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馆出来，沈忘顿觉明朗不少。他将之前借来的钱一一还回去，最后拿上那张银行卡去到了王哥的文具店。

少年相比过去更加消瘦，显得个子高了许多。苍白的面孔依旧好看，却不似昔日那般明媚了。王哥见到他先是愣怔了一瞬，随后笑着打起了招呼，对三三的事避而不谈，仿佛从前那般。“来了小六？”

“嗯。多谢王哥，银行卡，还您。”

“怎么还说起您了？生分了？”王哥将银行卡收起来，随后从柜台下面拿起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来，给你发工资了。”

沈忘接过袋子，发现钱比想象中多了不少，于是笑着说，“多了吧王哥？是不是拿错了？”

“害，就你一个人的工资，怎么会拿错？人家大公司不是都有奖金啊福利啊年假什么的，你这段时间估计挺忙的，哥把下个月工资也给你发了，你就带薪休假，好好歇一阵子，怎么样？”王哥嘴上还在问着，却不容拒绝的将袋子推到了沈忘怀里。

实实在在的感觉从胸膛蔓延，沈忘感受着余韵，沉声开了口：“谢谢王哥。”

“谢什么？这段时间，你就忙你的，前几天我刚进了一批货，现在清闲的很。”王哥笑眯眯的靠在躺椅上，一副悠闲的样子。

沈忘盯着王哥看了一会，靠上柜台，低头背对着王哥，第一次不带任何伪饰的与他认真聊了起来。“承蒙王哥这些年照顾，我长在贼窝里，你我都清楚。”

“那怎么了？我们小六偷过东西吗？”

沈忘哼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臭小子，装什么装？我的帐，我比谁都清楚！”王哥朗声回答，手指点在桌上笃笃响。

沈忘转过身道：“是是是，没我算账，嫂嫂来查一次，训你一次。”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王哥见沈忘又露出了那对虎牙，才稍稍放下心来。

沈忘收了笑，低头看着桌面对王哥说道：“我以后不回沈爷那里了。”

王哥闻言也不笑了，问：“那你打算住哪？不行了来我家。”

“我住一个朋友家。”沈忘垂眸摆弄着柜台上的小玩具车，推过来，又推回去。

“你可小心点，别被人骗了。” 王哥放下了二郎腿，像对着自己孩子一样教育起沈忘来。

沈忘按住了即将掉下柜台的小车回答，“不会，他是个很好的人。”

王哥见他一脸笃定，于是也不在多过问，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以后什么打算？”

“准备先自学，过两年参加高考。”

“好事啊小六！哥支持你，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上大学！”

“我也觉得。”沈忘将小车放回原位摆好，又对着王哥笑了起来，“到时候一定第一个给王哥报喜。”

“那必须的。”王哥肉眼可见的开心。

“老板？这种稿纸有吗？”一位顾客进门，打断了二人的交谈，王哥赶忙迎上去，问道：“我看看。”

见对方忙碌起来，沈忘便称自己有事先走，听到王哥在那边应了一声才离开。

有了这些钱，这几个月生活不成问题，元辞那边……那人聊到最后也不说房租多少。沈忘沉思良久，先去书店买了些高中的教参，随后去超市买了足足两大袋食品饮料，临走又提了一箱牛奶。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元辞家，已经临近中午了，于是沈忘便将手里东西往茶几上一放，挑了几样去到了厨房。

新的生活会慢慢开始的，他会带着三三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

元辞结束上午课程回到家，还没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待房门大开，这股味道便争先恐后地窜入了他的鼻腔，惹得他不住咳嗽。

沈忘正在开窗通风，看到元辞进门后热情的接过书包表示欢迎。

元辞咳嗽完问道：“什么味道？”

“啊哈哈哈……我不是做饭嘛，一个没注意，不小心把锅……烧干了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就去买饭然后赔你一个新锅。”沈忘说完就要出门，被元辞拦住。

“我买过了，先吃饭。”元辞将打包的饭菜随手放在桌上，看到了上面摊开的教辅和几张写的密密麻麻的草稿纸。

沈忘眼疾手快收起自己的东西，接过饭菜一一摆开，随后率先开口解释起来：“我刚做题呢，写入迷了，忘了锅里还有饭，对不起啊，又给你添麻烦了。”

“要自学？”

“先自学试试呗，我现在还没身份证呢，想上学也上不了啊。”

“我……”

“你可别再说你能帮我了，再帮我只能做一面锦旗挂你家门口了。”

“……”

元辞想象着那种画面，无语的脱下外套到厨房拿餐具，直到出来坐到桌边才开口：“我有教辅，你可以先用，你买那本拓展内容太多，不适合练基础。”

“这样啊，我说我写着那么难，原来是题超纲了。”沈忘忙了一上午饿的不行，接过餐具就吃了起来，待几个小菜都尝过一遍才问道：“这你哪里买的？还挺好吃的。”

“食堂。”

“食堂？我听人说学校食堂的饭都跟猪食一样难吃。是我不挑还是我太饿了吃不出味道？”沈忘回忆着无意听到的学生的抱怨，又细细尝了两口，依旧感觉味道尚可

“没那么夸张。”元辞将饭菜咽下才说话。

“看来传闻不可信啊。”沈忘看着对方说完这些，突然发觉元辞吃饭速度也很快，但长得太好，吃相也好看，所以会给人一种慢条斯理的错觉。

为避免打扰对方吃饭，他闭上嘴不再说话，元辞也不是话多的人，一顿饭就在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

