陈筱竹先了他一步，接过文件说：“好，知道了，你出去吧。”

安悦可稍微欠欠身，退出了办公室。

“我看是她忘了吧。”安悦可一走，曲洺就说。他很不满意安悦可这种马虎的工作作风。

陈筱竹在办公桌后坐下，曲洺也在桌前坐下来。

“刚毕业年轻，犯点小错误是正常的，我当年闯的祸也不少，还不是老王帮的我。”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笔，在文件上开始洋洋洒洒地签字。

曲洺很无语地盯着她：“陈筱竹，你也才28吧，怎么一副四十岁老上级的口吻。”眼看陈筱竹一个眼神剐过来了，他嘴里没停：“还有啊，你不仅当年闯祸啊，你现在闯的祸也不少。”

“真是永远年轻，永远热爱闯祸。”

曲洺说完，就往椅背上一靠开始“唉唉唉”的感慨。

“哼，我当然永远年轻。”陈筱竹笑了一声，不甘示弱。

笔下的字迹龙飞凤舞，A4纸被她翻的哗啦作响。曲洺本来是要给她作工作报告的，但视线落在那一堆文件上，也不想催她，就开始闲聊：“你晚上吃什么？东案路开了一家新的日料，要不要去尝尝？”

“不陪你的新女朋友？”陈筱竹头也不抬地说。

“唉，别提了，她出差了。”曲洺语气满是幽怨。

陈筱竹嘴角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被曲洺捕捉了去，后者不满地喊：“单身狗笑什么笑，问你呢，吃不吃？”

“不吃，回家吃。”陈筱竹利落地回答。

“你家有人？”

陈筱竹含糊地说：“嗯，有朋友来。”

她口中的这个“朋友”，一小时前还在通讯里问她晚上要吃什么。她要吃什么，ST0就做什么。

自打ST0第一次给陈筱竹做饭就得到了她的高度认可之后，晚饭这项任务就由ST0包揽了，这些天他已经精通了做饭的窍门，每天晚上都会做陈筱竹喜欢的菜，等她一回家就能看到饭桌上美味的佳肴，还有站在一旁等待的ST0。

暖黄的灯光，热腾腾的饭菜，陈筱竹真的有一瞬间感觉这是幻想中的场景，温馨得甚至有点俗气，也是她从未经历过的画面——往常她要不是在公司吃，要不就是去便利店随便买点东西，自己下厨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哪里能想到会有能在自己家里吃得这么好的时候。

而且ST0不仅学会了做饭，还学会了打扫卫生，甚至会帮她清洗衣物。

这简直就是一个田螺小伙！

陈筱竹有时候坐在干干净净的客厅里，望着手机里之前给清洁阿姨支付的账单，就觉得在家里养一个免费的仿生人真是稳赚不亏的买卖，不必给报酬，效率还高得离谱。

ST0可开发的地方还是太多了，上次她还亲眼看见他硬生生抬起冰箱去清理下面的地板。

结束工作之后，陈筱竹立刻就拿上包起身下班，高跟鞋清脆的响声一刻不停地传到远处的电梯，安悦可的视线也跟着移过去，她很奇怪地望着那道倩丽的身影，心想一向热爱加班的陈总怎么这几天下班这么及时。

那她呢？安悦可望着手头还没做完的工作，有些哀怨的叹息一声。

小助理的幽怨陈筱竹自然是感受不到的，她急着回家吃饭。

黄昏的天边漫布彩霞，落日在城市的边缘燃烧出最后的余烬，洒进陈筱竹的车里。津城刚刚下过雨，空气里还弥漫着清新的水汽，她索性打开窗户，有种轻快的感觉填满她的身心，她感觉很好，不再像从前那样容易疲惫了。

果然啊，日子还是得有点盼头才能过得更舒服。

她就这样抱着愉悦的心情开车到家，上电梯，开门，然后看到面前一个抱着狗的S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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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0认为自己可能是家政型仿生人，要不然他为什么能把家务干得这么好，洗衣做饭样样精通。云诚最初丢弃他的时候还没有对他进行特定的任务训练，导致他几乎什么都不会，现在倒是在陈筱竹家里找到自己的定位了。

