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放得下
文/听游
2025.10.18
-
一年一度的青年学者论坛举行到最后一天,俞漪同才拿到晚上参加晚宴的宾客名单。
晚宴被安排在了江城大学的大礼堂。她往后随手翻了一页,吸到一半的奶茶好像被珍珠堵住,不上不下的,让她喉咙一阵发紧。她垂下眼去看吸管,忽然就在这页纸的中间位置瞥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周从聿。
俞漪同呼吸一滞,在短短几秒里,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振聋发聩。好像在这一刻,全世界都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以及,眼前这个名字。
吸管通了,原本拥堵住的奶茶混合着珍珠一下子挤进她的口腔,明明点的是无糖,却蓦地让俞漪同觉得甜得发腻。她咳嗽一声,珍珠呛到喉咙口,刺激得她开始干呕,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高中好友邓轻姿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手机被压在桌角乱放的书下,俞漪同手忙脚乱地翻找,接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还因为刚才被呛到而略显沙哑。
“你在哭?”邓轻姿愣怔了下,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呛到了。”俞漪同的目光还停留在名单上。都说人最先遗忘的是声音,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才恍然大悟,原来一晃已经四年了,而这句话确实是真理。
邓轻姿静默了两秒,确认俞漪同说的不是假话,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听说了吗,周从聿回来了。”
迎接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安静到有一瞬间她不得不怀疑俞漪同是不是已经偷偷挂断了电话,正当她准备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时,听筒里突然又传来俞漪同比接通时更沙哑的声音。
“你上一句问我什么?”
邓轻姿疑惑道:“上一句?你在哭?”
“对,我在哭。”
-
大礼堂中间挂着金光闪闪的水晶灯,俞漪同一抬头,只觉得眼睛晃着生疼。作为江城大学宣传办的一员,她今晚的职责是做好每一位来宾的后勤保障工作,让每个人都能有宾至如归的体验。
青年学者论坛算是江城大学的传统了,每年夏末秋初时举办,会邀请江城相关企业家和各学科领域的优秀青年一起切磋交流。
俞漪同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杯子里是猩红的液体,顺着杯壁淌下去,断断续续地留下红色的痕迹。她踩着脚下柔软的地毯,脚步深深浅浅的,穿越整个礼堂。
晚宴已经接近尾声,俞漪同还是没能找到她想要看到的身影。
思绪在整个礼堂上空飘摇,俞漪同在心底苦笑,暗暗嘲讽自作多情又别扭不已的自己。耳畔回荡起挂电话前邓轻姿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拜托,四年都够一个成年人结婚生子离婚又二婚了,你还没放下他呢。”
四年。
心底升腾起无限情绪。
俞漪同站在角落里,将杯中最后一口液体喝光。灯光从头顶落下,在脚边留下一片阴影。抬眸环视一圈,她目光一怔。
男人站在不远处,侧身和身边人交谈。棱角分明的侧脸,比离别时少了分稚嫩,多了分冷峻。
他瘦了。身穿烟灰色西服,低调却显矜贵,是俞漪同从未见过的样子。脸上难得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西服熨烫得一丝不苟,视线顺着他的领带向下,裹挟住男人的一方窄腰,再往下是修长的双腿。
似乎是说到什么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俞漪同看着他勾唇,微微仰头,含笑着呷了一口杯中酒。
放下杯子的同时,周从聿忽然转过头来。他对上俞漪同的视线,又好像没有,反应平淡,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一瞥。
俞漪同心中的期待就好像大海里的船,起起伏伏。有一瞬间害怕他看见自己,有一瞬间又充满矛盾的希望。
只可惜,周从聿没有给她想要的反应。他的目光在俞漪同的方向停留了五秒,眼神中带着氤氲的光,又含着还未消失殆尽的笑意。
然后在与俞漪同目光交织的片刻收回。
光暗了。
-
陆陆续续有宾客离开,夏末的天气说变就变,凉风一吹,细雨淅沥着就开始下。
外面雾蒙蒙的,看不清雨丝,走到空旷处才能感受到一抹凉与湿。
俞漪同拢了拢肩头的薄外套,裙子的长度刚过膝盖,一双白皙的小腿就这么裸.露在温度骤降的空气中。她在学府路的路边挑选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挡雨,随即在树下的长凳上坐下。
她的双腿交叠着,用右脚脚尖挑着高跟鞋头,一手撑着头,往学校的方向眺望。
江城大学门口这条学府路是单行道,也就是说,这是周从聿离场的必经之路。
又是一阵风吹过,冻得她打了个冷颤。俞漪同捏紧了手机,开始在眼底酝酿醉意。被手托住的头开始往下坠,浑身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倚在椅背上。
路灯闪烁,她在赌。
赌注是她自己。
随后玩家开始进场,庄家这把梭.哈。
周从聿靠在汽车后座,透过前座的挡风玻璃,老远就看到有个人坐在路边。一袭红裙亮眼,人却坐得歪歪斜斜,一如她今晚喝下的猩红色液体。
前排司机钟叔慢慢踩下刹车,侧头道:“小少爷,前面是俞小姐吧?”
