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悦可的脸上露出些许迷茫神色，她眉头微蹙，犹豫道：“我……我不知道，我确实和他聊起过这件事情，但也只是聊起来，我当时和李越明说那些，也只是说说而已，我没想到他真的会那么做！”

“但关逸知道这件事情。”陈筱竹用的是陈述语气。

安悦可点点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他知道。”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陈筱竹缓缓转过身，双手叉腰，在地板上踱步了一段距离，渐渐又将视线转移回安悦可脸上。

她站定，问：“安悦可，你愧疚吗？”

女孩抬头望向她，眸子里隐约泛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她张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又闭合上了，重重地点了下头。

“对不起，我真的……”

“不要再道歉了。”陈筱竹抬手制止她，别过脸去。

“如果你还有良心，就把所有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你从星途这里拿了什么，又送出去多少东西，所有的——”陈筱竹作了一个画圈的手势，“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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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离开公司以后，陈筱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家酒吧——

像一个都市失意低落青年。

手机还躺着她给ST0发的消息，要他晚上不用做饭了，自己要晚些回去。

她手肘撑在吧台台面上，一只手支着自己的额头，双眼低垂，盯着锃亮的红木台面出神。

下意识的，她不想回家，不想面对ST0含笑的双眼。

不想告诉他，他被别人指控了，明天还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做检查。

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更重要的是，她感到深深的疲惫。

她好累。

精致的酒杯被端了上来，碰在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冰块互相撞击，在酒液里打转，陈筱竹的手指触碰到玻璃，透心的一阵凉。

她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保在旁边看见这一幕手里的活计都慢了。

陈筱竹把酒杯“砰”的一声放到吧台上——

“再来一杯。”

半小时后，酒保将第四杯酒递给了她。

酒度数不算高，但陈筱竹的脸颊已经泛了微微的红，她依然用手撑着额头，喝酒的速度慢了许多，举着杯子慢慢地摇晃，看玻璃上折射出来的光。

“您很喜欢这款酒吗？”酒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前面。

“一般。”她淡淡道。

酒保听后一挑眉，笑笑说：“好吧。”于是又低下头去擦杯子去了。

陈筱竹忽然发出声音，咳嗽一声，说：“你……”

酒保闻声抬头，朝她看过来。

“你觉得仿生人怎么样？”陈筱竹问道。

“我觉得啊……挺新鲜的，反正不抢我工作的话，我就对他们没什么意见。”

“你不害怕他们吗？”

“害怕？不怕啊，我还想找个仿生人当女朋友呢，我觉得仿生人挺好的，肯定很会提供情绪价值。”说到这里，酒保不好意思地笑笑，“哎，我瞎说的，我还没见过真的仿生人呢。”

陈筱竹于是也冲他勾唇笑笑，将酒杯递到唇边，不再说话。

时间慢慢流逝，她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啜饮，酒吧里的人进进出出。

大门忽然再次被推开，上面的铃铛叮叮当地晃了两下，涌进的夏夜热浪被空调的冷气消融，一个人踏着地板走进来。

步伐有力稳健，却是朝着陈筱竹来的。

她喝酒的动作停了，听见那脚步在自己身侧停下。

“你又喝了这么多酒。”

淡淡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无比熟悉。

酒保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悄悄移动过来，看着那帅气高大的男人在喝了一晚上酒的女人身边坐下，他的侧脸挺拔立体，好看极了，女人视线还停留在桌面上，低着头，看不真切表情。

不过怎么越看觉得越熟悉呢……好像在哪见过这男人的脸啊……

然后他就想起来了——这分明是云诚仿生人那个ST系列其中的一张脸嘛！

他的眼睛倏地瞪大了，震惊地望向斜前方气氛奇怪的两人。

陈筱竹放下酒杯，发出清亮的一声响，她漂亮冷淡的脸上有些许愠色，终于转过头去，对ST0说：“谁准你来的？”

谁让你单独出门的？谁允许你来找我的？

她盯着ST0，心底竟有隐隐的一阵火气，她想质问ST0干净的双眼，问他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凭什么还能这般望着自己。

但她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在那愤怒之下，埋藏着陈筱竹深深的无力和难过。

“我担心你。”ST0望着她，开口说。

陈筱竹别过脸去，手里还握着酒杯。

“别再喝了。”ST0说着，伸手想去拿那酒杯。

陈筱竹避开他，“别管我！”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然后落下来，落在陈筱竹的余光里，落在吧台台面上。

紧接着，她又说：“对不起，我……”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没关系。”

陈筱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深呼吸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ST0另一只手想去拍她的背，最后却还是放了下来，握在椅背上。

“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陈筱竹还捂着脸，良久，她把手拿下来，声音略有些哑，开口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ST0坐在那里，安静地听。

