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扫落叶,林姬初坐在小破院前的台阶上悠哉悠哉的磕着瓜子。
她一只手放膝盖上,无意识的磨搓着布料有些粗糙的裙摆,另一只手正拿着两瓣刚刚捏裂的瓜子壳随意的向后一丢。
瓜子壳的降落处已经堆成了瓜子壳小山,正在等着一道风把它推散开来。
而她嫩绿色的衣袖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滑落到手肘间的窝窝处,被挤成皱巴巴的一小摞,那一阵阵的凉风便慢慢的吹着裸露在外的手臂,带着脸颊旁的一缕碎发也飘到了鼻梁上,轻轻柔柔的挠着。
林姬初在惬意中微微感到了一点困意,便缓缓的依在门框上,虽然门框有点硬邦邦的,可她还是觉得十分舒适,耳旁伴着有节奏的嘣嘣的敲击声,几乎下一秒就睡着了。
把视线望向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只看背影就觉得有些瘦弱了的人,就是正在勤勤恳恳拆窗户的皇子营羽了。
他微微的弯着着细长白皙的脖颈,目光专注的望着下方。
他那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右手正拿着一把生锈的圆头铁锤,看似有几分吃力的敲打着砖块。
因为那窗子的横梁嵌入了墙内,他必须先将窗子的上方两个角各往墙内打碎一块砖,等横梁嵌入墙内的部分显漏出来,才能用锤子直接砸出整个窗户。
虽然林姬初千磨万泡从内务府弄来了新窗,但她是不会自己装上去的,在这个破落小院,她比他更像个主子,拿着领食物的小牌子天天使唤他。
毕竟他是不能踏出这院落一步的,如果他能站着走出去,也不一定可以站着回来。
在这宫墙内活着,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如履薄冰。
营羽忽然听见了林姬初突然响起的呼噜声。
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身。
果然看见她呈大字型躺在最上层的宽大的阶梯面上。
作为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嬷嬷挑出的最“行事周全”的宫女……她倒是时时刻刻的“尽职尽责”。
毕竟只有他配的上“皇后娘娘最想暗杀掉的皇子们中第一名”这个身份。
林姬初好像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突然微微睁开了眼睛,好像还向他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立刻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变成了背对着他,还把头上的红色小头巾扯下来抖开,用来盖住她一点都不圆润的小肚子。
她以为他想看她吗?
最好再翻一次,滚下去就更好了,真想过去送她一脚。
不过也可以理解,和过去那些领命而来对他冷嘲热讽,拳打脚踢的恶奴相比,林姬初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智力过于贫瘠的女人,除了时不时使唤他一下,在精神上践踏一下他的“皇子尊严”,也没有其他折磨他的方法。
"你弄完没有,都这么久了。"
地上的林姬初突然又翻身转了过来,还用一只手撑着她的脑袋,小脸红扑扑的,睡眼朦胧的看着他。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加快手上的动作。
“那我先去御膳房偷饭了,你最好快点,不然被小翠看见我们正在换窗户,就麻烦了。"
林姬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正准备走,又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营羽。
秋高气爽的,可他身子虚,才做了这么一小会儿事,就出了汗,背上薄薄的衣服也隐隐的浸透了一小块的布料,紧紧的贴在他背后,包裹着他漂亮纤弱的蝴蝶骨。
他仿佛感受到她的注目,微微侧过头,露出他近乎完美的下颚线,上面还挂着一颗透亮的汗珠,看起来不会让人觉得有黏腻感,反而让人想到那清晨带着露珠的绿叶,透着他身上少有的少年活力。
林姬初的脸突然红了起来,稍微被他的侧脸给吸引了一刹那的神思,让她觉得羞愧。
想想自己舒舒服服懒了一下午,林姬初难得良心发现,拿了自己前几日和其他小宫女玩牌赢回来的一块手帕,跨了几大步走到营羽旁边。
看他这几天好像突然长高了几许,居然可以平视她了,便又有些忿忿不平了,明明大家都吃不饱,为什么这小子还长的这么快,到时候要是仰视他,她还怎么保持自己的"凶恶"来使唤他。
便踮起脚尖,直接用双手把手帕盖在他脸上,然后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脸颊,说了一句:"等下我回来还没弄好,你就吃手帕吧!还有,记得把门旁的瓜子壳扫干净。"
