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奴不敢欺瞒。”

辛嬷嬷敏锐地捕捉到邱氏投来的目光，她很熟悉那眼神中闪烁的锋芒，当年那位雷厉风行的谢家主母，好像又回来了一般。

买通长辈身边的下人，大小姐这回，怕是当真触了老太太的逆鳞。

邱氏手中的茶盏“砰”地砸在案几上，茶汤四溅，青瓷盖碗震得叮当作响。

“好，好得很！”邱氏的冷笑声传来，声音像淬了冰渣子，“如今倒学会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枪了？”

辛嬷嬷心知事已办成，难免要假惺惺地劝解两句：“您也别太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大小姐她也是一时糊涂——”

“我看糊涂的是你！”

话未说完，便被邱氏一声怒喝打断，辛嬷嬷一时未反应过来，只得先把额头与地面贴得更紧，颤声道：

“老太太息怒，老奴并未有旁的心思，刚一拿到就想着交给您看……”

邱氏耐心耗尽，又生生截断了辛嬷嬷的话，厉声问道：

“究竟是大小姐给你送了东西，还是你替王姨娘在办事！”

辛嬷嬷闻言，脸上佯装的惶恐霎时化作真真切切的惊惧。

她浑身颤抖着几乎要匍匐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老奴万万不敢，求老太太明鉴啊！”

语调再不是先前的故作姿态，只剩下一片仓皇失措。

“不敢？你哪里来的这镯子，又是谁指使你攀咬到大小姐头上！”

“薛氏是留下了这镯子没错，却早已被二小姐从大小姐处要了去，你告诉我，霓姐儿上哪去找一个新的镯子给你？”

——轰！

一声惊雷在辛嬷嬷心中炸响。

早就被二小姐要了去？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毫无印象？

来不及再多思索，辛嬷嬷心知必须给出个说法，她要把事情尽数推到别人头上。

推给谁呢？大小姐？王姨娘？

零碎的记忆在她脑海里翻涌：

她被叫去梧桐苑时，看到的那个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总觉眼熟；跟在大小姐身后的那个陌生的小丫鬟，身形与那背影渐渐重合起来。

王姨娘只点出她收了大小姐的贵重东西，却没说是什么；而那小丫鬟当时站在后头，视线被大小姐的身子牢牢挡住，自然看不见是那个镯子。

薛氏刚离世那段时间，她儿媳临盆在即，胎像却很不稳当，邱氏常恩准她告假回去亲自照看，因而那段时间错漏了不少内院琐事，像谢明霏抢了谢明霓一个镯子这样的小事，根本进不了她的耳朵。

辛嬷嬷恍惚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却拼凑不完整，她只能隐隐约约窥见那些线指向了同一个人。

谢明霓。

迟来的恐惧终于涌上心头，背后的那个人比她多算了太多步。

辛嬷嬷想，大小姐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先过了这一关要紧，她一咬牙，声泪俱下道：

“老太太，老奴冤枉啊！”她猛地抬头，老泪纵横，“王姨娘只说大姑娘私下赏了东西，转交给老奴，老奴一时不察，这才冤枉了大小姐！”

虽然有一些借职务之便、偷卖库房物件的把柄在王姨娘手上，和这事比起来却成了小事。

老太太如今眼见得是动了真火，若不能及时脱身，比起被抖落出贪墨财物那点事，下场只会更凄惨。

辛嬷嬷已不管不顾，欲将万事都推到王姨娘身上。

邱氏却不是好糊弄的，冷笑一声道：“依你所言，竟全是王氏所为，你全然被蒙在鼓里？”

“既然如此，便传王氏过来，你们二人当面对峙吧！”

底下的小丫鬟知道主子正在气头上，飞速应声去了。

略一沉吟，邱氏又吩咐道：“既然与大小姐有关，便把霓姐儿也传过来吧。”

林府家大业大，魑魅魍魉的腌臜事只会更多，叫她今日就见识见识，日后真遇到了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辛嬷嬷心下绷紧，面上却仍是一副被冤枉的忠仆模样，尽力做出一副毫不心虚的样子，等着谢明霓和王姨娘的到来。

去请谢明霓的丫鬟刚出松鹤院，便与匆匆赶来的谢明霓撞了个满怀。

只见大小姐满脸怒意，气势汹汹地朝正堂走去，身后跟着的云卷云舒着急忙慌地跟着，还押着个眼生的小丫鬟。

进了正房的门，走到正中间，扑通就跪了下来。

她似是这时才终于意识到辛嬷嬷还跪在一边，目中微露困惑，然而愤怒还是占了上风，令她顾不得其他事了。

“求祖母做主，我屋里的丫鬟，竟不是我能使唤的了！”

