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相似之人

翌日,春风和煦。

几人便准备收拾东西回县城,千禧牵着吴宛的小儿子,在荒草丛生的荒村里跑得比兔子还快,孩子咯咯咯地笑得大声。

高长生则是牵着大女儿,稳稳地走在后面。

吴宛不禁笑着打趣,“你两倒还有趣,年纪轻轻就成了媒氏,怕是只有岚县才能见着!”

高长生敛下眉目,眸中郁色一闪而过,却是笑着答,“哈哈哈,芙蕖夫人说了,年轻有年轻的好,许是更能促成奇缘!”

闲聊着,几人来到渡口,渡口边有几人松松垮垮地站着,或是叼根草,或是斜眼打量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估计跟昨日的恶霸是一伙儿的!

千禧缩了回去,躲在高长生身后,畏畏缩缩,小声咕哝,“咋办?不会还要过路钱罢?”

高长生能有什么办法,他也打不过,一把将千禧推到了前面,嚷着,“她是千禧啊!千禧!听过没!”

几个流氓地痞听着笑出了声,“走你的!叽叽歪歪,又没拦你们!”

千禧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头怎么那么好用,但有这点用处足够了,几人飞快地跑到渡口,船还没来,于是他们只能和流氓地痞面面相觑。

气氛万分焦灼之时,碧波湖面驶来小船,船夫摇着船桨,一袭黑衣,身姿健壮英朗,是与武一鸿相似的身形气质。

千禧原本蹲着,瞧见人影后,她木木地站起身,脚下步子不断往前挪,她想再看清楚一些。

高长生也瞧见了,赶忙拽住她披风一角,“喂,千禧!”

千禧转头朝高长生僵硬地笑,“我就是瞧瞧!”

高长生隐隐有些担忧,他从千禧眼里看到的,绝不只是好奇而已,他将人盯得很紧,生怕她一激动就跳湖里去了。

船只越驶越近,那个男人的身影也渐渐清晰,却又模糊在千禧的眼里。

三年了,有关武一鸿的记忆似乎都变得模糊,千禧不知他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

船上的男人不是武一鸿,却有着与他相似的身形与面庞,五官都是坚毅的,只是这个男人的眉宇间,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戾色。

高长生一边观察着千禧的神色,一边朝那男人招手,“船家!”

男人将船驶到渡口停着,却没理会高长生,反倒是周围的地痞流氓一拥而上,“杨哥!你来的太慢了!”

看来此人并非船家,而是地痞之一,高长生忙护着几人退开。

千禧稍稍回神,给这群人让了一条路,不禁偷偷打量那人,鼻梁高挺,麦色肌肤,脸比武一鸿瘦削。

心砰砰跳起来,忐忑又焦躁。

她想,她可能魔怔了,就算是假的,她也想多看那么一会儿。

地痞们都上了船,高声吆喝着,“杨哥!走咯!”

这个被称为杨哥的人并不做回答,只默默摇起了桨,离开时他倏然回头,视线落在千禧身上,目光冷寒。

不过一瞬,那男人收回目光,随波而去,留千禧在原地头皮发麻。

像,但截然不同,是烈阳与冰窟的差别。

*

那日回去后,千禧心绪不宁。

和公婆一起用饭时,她偷偷打量着两人。

公爹的皮肤依旧狰狞,被灼烧后没能好得彻底,好几处最严重的地方,仍然会流脓,近来春日柳絮花粉纷飞,更是让武长安未痊愈的伤发痒发燥。

深夜,千禧从公婆门前经过,听见公爹无意识的痛苦呻吟,隐约伴随着婆母低低的抽泣。

哭泣与呻吟凄惨无边,让千禧心口抽痛。

公爹遭遇火灾与武双鹤发病,是同一年,前后时间相差无几。也是从这一年起,武一鸿再也没来过信。

千禧藏了这事很久,但今日见过那男人后,那些潜藏在心里的隐忧与慌乱,被残忍地挑起,让她无比慌乱,逃无可逃。

哪怕她裹进被子里,仍然有隐隐的窒息感受。

千禧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仍是没理出头绪,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还是没睡着,只好疲倦的起身。

她在榻衣柜??翻找着要穿的衣裳,翻到了婆母为她绣的那一件藕荷色衣裙。

江祈安将这衣裳从湖里捞起来后,许是仔细浆洗过,还好生熏了香,衣料变得顺滑柔软,散发着清神的柏子香。

许是这香气安神,千禧冷静了不少。

她活的年岁不长,倒也知道一个道理,遇事之时,要与亲人商量,如今娘亲不在了,武大哥也不在,这事又不能与公婆倾诉,她便只剩下江祈安一个弟弟。

江祈安很聪明,他或许会帮自己。

至此,千禧按捺住情绪,他说的两个月,她耐心数着日子。

*

等待日子还是要做正事,千禧找到了宿在酒楼的冯贵,他半个头被纱布包着,一身潦倒气息。

千禧开门见山,“冯大哥,前日我追着吴姐姐去了舟山,你可知她和孩子险些被人欺负了?”

冯贵早已没了一开始愤然,这会儿看着甚至有些愧疚。

但还不够。

千禧继续道,“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她和两个孩子或许就要死在地痞手里!”

