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李无咎术法控制的苌楚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气,还没走下台腿就软了下来。
好在朝颜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苌楚稳住身形之后,被两人一起搀着上了楼。
这听水楼二楼的包间是预约制,不对寻常吃饭喝酒的客人开放,环境要清雅得多。
几人落座没多久,十多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就陆续呈了上桌。
还没等朝颜开口问,薛霆霓就主动屏退侍者,向朝颜一行人解释道:“自年初起,金陵城中就流传出一则怪谈。”
“传闻城东的栖霞山中藏着一只吃人不吐骨的妖怪,到今日为止,已有七八人在山中失踪。有家属报案后,官府派官兵去寻却都无果,别说是活人,就连尸骨也没有一具…那些失踪者,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薛霆霓稍作停顿,道:“故而今日比武招护卫运送货物是假,选贤捉妖是真。”
朝颜与苌楚四目相对交流了一番,苌楚这才拍桌而起,只是脚下虚浮险些摔倒,幸好被小满扶了一把:“可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们这不是合伙做局坑我吗!?”
薛霆霓不怒反笑,英气的眉眼因这几分戏谑的笑意显得愈发张扬:“谁说捉妖一定要修仙者了?我们这儿已经有两位长生宗的道长坐镇,你呢,就只要乖乖地做个诱饵就好了~”
朝颜本还指望李无咎再多说些什么,一转头,那老道早不知跑到何处去快活了。
薛家在金陵无疑是地头蛇般的存在,这一番话说下来苌楚是瞠目结舌,眼下想溜之大吉也难了,还不如抄起筷子把饭吃了。
苌楚夹了一大筷子那瞧着就鲜嫩的美人肝送进嘴里:“哼!要死,本姑娘上路之前也得做个饱死鬼!”
薛霆霓拿起那小巧的高足杯,虚敬了一圈:“捉妖趁早,依本姑娘看,今日傍晚正是吉时,还请诸位尽快做准备。”
既是装装样子走个过场,自然也不管有没有人搭腔。杯里的酒薛霆霓一口未沾,酒杯尚未被甩回桌上时,朝颜甚至担忧她会把这饯别酒直接往地上淋。
薛霆霓袖子一甩走得潇洒,苌楚和小满正忙于填饱肚子,唯有朝颜站在一旁思虑重重。
薛霆霓话中漏洞太多,且不提这捉妖,有李无咎这个已至觉明境后期的修士在,根本不需要什么凡人来做诱饵。
她话里话外,绝口不提报酬,似乎这事十拿九稳,就算不是苌楚,换了旁人也一样似的。
可李无咎偏偏选中了苌楚。
朝颜方才上楼时与晏微雨打过照面,还是人家主动叫住的她。
“陆朝颜,我知道你。师尊向我提起过,你是长生仙尊的亲传门生。”
她口中的师尊,正是李无咎。
“还未请教师姐名讳?”
“在下姓晏,言笑晏晏的晏,名微雨,微雨众卉新的微雨。”
晏微雨爽朗一笑,露出虎牙:“其实论辈分,你不应叫我师姐。”
李无咎师承无誉老祖,无誉老祖是创立长生宗的初代宗主,也是如今坐镇长生宗的太虚境道祖。
无誉老祖和朝颜的师尊曾是同门,二人颇有交情,无誉老祖甚至公开表示过,这长生剑宗是沾她师尊的光才有今日这般大的名气。
若真论起辈分,朝颜怕是要叫李无咎一声“师姐”。
……这辈分还是不提也罢。
朝颜权当做什么也没听见,继续问道:“晏师姐此行,可是随无咎长老一起出来历练的?”
晏微雨却摇头否认:“师尊出行从不喜欢旁人过问理由,我只知她与薛庄主是旧识,想来是受邀到府上做客。”
“至于其它事情…师尊并未交代。”
“多谢师姐指点。”
“小事而已,师妹太客气了。”
看样子晏微雨并不知晓捉妖一事。
李无咎全然一副甩手掌柜做派,又故意引苌楚入局,恐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她是铁了心要历练历练自己这“小辈”,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有什么办法?
想跑是跑得掉,但会给师尊丢面子的。
“朝颜,你一口都不吃啊?”
朝颜平日本就淡泊口腹之欲,但三餐也都按时吃一些,小满见了她这茶饭不思的模样,还真有些担心。
朝颜借着话头反问:“除了桂花藕,小满还喜欢吃哪道菜?”
“金陵鸭馔甲天下,自然是这盐水鸭!”
“比我们昨日在客栈吃的更好么?”朝颜又问。
小满认真答道:“你怕腥,又不爱吃太咸,今日这家应当就正好了。”
朝颜挑眉:“那看来是昨日那炒菜的大厨手艺不到家。”
“诶,吃不惯可不准怪厨子,各家有各家的滋味嘛!”