沈忘烧毁了锅，自觉心虚，看对方吃完就主动去刷洗餐具，没想到刚忙完走出厨房，就看到了元辞拿上书包准备出门。

“现在就走？”沈忘问道。

“中午有小测。”元辞边换鞋边补充，“晚上有晚自习，不用管我。”

“哦。”沈忘悻悻地闭嘴不在说话，在关门声响起后长舒一口气，窝在了沙发里。

小测？所以元辞是因为自己才又跑回来了一趟？这人真是……

下午去买个锅赔给元辞，天凉了再买两件衣服，没写的教辅……算了不退了，总会用到的。

空无一人的客厅中，沈忘一动不动，在心里一一列举着接下来要做的事，直到准备起身才发现，由于长时间没有换姿势，自己腿已经麻了。他坐在原位活动着腿脚，心念电转间，突然发觉自己和元辞相处时无名的怪异来自哪里了——麻木。

元辞做事规律，情绪稳定，不需要任何人，自己就能将生活经营的完美无缺。可成熟稳定的外表下，只有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他好像每天都在为了生活而生活。

他本来觉得陈思归让自己照顾元辞的话只是朋友间随口一说的关照，但现在看来，句句都指向切实存在的问题。

他该为元辞做些什么。

*

元辞再次回到家时，中午的焦味已经完全散干净了，他照常回房换上居家服，出来时才看到了同样刚从房间走出来的沈忘，发尾还在滴水，似是刚洗完澡。

沈忘见他就笑了起来，手心向上，五指并拢，示意元辞看客厅，元辞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才发现了这里的不同。

空旷的角落被一盆高大的绿植填补；茶几上放了干花和零食水果；沙发上多了两个抱枕，上方还挂了一副装饰画，画中是几只俏皮的猫咪。再仔细看，木制家具掉漆的地方都被一一修补，许多抽屉里的小物件也被作为装饰摆放出来，仅仅是细微之处的变化，却让整个房子瞬间充满了生气。

“怎么样？”

“你……弄的？”

沈忘看他怔怔站在原地打量着客厅，越发觉得小客厅温馨又好看。“当然……不是我啦。我就是去买了盆花，跟花店的姐姐聊了几句，他就帮我选了这些，还给我发了好多参考的图片。不过你放心，我没有私自带她进来，只跟他讲了一些装修布局。”

“嗯。”

沈忘见他回复完依旧在打量客厅，还是一张面瘫脸不说话，刚才的自信突然有些瘪了。“我也没有先问你的意见……不喜欢的话我明天都拆了拿走？反正我闲……”

“谢谢。”元辞半天憋出来两个字，说完就转身回到房间，刚走了两步又回门厅沉默的拿上书包，经过沈忘时甚至有些匆忙。

沈忘目送他回到房间，在关门声中独自困惑。可还没困惑几秒，对方就又开门重新出现。

元辞手中拿了一叠书，径直向沈忘走来塞给了他。“这些我都看过了，上面没写多少字，你随意用。我先回去做作业。”说完，便再次转身离开。

沈忘摸不准这人的心思，沉默的站在元辞房门口，想敲门，却始终抬不起手。犹豫间，他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好办法，于是也拿上书回到了房间。

关上门后，沈忘在床上坐下，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也果真在通讯录好友中找到了目标对象——YC。账号就是对方的手机号码。

他发送添加申请后，久久不见对方回复，于是便暂且搁下手机，翻看起了元辞给的书。

另一边，元辞写完一套卷子，才压下内心莫名翻涌的异样情绪。刚拿出手机准备填写日程表，却看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小六六六六六六。来源是通讯录联系人：沈忘。

元辞沉思片刻，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删除了对话框里的问号，然后继续罗列明日计划。待填完日程表，又继续写起物理练习册，并不时瞄一眼手机。

一直到写完拿回家的所有作业，对方依旧没有发消息过来，元辞干脆将手机扔进了抽屉，起身去洗漱。

回来后，元辞边擦头发边从抽屉中拿出手机，终于看到了对方的消息。

【小六六六六六六：不客气，你帮我我帮你，朋友就是这个样子嘛】

元辞细细看完，缓缓打出一个“嗯”，在发送的瞬间被新一条消息覆盖，于是聊天界面变成了——

【小六六六六六六：不过帮忙归帮忙，这房子我真不能白住，你就告诉我吧，房租到底多少？至少我们各交一半】

【嗯】

【小六六六六六六：嗯是多少？】

元辞无语半天，最后虚报了远比实际要低的数字。

【一千五】

【小六六六六六六：这么低？你可别蒙我？】

【老破小，熟人】

【小六六六六六六：那行，姑且相信你】

对方回完这句，元辞便听到了门口的窸窣声响。此后随着外面的关门声，再次看到了对方发来的消息。

【小六六六六六六：开门】

元辞依言照做，在门口看到了夹在草稿纸中的一沓钱，翻开纸片，上面是一个又大又丑的笑脸。

【小六六六六六六：给你两千，先住两个月，晚安】

对方很快回复，后面跟着两个表情包，分别是鞠躬和晚安。

元辞看完消息，盯着纸上的丑脸，无奈的放下了手机。

那张草稿纸则被他扔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和先前那张静静地躺在了一起。

晚安。他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