冯贵闻言,不自觉握紧的手中茶杯,低垂着脑袋,呼吸渐重。

“这就是你为人丈夫?为人父亲的责任?”

这样的质问刺耳,冯贵反驳道,“得了啊!轮不着你一个小丫头教训我!”

“我是官媒氏,我有权力教训你。”

冯贵无言以对,她是官媒,哪怕是对簿公堂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再者,媒氏千芳在这岚县有很大的名声,千芳的女儿他也不想得罪,以后两个孩子嫁娶总归还是得靠媒氏上心。

骂完后,千禧又软下了态度,“冯大哥,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苦,但我听吴姐姐说起,你以前对她是那般好,她还觉着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冯大哥怎么就不回家了呢?”

“回家?回家就得听她叽叽喳喳骂个不停!”

“她骂你什么?”千禧追问。

“骂我不爱回家!骂我结交烂人!还骂我对家里的事不上心!”

“千姑娘,你是个媒氏,不能偏颇!不能光听她胡搅蛮缠,我跟你讲,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她吴宛不好!”

冯贵忽然来了气势,手指头在桌上一下又一下的戳着。

“你不知这些年我有多累,我一日要往返三个鱼塘,最累的时候三天没闭眼!给人点头哈腰就算了,回去她还怨我怎么不见人影!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我就在家里躺了几天,她那个怨气都快冲上天了!”

“那你觉得吴姐姐累吗?”

千禧本以为会听到他带着怒意的反驳,哪知却听他掷地有声,“我怎能不知她的累!”

冯贵忽然红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我们歇歇吧,都干了这么多年,也算小有积蓄,她不听,非要让孩子去上私塾,儿子就算了,女儿也要上!咱商户又不能科考!”

“我真是累得爬也爬不动了!她还整日说我累得不够!我都怕了,怕到不敢回家,不敢看到她的脸,那一脸失望,怨怪,厌烦……”

“像我犯了天大的罪一样!”

千禧明白了,之前二人都是奔着同一个目的行进,再苦也熬过来了,但在这个可以松懈的路口,一人要歇,一人要走。

但她必须确定冯贵要走的不是岔路口,“冯大哥,你累我能理解,但是你若拉扯第三个人进来,那这事便没那么简单了!”

“啊?谁?第三个人?”冯贵显得有些懵,“你说罗伊伊啊?哈哈哈哈哈!就说你年轻吧!你觉得我还能把罗伊伊娶回家啊!”

千禧嘴角抽了抽,“是你自己说的啊!”

“男人去青楼就是为了消遣嘛!谁会天天巴望着娶个妓子回家!再说,人家是头牌,能看她跳个舞我就满足了!”

千禧叹气,他这话倒是大多数男人会说的话。

罗伊伊她打听过,是岚县很有名的妓子,能歌善舞,倒不是冯贵这点身家可以够得上的。

既然这条岔路不存在,那他们夫妻二人还是能走上一条道。

“冯大哥,那我要是能让吴姐姐理解你的苦和累,你能不去青楼,好好回家做生意?”

冯贵闻言,嗤笑一声,“不可能!我一个大男人,看个歌舞怎么了!回家做生意倒是跑不了,就像你说的,这个妻娶了便娶了,我懒得休,这次就绕过她!”

还是嘴硬得很!

千禧不能想着把他劝回家就算完,怎么也得让二人达成某种程度的理解,日子才能往好的方向过。

她又盯了冯贵好些天,摸清了他最常见的几个‘狐朋狗友’,除了几个酒楼老板,其余皆是邻里。

有那么一日,冯贵不在,千禧逮到机会便混进了几个兄弟的酒局里。

桌上一叠盐水花生,一碟毛豆,两壶酒。

几个男人看着面前端坐着的千禧,眼睛是眨也不敢眨一下,一个男人不可置信地开口,“千媒氏啊,你这找咱做甚呐?我们可没打媳妇儿!也没苛待孩子,不信你去问!”

千禧摇头,这才将冯贵的事情讲与他们听。

“李哥,你家卖香辛料的,若是冯大哥和吴姐姐过不下去,这作坊也就开不下去,你的生意得损失多少?”

李哥沉思。

“张工头,你给冯大哥拉了那么久的货,他们夫妻二人若是不好,你饭碗不保呐!”

张工头一脸惊恐。

有人质问千禧,“他们两没那么严重吧?不就老夫老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吗?”

千禧摇着头,一本正经的道,“我问问大哥,包罗伊伊一夜,只与她喝酒聊天,要花多少银子?”

“少说得百八十两。”

“他们的作坊一月就挣这百八十两,这作坊有吴姐姐的一半功劳,你们觉得她舍得?”

“吴姐姐为人爽利,人又能干,她离了冯大哥,照样能赚钱,但是你们若是离了吴姐姐,生意得损失多少?”

桌上几人变得沉默,良久,才有人开口,“嫂子的确能干,作坊没她不行,冯大哥也离不了她。”

“所以你们知道该怎么劝了?”

“千媒氏说些什么话!冯贵是我们兄弟,十年前我们就一起打拼,嫂子永远是嫂子,怎么能让他们生嫌隙!”

千禧松了一口气,有周遭友人给的压力,冯贵会碍于面子规矩一段时间。

但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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