小满夹了块片好的鸭肉送到她嘴边:“好啦,就尝一口,我给你挑块儿皮薄的。”
朝颜潦草吃了几口垫垫肚子,嘱咐小满带苌楚回客栈休息后,独自去了官府调查失踪案的卷宗。
失踪的民众都是些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身份上并不特殊,相通之处是傍晚进入山中,便没有再出来。
傍晚…
察觉到关键的朝颜再度翻看事发时间,失踪案都不约而同的发生在每月十五六的月圆之时。
怪不得薛霆霓急着催促在今日傍晚上路,原来是错过了就要再等一月了。
“姐姐可知这山中有妖的传言,最早是从何处流传出的?”朝颜陪着笑脸,将半两碎银子塞到了看管架阁的案长手中。
案长掂了掂那碎银子,思索道:“传言啊?城西那家打铁铺的王娘子,从几个月前开始就天天嚷着有妖有妖,说得有模有样的,生意都不做了。”
等朝颜从打铁铺赶回南华客栈,离傍晚也不剩多少时间了。
“朝颜,对不住啊…又给你添麻烦了,你今天都告诫我了不要去不要去,我却还是一意孤行…”
朝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抚道:“此事并非你的过错,我和小满都不会怪你,你也无需太过介怀。”
原本朝颜想让苌楚和小满留在客栈,可惜薛霆霓太讲排场,做足了表面功夫。客栈底下浩浩荡荡一大队人和一长串车的货物,苌楚若是不去,免不了令人生疑。
约定好了共同进退,自然也不能把小满一个人丢在客栈,再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她好。
“放心。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我会先保证你二人的安全。”
中秋才过,栖霞山中枫叶未红,天色却被夕阳晕染得血红。
朝颜走在队伍前头,不禁好奇地问起薛霆霓:“怎么不见那两位长生宗的道长?”
薛霆霓闻言面色一冷,没好气地道:“想必是先到林中开路去了。”
朝颜颔首,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苌楚听了这话倒是暗自腹诽,这薛大小姐这么没底气,想必那两位高人早卷铺盖走人了。
老的那个不愿意帮,小的那个就算是有心,也不会违抗师命。
天色渐暗,月光在林雾的遮蔽下也渐朦胧。
愈往山林深处走,雾气便愈深重。
朝颜的注意力始终在未知的前方,直到可视范围已降到了一丈内,回过头来才发觉身后的车马早已不见了踪迹。
“呵…还是被摆了一道。”
本以为薛霆霓对李无咎并不打算参与此事毫不知情,现在来看,是她们俩合伙把自己骗进来了。
苌楚手中提着的灯突然灭了,一股莫名的冷意从脚底爬上脊背,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朝颜…”
“别怕。”
太安静了,周遭除却同伴的呼吸声与自己的心跳声,竟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
这样的死寂,似乎在预示着有什么东西正在蛰伏窥伺。
小满和苌楚原本是一左一右站在朝颜身侧,如今形成了三角阵势,做好了迎敌准备。
出发前朝颜给两人各分发了一厚沓符箓。
苌楚腰侧还有一柄匕首、十余枚暗器,她知道这些武器的作用恐怕都不如一张爆破符,但握住这柄师傅留给她的匕首,总能让她安心些。
预想中的山鬼精怪并未出现,但朝颜听见咯吱作响的木制器皿摩擦声由远及近传来。
越来越近了。
“声音越杂乱,便意味着数量越多。”
流光在手,朝颜向前方挥出一道剑气。
剑气大约飞出三四丈远便消失了。
剑芒耀眼,朝颜亲眼所见,那道剑气甩在了一群人形的偃偶之上。
更骇人的是,那群偃偶被剑气击碎之后,四散在地沉寂了一瞬,零碎的手脚便又悬空而起,以诡异的姿态重新组合复原。
“朝颜…它们…是人吗?”苌楚的声音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朝颜摇头否认:“没有活人的生气。”
“好,那我就放心扔符箓了!”
红色符光闪动,三人同时念诀丢出符箓,很快炸倒了围上来的一大片偃偶。
但那些偃偶似乎有无尽的生机一般,即便被炸得四分五裂,部分肢体被火焰烧成灰烬,也能够重新组合…只是恢复的时间会更长罢了。
眼见着形势不利,偃偶一层层围了上来,朝颜眉心微蹙,调动神识,想要尽快找出偃偶的来源与破局之法。
正在此时,一柄流光溢彩的蓝银色千机伞踏空而来,伞檐携水而来,在空中延伸出两道飘带般的浪花,像是划破斩断了什么。
围住三人的偃偶从里到外成圈倒下,千机伞也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位修士手中。
那女子撑着伞靠近了,朝颜这才发觉她正是昨夜那位与自己有两面之缘的姑娘。
来人着一袭天青色衣裙,仍以白纱遮面。
不知为何,分明没有亲睹面纱下的容颜,朝颜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被她牵动着。
或许是她的气质使自己着迷也说不定,朝颜下意识安慰自己。
“多谢上官姑娘出手相救。”
女子的眸底藏着淡淡的笑意:“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
“朝颜,你和这位姑娘什么时候认识的?”小满忍不住出声问道。
朝颜笑着解释道:“上官姑娘正是昨晚给我们送月饼的人。”
“啊!那姑娘您真是人美心善救苦救难…”
朝颜出声打断了苌楚:“慎言。”
“哦…”苌楚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跟紧我。”
在今日黎明时分翻看师尊的手记时,朝颜无意间找到了与上官泠月有关的内容。
上官家世居蓬莱仙岛,以伞剑双修见长,这位泠月姑娘正是蓬莱岛的少主。
她的言谈举止,处处彰显着好家风好教养。
身段也是极好,撑着伞,人站得笔直挺拔,便更显得薄背细腰,冰肌玉骨。
“你本看得见的,只是被表象迷惑了。”
泠月的声音唤回了朝颜的思绪:“偃偶再多,也终究只是死物。在幕后提着线操纵偃偶作恶的偃师,才是始作俑者。”
难怪,方才这流云千机伞斩断的正是连接偃师为偃偶输送生机的丝线。
朝颜佩服不已,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上官姑娘也是受人所托前来捉妖的?”
“若我说,我只是路过,你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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