钟叔从周从聿小的时候就开始在周家做司机。多年前周从聿上高中那会住宿,周末来接他放学,就看到自家小少爷磨磨蹭蹭,和前座小姑娘两个人推推搡搡着从楼道里出来。再后来周从聿上了大学,他看见前座小姑娘的频率就越来越高。小姑娘脾气大,一点点小事就生闷气,常常嘴撅得像挂了油壶,自家少爷就鞍前马后地哄。两人不在一个地方上大学,他开着车往返两地的次数多到数不清。
最后一次是四年前的冬天,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可能是那晚下的雪太大,一不小心就把所有东西的痕迹都抹净了。
周从聿低低地嗯了声,表情冷淡。
俞漪同眼看着熟悉的车身驶来,两道灯光亮得她睁不开眼。
抬手去挡眼前刺眼的光,手放下时才发现车已经稳稳地停在她身边。
那么刚才在大礼堂,周从聿一定是看到她的。
俞漪同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剩下一半还如同吊死鬼一般在空中晃悠,准备掉下来随机砸死一个她心里不停怂恿的小人。
后窗玻璃漆黑,隐隐约约能看到男人的轮廓。她犹豫着下一步的动作,车窗已经缓缓降下去一半,露出车内半张熟悉的脸。俞漪同终于想起了周从聿的声音,在他开口说话的那一刻。
声音低沉,穿过雨丝落在她耳畔。生涩又寡淡的,让俞漪同第一次对时间这个东西有了实感。
“这里不好打车。”
俞漪同抬起头,在今夜第二次对上周从聿的视线。
周从聿的薄唇轻启,淡淡道:“上车吧。”
车里是熟悉的味道。俞漪同的鼻子比她先适应,好像一下子就能把人拉回那些已经回不去的青葱岁月。她恹恹地陷进柔软的皮质座椅,和钟叔的视线交汇在中央后视镜。
“钟叔好久不见。”她的声音里染上浓浓的醉意,小手指缠上卷曲的发丝,歪着头去偷看一旁坐着的人,在心底叹了口气。
抬起潋滟又迷离的眸,俞漪同的声音多了份缱绻。
“周从聿。”
她小声去唤他,只觉得太陌生了。陌生得让她觉得这个名字竟然有些拗口,明明他们以前不是这样。
人怎么能作成这样?
俞漪同想不明白。推开了又怀念,失去了才念念不忘。
而后终于明白,她再也不是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里唯一又长久的主导者了。
或许她其实早就不是了。
而周从聿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没有搭理她。
眼看着左转的灯即将跳红,钟叔脚下轻踩油门,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掉了个头。
俞漪同没坐稳,险些摔向周从聿的肩。她懒洋洋的,好像化作了一滩水,跌跌撞撞的各种不稳。
周从聿终于没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
俞漪同脸上一副醉态,悬着的心却又偷偷落了五厘米。
她借着酒意,靠在周从聿的臂弯,伸手就去拽他的领带,让他不得不低下.身来凑近听她说话。
周从聿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混合着他一如既往的衣服香气,原来人长情起来可以将近十年不换洗衣液品牌。
看着眼前人紧绷的唇,借着路灯照进车厢里忽明忽暗的光,俞漪同的睫毛微微颤动,顺着酒劲忽然大胆:“周从聿,当年说的毕业就娶我,还算数吗?”
话音刚落,车厢里静得好像时间都停止。周从聿迎着她炙热的目光却不说话,俞漪同知道自己悬着的心不用落了。
已经死了。
良久,周从聿忽然轻笑出了声。
他眯了眯眼,眸底似一潭死水般漆黑。语气散漫却带刺,嘴角依旧还是含着俞漪同看不懂的笑。
或许是嘲笑。
“我也早就放下你了,俞小姐。”
俞漪同闭了闭眼,四年前说过的话在此刻被他如数奉还。
太记仇了。
空气一瞬间凝固,只剩尴尬的气息在涌动。俞漪同的手还扣着他的领带下摆,窘迫到她不知道自己的手下一秒该放在何处。
原来赌场里最后的输家是她自己。
手机震动声适时传来,俞漪同就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被人拖拽着浮出水面,得以大口呼吸到新鲜空气。
屏幕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亮,是孟修远的电话。
接通,传来孟修远的声音:“喂?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啊,”俞漪同两只手抓着手机放在耳边,“刚才没看手机,怎么了?”
“没事,想问问你走了没,没走的话我送你。”孟修远也是江城大学的毕业生,按时间他是大俞漪同两届的学长。再一个,他是俞漪同毕业论文导师曹榆博士的表弟。
“不用了学长,我已经快到家了。”俞漪同的声音不大,她往窗外看了一眼,还有一个路口就到悦澜雅苑。
“那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钟叔开到悦澜雅苑门口,刚想开进去,却听后座的周从聿蓦然冷声道:“停车。”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