下午四点的时候，他照常用内线给陈筱竹发通讯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得到了“红烧肉”的回应之后，他就立刻开始下手准备。

他把阿利亚从线上下单的猪肉拿到厨房之后，就去阳台上收晾晒的衣服，因为天气预报说五分钟之后有雨——

然后他就在阳台上发现了那只博美。

白色的小小的一只，缩在墙体的边缘，脚下只有很狭窄的一块地方可以站脚，风很大，夹杂着小狗“呜呜”的软声传到ST0的耳朵里。

他知道这是小狗，但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的小狗。

事实上，他自废弃场出来之后见到的“活物”基本只有陈筱竹，平常更是连家门都没有迈出去过，陈筱竹家里连只金鱼都没有，就别提见到小狗了。

他很纠结，纠结要不要救这只博美，因为有85%的概率它会因大风坠楼而亡，但是如果救下来的话，他不知道陈筱竹会不会同意家里出现一只狗。

他刚准备给陈筱竹发通讯，一阵风突然袭来，小狗的身形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滑下去。千钧一发之际，ST0也放弃了纠结，猛地一个箭步上前——

抓住了！

手里传来暖热的、毛茸茸的触感，ST0很小心翼翼地把小狗抓到身前。

博美“呜呜”地叫着，似乎也知道是面前的人救了它，便也不挣扎，睁着一双黑色的圆眼睛水汪汪地盯着ST0，伸出小舌头舔舐两下鼻吻。

ST0和这个陌生的新物种对视良久，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件事——陈筱竹知道后怎么办？

“哇！它好萌！”这是阿利亚见到小博美后喊的第一句话。

“陈筱竹怕狗吗？”这是捧着狗的ST0见到阿利亚后问的第一句话。

穿雨衣的线条小女孩在墙壁显示屏上思考了两秒——她终于找到穿雨衣的正确时机了，然后说：“不知道哎，不过她从来没养过狗。”

“唉。”ST0轻轻叹息一声，手臂很僵硬地抱着狗，生怕小狗给地板踩脏一点。

“你告诉主人了吗？”

“嗯，但她还没回我。”

一直快到五点半，陈筱竹下班要到家的时间，ST0还没有收到回复，他只好抱着狗在厨房里做饭。

用“抱”这个字来形容有点不恰当，准确的说，他是把小狗兜在了塑料袋里挂在身前，只露出一个小狗脑袋，又怕小狗掉毛，还给他戴上了厨帽，导致小狗露着一双小狗眼和一只小狗鼻，在他胸前一直嗅，甚至伸出舌头来舔他的下巴。

ST0一边仰头躲避小狗的舌头，一边艰难地做饭，尽管他很狼狈，但还是努力侧身让小狗远离灶台，以免温度过高热到它。

“唉，真希望我可以帮你分担。”阿利亚在一旁笑眯眯地说风凉话，跟ST0相处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碰到ST0手忙脚乱的场面，她觉得很新奇。

“谢谢你，我可以应付的。”ST0听不出阿利亚话里的意味，很平静地回答，手里的锅铲没停。

“其实你不做饭也没什么关系的，主人肯定不会怪你。”

ST0直白地说：“我不确定这一点。”

他还没有完全找到和陈筱竹合适的相处方式，对陈筱竹的了解也不深，虽然他知道她的脾气还不错，但他也不能不服从她的命令。

ST0希望陈筱竹能满意，包括晚饭，包括卫生，包括他。

所以当他抱着狗站在陈筱竹面前的时候，讲实话，他有些忐忑，不是那种心理上的忐忑，而是无法预测陈筱竹反应的忐忑，他的大脑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会发生的场景，准备随时进行应对。

然后他就看到陈筱竹皱了一下眉，指着他问：“谁家的狗？”

陈筱竹一时间也有点懵，甚至有点崩溃，不仅是因为她有点怕狗，还因为她家里莫名其妙刷新了一只狗，这比仿生人在她家里还要离谱。

ST0一五一十地把过程告诉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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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谁家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