听到最后，他的眸子低垂了下来。

“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八点。”

“我要留在那里吗？”

“看检查结果，听委员会的。”

“你觉得我会留在那里吗？”

“我不知道。”陈筱竹苦涩地说。

她低下头去，闭上眼，痛苦地喃喃道：“我不知道……”

ST0的声音传来，他说：“筱竹，我们回家吧。”

他说：“我想回家。”

陈筱竹压下眼底的湿润，点点头，看向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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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的线条在尽头相交，夏日清晨的阳光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一条，在这银灰色的地板上都显得冷硬。

陈筱竹背对着实验室，凝眉望着窗外的风景。

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她已经在委员会等了一上午了，ST0也在实验室里待了一上午。

三个小时前他们在车里亲吻的触感还残留在陈筱竹的唇上，那时ST0将自己抱得很紧，分开时还对她笑。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陈筱竹转过身去。

鹿晨走向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平板，在她前面站定，说：“我们需要对ST0进行更加细致的检查，大概两三天，这期间他需要留在这里。”

陈筱竹视线移向一边，然后又看向她，开口道：“所以初步的判断是，他还需要更深层的检查。”

“是的。”鹿晨点头。

陈筱竹笑笑，“不算什么好消息啊，对吧？”

鹿晨的气质也松软了一些，“你很希望他无罪。”

“当然，他是我男朋友。”

“陈小姐，我很好奇，你是从事仿生人事业的，按理说是最清楚仿生人本质的，怎么还会和仿生人谈恋爱呢？尽管这段时间我了解了你们之间所有的故事，但我还是不能够理解。”

“你不是不能理解，你只是不能接受罢了。”

鹿晨于是也勾起嘴角，“好吧……那么，到时候委员会有结果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还有一件事。”

鹿晨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你说。”

“ST0现在还算作我的财产，在检查期间，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的伤害，包括机体，包括脑机。”

“那是自然，我们的检查完全合规合法，你可以放心。”

陈筱竹这才伸出手去，和鹿晨握手，“好。”

回到公司以后，她向成颖报告了进度，然后就又回到仿生人的工作里。

这件事不知怎的就悄悄地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了陈筱竹家里的ST0被指控了，这也是陈总监这些天总是不在公司的原因。

更令人惊讶的是，陈总监竟然和仿生人谈恋爱。

一时间，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复杂了许多，但陈筱竹依然如平常一般平淡，专注地做她自己该做的工作。

沈清何一天中午吃饭时主动坐过来，陈筱竹连头都没抬。

她似乎有些难开口，嘴巴动了动，面色间有尴尬的歉意。

“对不起，筱竹，我不知道李越明他……他居然做了这件事情。”

她淡淡地回应道：“没事，都已经做了。”

“我和他提分手了……”

“分手？”陈筱竹抬起头来，“你现在跟他提分手，不知道还会把他激成什么样子，或许又把错全都怪到ST0头上。”

沈清何怔住了，这才反应过来，神色有些慌乱，“那……”

“其实你不该跟我道歉，你该和成董道歉。”陈筱竹擦擦嘴，对她说：“把工作上的事情全部告诉你男朋友，又保护不好自己的电脑，将东西都泄露了出去。”

她望着沈清何的眼睛，“沈清何，这都是内忧啊。”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沈清何快哭了，“他居然会半夜偷偷看我的电脑，指控这种事情他怎么敢做的呀，他明明那么嫌麻烦的一个人……”

听到这里，陈筱竹眉头一皱。

“他嫌麻烦？”

“是啊。”

“沈清何，”陈筱竹忽然叫她，沈清何听到后抬起头来。

“他能看你的电脑，你就也能看他的。我有一个你能补错误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帮我？”

沈清何连忙点头，“我能帮你。”

陈筱竹身子稍微往前倾了倾，“查查他的聊天记录，看看他都浏览过什么网站，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李越明能提出指控，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查，查得越深越好，这是你帮星途的好机会，”她顿了顿，又说：“我也会在成董面前说的。”

沈清何再次点头。

ST0不在身边的三天，家里冷清得不像话，陈筱竹实在空虚了，就和阿利亚闲聊几句，却也找不到和ST0说话时熟悉的感觉。晚饭也没了着落，陈筱竹又去便利店里买吃的了，发现难以下咽，最后就只好点外卖。

她就这样度过了三天没有ST0的日子，和从前几年的生活一样，平淡如死水。

第三天，她收到了来自委员会的一封邮件。

拆开以后，里面是薄薄的一张纸——听证会通知。

时间七月二十五日，地点城中伦理委员会。

陈筱竹捏着这张通知，抬起头，闭上眼睛，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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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