说完,好像是怕他拿手里的锤子敲她,便赶紧转身跑出了门,还带起一小阵风,几秒就不见踪影。
营羽伸出手,揭下脸上的手帕,看见上面有块乌龟游泳图,便知道这是林姬初自己绣的,除了她,宫里的宫女大都不至于会绣个乌龟在自己的手帕上。
他凝视了几秒,好像在思考什么,才微微抬起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
隐隐闻到了了手帕上带着林姬初独有的那种温暖的香气,仿佛被什么给冒犯到了,他突然把手帕丢到一旁的地上。
修好窗后,他去后院打了井水简单的冲洗了一下,换了身同样打着补丁的衣服,借着午后的温润阳光,坐在里屋靠窗的小木桌旁,看起了书。
过了好一会儿,太阳都快落下去了,林姬初还是没有回来,他想了想,拿起扫帚去把院内和院口扫了扫,又看见了地上的手帕,帕子上绣的那乌龟好像在愤怒的看着他,便轻轻的叹息了,又微微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手帕,拿去后院和自己今天换下的衣服一起洗干净然后晾了起来。
刚刚在屋坐下,想点个灯,却发现蜡烛都已经用完了,只能靠在里屋的门槛上,借着最后一点夕阳的光,看着大院门口。
他的肚子饿了,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不疼不痛却好像装着巨大空虚的躯壳,想把一切都吸进自己的食道里,却无能为力。
虽然暗卫可以沿暗道带食物给他,可每日这样风险太大,何况,他必须保持他“弱不禁风”的身体,才能让皇后对他少些顾虑和关注。
"啊呀呀呀,今天可真是发达了发达了,小羽子,今天我们有肉吃。"
等到月亮冉冉升起的时候,她才回来,嘈杂的声音立刻破坏了这院子里的寂静寂寥。
他坐在那里看着她,一声不吭。
"这窗子修的不错啊,哈哈哈,今天晚上应该就不会那么冷了,不过你怎么不把灯点上,等下我一个磕磕碰碰摔倒了你可就没饭吃了哦!什么时候能聪明点啊你。"
林姬初低头看着他,还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他也没半点反应。
想当初刚见到他的时候,他也不是这么毫无生气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就那样揪着你看。
虽然脸上都是那些"恶奴"们打出来的伤,可面对她给的馒头也还能朝她笑笑。
不过,因为他妄图逃脱出宫未果,被守门的将领带到圣上面前。
圣上问他为何逃出宫,知道他的处境后,皇上勃然大怒,皇后便被迫假惺惺的疼惜了一下他,身边的"恶奴"们倒是都被斩了,他却还是被送回了院子,皇上便好像又忘了自己有这么个儿子。
而她,便是那个倒霉的被派来和他一起受苦的宫女。
能吃饱穿暖的时候,她不介意偷偷当个好人,但一起受苦的时候,她便没有那么好的心肠了,仗着自己可以出院子拿食物,便逼他自力更生,自己伺候自己,自己打扫院落,即使她知道,他和她一样冷,一样饿,却再也没有半分和颜悦色。
除了自己心里小小的不满外,她还知道,如果她对他太好,她也别想活。
那个日日路过的小翠,就是皇后宫中的三等宫女。
她可不能让她看到,营羽过的还算有个样子,不然他们会变的更惨。
"今天领膳食的时候,趁御厨不注意我居然成功的偷了半只烤鸭出来,不过路上遇到御林军突然的巡查,吓的我就躲在花园小石窟里躲了一下午都睡着了,还好没被发现。不过我饿的时候吃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个鸭腿两个窝窝头了,你慢点吃还是能饱的……"林姬初边说话边把食盒递给营羽。
"嗯。"他就回了一个字,连抬眼看她一下都没有。
"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冷冰冰的跟个木头一样。先别吃,帮我提桶水上来先。"
林姬初在黑暗中皱了下眉,不满的对他说,她打算去后院的茅房里简单的梳洗一下。
慢吞吞的她到处摸索着,没有在该有蜡烛的地方找到蜡烛,因为怕摔倒,只能贴着墙走到了后院,营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她的后面。
"蜡烛没了吗?"林姬初长叹一口气,转身对正在提水的营羽说:"都怪你总是那么晚睡,用蜡烛用那么多,看那么多书又什么用,只会让皇后娘娘更讨厌你。"
说的好像她没有熬夜看才子佳人话本一样。
营羽从井里打完一桶水给她,就转去了前院,他并没有和她争执的力气。
林姬初梳洗完后,拿着小板凳坐在前院借着风吹头发,默默发着呆,想着明天去内务府怎么样才能偷到更多的蜡烛,而营羽已经早早睡下了。
等她头发刚刚半干的时候,一群御林军突然冲了进来。
"你们干什么?有事情好商量,反正我肯定是无辜的,我最近没有做坏事,御膳房的烤鸭不是我偷的。即使是我偷的也不至于这么多人来抓吧!皇后娘娘是不是太过分了!"
