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高三生活忙碌而紧绷,可章择却做了一个深思熟虑又莽撞大胆的决定。
哪怕两人的性格背道而驰,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相似点,但不管能不能抓住月亮,他都想跟她在一起。
南方的冬天从不下雪,圣诞节恰逢周末。
章择约了沈栀在长宁街口“与你有约”的甜品店碰面,空气里漂浮着白茫茫的雾气。他穿上白净的棉服外套,把写好的表白信仔细封好,再放进口袋里。
公交车上人很少,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流动的灰色街景,他的手一直钻在口袋里,轻轻摩挲着信纸的棱角,想象着沈栀收到信时会是什么表情。
只是在那个湿冷的阴天,他并没有如期赴约。
医院的长廊如同一条没有尽头的地狱通道。
他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眼神没有焦距,周围不断有医护人员来来去去。有人递过来表格要他签字,他握笔的手在发抖,歪歪扭扭地签下名字。
当死亡通知最终递到手中时,那个从头至尾尽力维持平静的少年终于弯下腰,声音哽咽。
他眼尾泛红,神情麻木地在抢救室里与母亲作了最后的告别。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章择觉得,好不容易亮起来的世界,又暗淡了。
他遇到了想要珍视的宝藏,还没来得及抓住,老天就收走了他生命中另一份同样珍贵的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章择浑浑噩噩地按下接听键,听见她微怒的声音从电流中传过来,“章择,你怎么还不来?我都吃完两份抹茶蛋糕了。”
“主动约女孩子还敢迟到,你这样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良久的沉默和压抑的气息,在电话两端蔓延。
他安静了很久,久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沈栀。”他说,“我只剩一个人了。”
那道永远是平调的声音,在此刻,染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
她来得很快。跑进医院时,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很乱,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意。
沈栀在他面前停下,胸口微微起伏。
看见他苍白的脸色,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地在他身边坐下,肩膀轻轻挨着他的肩膀。
夜色渐深,章择躺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开始发烧。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在半梦半醒间,他回到了上千公里外的童年世界,看见父母争吵后一地的狼藉,看见母亲躲在房间里轻轻抽搐的肩膀。
梦境毫无章序,他挣扎过后,又看到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看到已故的母亲朝自己伸出双手,用一个温暖的怀抱笼罩他,对他说:“阿择,要好好生活。”
可他伸手去抓,母亲的身影却像雾一样消散,无论怎么呼喊都留不住。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四分五裂。
他陷在混沌里,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章择大脑昏沉,身体无法动弹,只隐约闻见一阵熟悉的气息,支离破碎的意识竞随着这股栀子香慢慢清晰起来。
他睁了睁眼,瞳孔慢慢聚焦,看见了守在床边的沈栀。
天已经亮了。
“你发烧了啊,还好你没锁门,不然我就要报——”
她的话还没说完。
章择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静静看着她,脑袋里那些沉重而散乱的思绪竞慢慢终止了。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只要她还在,所有纷乱的情绪好像都能落定下来。
“我会陪着你的。”沈栀说。
母亲去世后,远在英国的舅舅匆匆赶回来。
世界从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转动,章择不得不从巨大的悲痛里清醒过来,像大人一样,学着处理那些陌生的手续。
在母亲出殡后的第五天,他们见了最后一面。
舅舅说要带他出国,去一个新的地方生活。
章择大脑空白了一瞬,比起那个常年缺席、连母亲葬礼都没露面的父亲,他选择了离开。
当晚他就给沈栀打了电话:“我明天要出国了。”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你”了一声,之后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紧绷的寂静在他们之间蔓延很久很久。
“要再见一面吗,沈栀。”
少女缓慢地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热泪逼回去,带着点赌气的语气说:“不了吧。”
电话挂断后,章择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前,盯着楼下昏黄的路灯发呆,觉得心脏好像空了一块。
这样也好。
曾经他们或许有无数个可以同路的选择,可在命运的翻覆下,现在的他,连自己的未来都抓不住,又怎么敢给出承诺与期许?
他甚至有几分庆幸。
还好,那封信还没有送出去,他的挣扎与痛苦,她永远不会知道。
勇敢真诚的沈栀,值得更好的未来。
他以为,两人或许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面。
然而当晚十一点,沈栀还是来了。她气喘吁吁地站在小区楼下,冬夜的寒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章择永远忘不了那一刻,那个总是张扬骄傲的少女,眼下却露出那样落寞又倔强的神情。
那双泛红的眼睛明明装着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克制地伸出手:
“抱一下吧。”
章择垂眸看着她,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这是他们整个青春里最亲密的接触,很温暖,却很沉重。
她站在路灯下,面无表情地仰头看他。
良久,沈栀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用哽咽的声音郑重地说:“章择,希望你事事如愿。”
他的呼吸窒闷,胸腔里争先恐后地涌上阵阵酸涩的气体,令他瞬间就有落泪的冲动。
“沈栀,”他轻声问,“下一次见面,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冷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带起一阵刺骨的战栗,仿佛也把这份青春悸动,轻轻藏进了那个湿冷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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