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机场，候车厅。
玻璃门阻隔了人声的喧嚣，空调消减了夏日的浮躁。一位男生双手抱胸，懒懒地靠在沙发椅上，薄唇微抿成一条直线，墨镜侧边的logo与脖子上的金属吊坠一齐反着光。
套在他身上的黑色运动服好像已经与沙发融为了一体，看不出这人是在发呆还是在补觉。
年轻的服务生在一旁端详许久，最终还是走到他身旁温声试探起来：“您好，请问需要毛毯吗？”
“不了，谢谢。”男生嗓音清冷，无端让人觉得疏离。
待服务生离开后，元辞单手摘下墨镜，在骤然增强的光线中眯了眯眼。现在是12：03，加上他在候车厅等待的两个小时，他已经近三十个小时没有休息了，大脑昏沉的厉害。
接机的某人说好十点准时到，可现在都十二点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真是服了。
元辞无奈叹气，打开通讯软件，通话记录顶端是陈思归三个字，后面跟着显眼的数字6。
他在心中暗骂着不靠谱的某人，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没想这次到对方瞬间就接通了。
“元辞啊，那什么，我就是手机没电了，刚充开机。”
“你爬到哪了？”
“哎到了到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堵，刘叔，开快点开快点！我哥等急了！不过你千万别自己打车啊，一定等我啊！”
“你家到机场总共就十来分钟，这条路鸟都不拉屎。睡过了可以直说。”元辞面无表情地戳穿他，说话间收起了耳机。
“啊哈哈……没想到你还记得去我家的路，还得是铁哥们儿。你现在就出来吧，兄弟我亲自给你提行李！”
陈思归是他的发小，两人一起长大，同在一所国际小学，到初中时期又一起出国，几乎没有分开过。可陈思归刚出国那会儿发育迟缓个子小，总是被一群小外国佬欺负，饶是有自己帮忙，最后还是哭闹着要回去。陈家父母劝说无果，最后只好将他接回国。
两人虽就此相隔两地，但始终保持着联系。
对方先一步挂断了电话，元辞也依言离开候车厅。这会儿出来正赶上新的航班接机，大厅内嘈杂了不少。
他身量本就比同龄人高，现下又被墨镜遮住半边脸，从外观压根看不出年龄，活像电影明星私下出行，引得周围的人频频注目。
快走到出口时，侧边突然窜出来一个人，身高只到他下巴，手里举着巨无霸LED灯牌，大声喊了起来。
“欢迎元大公子放假回国！”
“……”
元辞嘴角一抽，颔首推了下墨镜，假装不认识眼前这个人，绕了半圈大步走出门。
“欸欸欸？这里呢，戴着墨镜眼神都不好使了？亏我特意给你准备这么大一个灯牌，又白瞎了。”
“。”
元辞在心中翻来覆去的细数这人从小到大的好，终于强忍住想杀人的冲动，放缓了脚步与身后的人并排。
这人现在染了一头不太明显的茶棕，说是为了防止被学校发现。可元辞盯着他脑袋看了半天也没觉得这和他本来的发色有什么区别。
“来，您拿灯牌，我提行李。”陈思归说着就要交换二人手中的东西，却被元辞拒绝了。
“不用，我自己会拿。”
“行吧，还是我兄弟心疼我。”
“……
陈思归一路滔滔不绝，根本不需要任何回应，待二人上车后坐在后座，又讲起了自己的行程安排：“中午去你喜欢的那家私房菜，下午回我家休息，晚上叫上几个朋友，我们出去聚一聚，怎么样？”
“嗯，我睡一会。”元辞说完就侧头闭上了眼，求得一个清静。只是连轴转后并睡不着，这会儿只觉得疲的心慌，加上连续熬夜影响代谢，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现在Grade 11，相当于国内的高二，已经要开始着手大学申请事宜了。他本无意去跟那群半生不熟的朋友出去，但更不想回家看见亲爹的臭脸。
到了餐馆，陈思归点了一大桌，本以为他哥吃了两年白人饭现下会暴风吸入，没想到他哥一脸菜色只夹了寥寥几口。他挨个尝了一下，觉得这家的饭味道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是哥，你口味变了？”
“胃疼 。”
“胃疼？要我说你也该回来上学，白人饭再吃给人吃死了都不一定。”
陈思归当即让服务生打包了菜，自己在手机上下单了他哥以前常吃的胃药。两个人和外卖一同到家，元辞吃了药就躺在床上慢慢睡下。
一下午就这么昏沉地过去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宿舍。斜阳透过窗子打在白色的柜门，树影在橘色的流光中摇晃，让人莫名安心。奔波了两天，他此刻才有了些实感。
推开房门下楼，陈思归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几撮头发凌乱的翘起来，和他本人一样精神四溢。
而他身处的客厅，依旧和元辞记忆中一样——欧式古典风格的装修奢华大气，电视柜前半开的抽屉里却堆放着与装修格格不入的游戏卡带；圆几台面上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香水百合，周围却是拆开的薯片和可乐。
看到元辞下楼，陈思归分出神来问候，还不忘继续手中的游戏。
“醒了哥？胃还疼不？”
“不疼，饿了。”元辞径直走到餐桌，果然发现了中午打包的饭菜。
“你热热吃，别再吃出毛病了。”陈思归说完这句话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突然连游戏都不玩了，坐起来就是一顿输出。