林姬初特意叫的特别大声,她想,好歹主仆一场,如果营羽能听见的话,说不定还能逃。
"你别叫了,我们是来接太子回宫的。"带头的侍卫听见她说的话面色如常,只回了一句话,便轻松的把她推到了一边,其余的一个个自然都如洪水一样涌进了屋子里。
那么小的屋子也不怕挤扁吗?
"可可,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姬初偷偷退到一旁,扯了队尾一个相识的侍卫低声问到。
"林牛牛,你有福啦!营羽皇子,啊不,营羽太子现在可是唯一活着的皇子了,你是他的宫女,一定也可以鸡犬升天的,以后可要多多关照一下小弟。"
看着林姬初还是一脸懵懵的状态,他看了看周围,低声又加了一句:"皇后和众皇子都在今早被刺客刺杀了,无一幸免,凶手到现在都没有抓到。"
"我的天啊!"
林姬初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感到眩晕了。
"是不是很高兴啊!"
可可说的很小声,但是笑的一脸谄媚,看起来就很欠打。
林姬初摸了摸自己的头,或许等下就摸不到了。
营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旁边的侍卫们围绕在他身边,虽然基本都比他年长,当然也比他高,可都没有他长的俊俏,也没有他身上那无可比拟的清冷高贵。
他看着旁边小角落和可可小侍卫窃窃私语的林姬初,居然还能在这个时候笑闹的出来,和别人谈笑如常。
营羽刚刚翻江倒海的心绪突然又加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林姬初也不在意他吗?
她以往以那种态度对待他,可现在他成为储君了,她居然都不害怕,营羽下意识盯着林姬初。
屋子里没有灯,但是在院子里,月光下她的脸完全藏不住喜悦的神情,甚至由于周围太安静,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听到她说的话:"太好了,以后我……就可以吃饱了。"
虽然林姬初的本意是她可以不用照顾"太子"了,回管事嬷嬷那里讨份别的正常的差事也挺美。
但在营羽听来,就是她终于可以不和他分饭了很是开心。
他气的笑了,一瞬间月光都在他那张足以祸国殃民的脸上失了色。
"太子殿下,这个宫女要一起带回宫吗?"
侍卫长看这位新主子的脸阴晴不定的,问了一句。
"不用,走吧。"
营羽在林姬初终于看向他之前就收了表情,再没有看她一眼。
不用着急,她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可可,我不用掉脑袋啦,那个木头就这样走了,嘻嘻嘻!"
林姬初等他离的远一点后,才对着那个侍卫小声的窃喜着,刚才装作毫不畏惧的样子,真的是她这辈子演技的最高峰了。
以她对营羽的了解,她刚刚要是表现出一丝内心的慌乱,可能已经被拖下去了。
他那么小心眼,最喜欢背地里报复嚣张的人。
"林牛牛,你在太子心里一点位置都没有啊!"
可可翻了个白眼,打了林姬初的头一下,转身跟上了队伍。
"今天的床,可就是我一个人的啦!"
林姬初的语气里这才透露出真真切切的开心来。
她只能自欺欺人,根本不敢想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不过,后院晾着的手帕,倒是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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