说罢气冲冲扭头，冲着身后的青杏怒道：“如今到了祖母面前，我看你还敢不敢不说！”

邱氏这才注意到，后面还跟着个泣不成声的丫鬟，跪在谢明霓后头，闻言忙不住边磕头边哭喊：“奴婢不敢，奴婢冤枉！”

不知道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邱氏皱眉：“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你好好说，这丫鬟怎么了？”

“祖母，这丫鬟心不在我这里就算了，还收了旁人的东西！”

“她今儿下午鬼鬼祟祟地从我院里出去了，其他丫鬟有觉着不对劲的，就悄悄跟在后头，却见她竟进了王姨娘的梧桐苑！”

“回来后径直就进了她的屋子，手里多了个包袱，我叫人直接把她带进正院，问她去做什么，她却死不承认。”

“把她屋子里那包袱翻出来，却见里头装满了贵重东西，哪是她一个小丫鬟平时能有的？”

谢明霓说着就示意云舒把怀里的东西拿过来，她抖落开那包袱，一样样流光溢彩的物件滚落出来：

鎏金蜻蜓簪、银绞丝镯子、碧玉耳珰、珊瑚珠串、只有府里主子们才有的玫瑰胭脂膏……

一样一样看过去，邱氏的脸色越来越沉。

“孙女如何逼问，她都只说这些是家里带来的，也不知王姨娘给她这么些东西，到底是要做什么，”谢明霓转向青杏，恨恨道：“如今到了祖母面前，我看你还能死鸭子嘴硬多久！”

邱氏果然脸色阴沉地盯着青杏。

其实青杏有问题，谢明霓一直都知道，却无法如今日一般直接闹到邱氏面前。

一是以往邱氏还未掌权，即使告到这里，邱氏对她院子里的丫鬟也没有太大的管辖权。哪怕把这个换了，也多得是其他不干净的人进来。

二是邱氏虽在乎规矩，却不是什么琐事都愿意管，孙女房里的小丫鬟和姨娘有牵连，于她而言其实微不足道，谁院子里还没点鱼龙混杂了？

然而这次不一样，谢明霓算好了时机，与辛嬷嬷勾连其他院的人一并闹出来，这就不是件邱氏能忽视的小事了，还做实了王姨娘有算计自己的心思和能耐。

邱氏果然冷哼一声：“这王氏竟敢如此不安分，与哪个房里的人都有牵连！”

正说着，王姨娘已被带了进来。

下人来请王姨娘去老太太院里走一趟时，她难免心有不安：算算时间，辛嬷嬷这会儿应该已把谢明霓的事捅出来了。可若是进展顺利，怎么会传自己过去？

然而老太太请人，是不会等她的，王姨娘来不及打探与布置，便匆匆跟来。

一路上在心中盘算，王姨娘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若是辛嬷嬷那一环出了问题，谢明霓不仅洗脱了罪责，还把自己牵扯进去，这一次恐怕就难叫她吃什么亏了。

甚至有可能，这本就是谢明霓给自己设的一个局。

如果真到了最坏的境地，便只能传来青杏作证了。

可惜就此废了一颗好棋子。

进了松鹤院正屋，却愕然发现，青杏已在这里了。

只见正中间跪着谢明霓，后面跟着青杏，辛嬷嬷跪在邱氏身前。

青杏和辛嬷嬷的脸上尤挂着泪痕，谢明霓却只有怒容。

地上散落着一包袱的珠钗首饰，正是自己赏给青杏的那些。

王姨娘心里就有了数。

她不急不忙地行了礼，才故作疑惑地问道：“老太太叫妾身过来是为的什么事？怎么大小姐还在地上跪着呢？”

邱氏从鼻腔冷哼出一声，并不欲与她细细解释，直接对辛嬷嬷道：“你自己与她分辩吧。”

辛嬷嬷心一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起来：“王姨娘好狠的心，竟要用老奴来诬陷大小姐！”

“昨日您传老奴过去，说是大小姐给了老奴东西要您转交，想让老奴在老太太面前多提提霖少爷。”

“可您给我的那镯子，分明不是大小姐的东西！您何苦叫老奴做恶人，又为何要这样陷害于大小姐！”

王姨娘心一沉。

果然，这奴才到了关键时候，说卖自己就卖。

她平日里就是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果然是个靠不住的。

“老太太明鉴，妾身冤枉！”王姨娘庆幸路上已有了心理准备，反应极快，委屈瞬间浮现在脸上。

“今日青杏突然来找妾身，说是看见大小姐贿赂辛嬷嬷，妄图插手您身边的事。”

“大小姐是妾身看着长大的，她做出这样的事，妾身实在恐慌，便请了辛嬷嬷来，劝她勿要心生贪念，走了歪路。”

“妾身只求大小姐知错能改，何来构陷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