“还有啊，哥你少吃点，晚上还有聚餐。我本来说请几个玩的好的聚聚就行了，结果不知道是谁嘴不严让周瑞那个傻逼知道了。他还打电话非要说什么哎呦元公子回来可是大事，他请客做东，要好好跟你聊聊，阴阳怪气的。拿着父母的钱摆什么阔气？我也不跟他计较，到时候多带几个人去吃，宰他一下，看他下次还找事！真是的看见他就烦。”
元辞对这位小学同学倒是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陈思归与他格外不和。听完这席话应和了一声，也没再热饭，随便吃了几个蒸饺。
玉米的香甜和肉馅巧妙地融合，虽然凉了之后味道大打折扣，但相比白人饭还是格外的好吃——元辞始终吃不惯那些东西。
“卧槽又死了，太难了，哥你快来救我。”
“来了。”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消磨着时间，直到夜色降临，才随着初上的华灯迟迟赶到吃饭的地方。
“不是哥，周瑞有毛病吧？”陈思归打量着眼前夜店风格装修的饭馆，突然对周瑞的行事动机感到迷惑起来，“这地方能进吗？”
元辞心中也感到有几分不对劲，但还是面色如常地和陈思归一起走了进去，按照房间号找到了提前定好的包厢。
开门时，里面几个跟陈思归玩的不错的好友正规规矩矩地坐在靠里的一边，活像被小混混拉过来的三好学生，靠门的一侧则是周瑞和一帮他的狐朋狗友，一个个叮铃啷当五颜六色的。
两拨人中间好似楚河汉界，在诡异的沉默中同时抬起了头。
“欸！欸欸欸！元辞！欢迎！鼓掌欢迎！”周瑞一声令下，他五颜六色的朋友都开始激烈的拍手，直到看到周瑞做出手势才停下。
有毛病。
元辞转头就想走，却被周瑞一把拉到了他的旁边。“别走啊？菜都点好了？你在国外上了两年学怎么还越来越保守了？坐坐坐。”
我去上学又不是混街？元辞一阵无语，不知道这玩意儿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还是原地坐了下来，不想让这么多老同学为难。
“今天聚餐，没什么事，就是给元辞接接风！大家都老同学了是吧？别拘谨，吃饭吃饭。”
众人面面相觑，在陈思归的带头下吃了起来。虽说店内装修风格有些离谱，但菜的味道还是十分不错。
手机震动了一下，元辞拿出来查看，发现是亲妈的信息。
【妈：小辞，在思归家好好玩，玩够了再回来，不急。等回来了妈妈给你做鱼吃！】
【嗯，明天就回。】
周瑞始终注意着他这边的动作，在他放下手机后大声问了起来。“谁呀这个点？别是交了个外国女朋友吧？
关你屁事？
元辞垂眸夹了口菜才缓缓开口。“我妈。”
他本以为周瑞会就此作罢，没想到对方听见这个突然兴奋了起来，看似只对着自己，却是一副对着众人演讲的样子。
“你妈？哈哈，她还有空给你发消息呢？”
元辞越听越不对，皱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欸欸欸，你们看，脾气见长了！我就请大家吃顿饭，能干什么？”周瑞发现他的不爽后越发得意，声音都高了起来，还是阴阳怪气的语调。
“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话？一句好屁都放不出来。”陈思归向这边骂了一句，随后像是气不过，拉着元辞就站了起来。“走吧哥，看见这人饭都吃不下。”
元辞本来也有要走的意思，跟着陈思归就要走，结果下一秒就被对方的话拖住了脚步，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看你这样估计还不知道。你爹给你找了个小妈，挺火一个小演员，长得贼漂亮。听我妈说都住到你家了！我去，同一个屋檐下啊！大家说，稀奇不稀奇？”
血气上涌，元辞回头就是一拳，拉着周瑞的衣领将他按到了墙上。
“你他妈再说一遍？”
周瑞舔了舔破皮的嘴角，在看到愤怒的元辞和他身后众人惊讶的表情后更加兴奋起来。“我估计圈内人都知道了吧？打我？恼羞成怒了？还是你真的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
“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啊。回家看看嘛。”
元辞在混乱中大步离开上了出租，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这会已经连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这两年母亲越发频繁的关心却总是不让自己回家，假期越来越多的训练营和培训课，谈话时莫名其妙的感慨和对未来的隐忧，他本以为这些只是出于母亲的成功焦虑，现在看来，一切看似平常的细微变化都有了答案。
不知是不是因为车厢太过狭小，元辞有些喘不上气，胃部的压下的隐痛也再次翻涌上来。但他无暇顾及这些了。
这个夏夜无比的闷燥，元辞下车就开始拼命地奔跑，汗水顺着脖颈流在了背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得那么快，那么急躁。
熟悉的大门没有关，小花园还是那个小花园，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元辞在入户门按下了指纹，当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命运的齿轮将同门锁的旋钮咬合，所有的变故都始于这一刻。
咔嗒。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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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