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室内偶尔响起滴答的水声。

黑暗里，一只修长的手抬起握住门把手。

“吱呀——”

门被推开了。

随着缝隙打开，有节奏的电子仪器工作声传来。

门敞开的一瞬间通红刺眼的警报光线笼罩在来人的身上，无数如刀刃、如弹药、如刺剑般的防卫程序顷刻间袭到他的面前。

来人纹丝不动，微微抬眸，那些程序在触碰到他瞳孔的瞬间化为黯淡的白光，消散在他的衣摆上。

“是、你。”

来人走上前，带起一阵阵光絮。他抬起下颚望去，一颗巨大的球体笼罩在这个空间上方，球体里延伸出成千上万根密密麻麻的金属管道将整个空间缠满，看不见尽头。

本是洁白无瑕的光球四周表面上笼罩着黑色、褐色的如同锈迹般的污痕。这些痕迹使得光球发出的光亮黯淡且孱弱，像黑夜里即将熄灭的烛火。

——这不可能会是能够出现在一栋学校教学楼底下的造物。

来人的声音却不意外，他语气似嘲似讽：“原来你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

光球沉默半晌：“很快掌管运转的中枢就会回收力量，重新开始。”

“还是老样子，坏了就扔掉这个套路不嫌腻么？”

光球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底气十足：“中枢会查杀所有隐患因素以确保下一次运行的稳定。”它意味不明道：“其中也包括你，宋、别、叙。”

宋别叙点点头，不意外这个回答，“清洗了这么多次我的记忆，事实证明你们的查杀手段保质期并没有多长。”

“你来干什么？”

宋别叙语气悠然：“你我都知道，哪怕你重新收回运转这个世界的力量也远弥补不了你损耗的缺口了，更何况你还要花比从前更多的力量像处理我一样去处理简月莹和越悦。”

光球何尝不清楚现在的情况，这条世界线因为竹西的参与导致了简月莹和越悦的觉醒，而宋别叙的个人意志在这条线里比以往所有时候都更为强烈，世界意识掌控想要重新掌控他们的难度难上加难。

但世界已经崩坏，它必须尽快取回能量，只有重新开始才有成功的可能。

——哪怕它已经为此重新开始过了无数次。

在这条世界线里，经年累月与世界意识抗争的宋别叙本来已经处于劣势，成功被压制觉醒意识的他参与进了剧情。

如果不是竹西，如果不是竹西的话……

必须查杀掉竹西，如果没有她的存在，这条世界线本该是除了第一条世界线之外最有希望成功的一条世界线。

计算得失得出的结果清晰明了，在它做下决定的一刻宋别叙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我可以把力量还给你帮助你修复。”

“什么？”

“你忘了？你救我时被我借走的力量。”

借？宋别叙怎么好意思说是借的！光球蓦然产生了这个离谱的质问——明明是他抢的！

宋别叙初步觉醒时曾经产生过强烈的求死念头，那时光球为了救他与他短暂地融合了一段时间，部分核心力量被无意识的宋别叙夺取成为他活下来的养分，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与世界意识抗争的力量来源。

宋别叙作为世界意识的造物本就和光球一样同源同根，他运用起这股力量来实在得心应手，这也是这么久以来光球无法越过宋别叙的原因。

光球下意识认为宋别叙在骗它，他一定是设置了什么陷阱，又或者是趁自己虚弱时抛出来的诱饵。

它深知自己这个男主角的城府，宋别叙每条世界线都在违抗剧情，怎么会突然要舍弃世界本源的力量？

要知道一旦放弃了那些力量他从前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

它才谨慎地问：“你的话不可信，为什么要帮我？”

宋别叙看光球这么谨慎反而地笑了笑，“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的确，宋别叙从来不会说假话，但他的话大多数时候都不能以常理去理解。

宋别叙在这如同钢筋丛林般的中枢空间里走动起来，零星几点光絮飘荡在冰冷的机械管道间。而光球的体型实在巨大，无论宋别叙走到哪里，它的探测视线都笼罩着他的全身。

光球非常防备宋别叙。

“我会这么做当然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宋别叙拿出一把短刀，光球看到那柄刀的一刻警告的通红光芒和防卫程序又再度地笼罩在宋别叙身上，却对他无可奈何。

整个空间闪烁着不安的红色，那柄刀被宋别叙淬炼了特殊的力量，具有斩断介质的特殊能力。

他要干什么？就凭这把刀怎么可能杀得了世界意识！

宋别叙对这巨大的动静恍若未闻，他注视短刀片刻，忽然间手肘一动。

像曾经插入他母亲、插入他自己、插入竹西胸腔里那样，冷光泛过刀刃落到了他自己的胸前。

很快他又利落地将短刀拔出，无数明亮耀眼的白色光絮顿时从他的胸口处喷薄而出！

须臾之间，短刀又划过空中，他斩断身前无数条黑色管道中唯一的那条白色管道，手拿着断口处毅然决然地捅进自己胸腔的伤口里。

血迹从宋别叙的嘴角缓缓流出，他却还在笑，眉目凌然地冲着急剧变色的光球道：“无论我的条件是什么，你都只有答应这个选项。”

大量的光絮从管道里输送至光球体内，它的声音终于波动起来：“宋别叙，你不要以为作为男主就无法奈何你，一个不听话的男主换掉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哈哈哈哈哈哈！”宋别叙咧开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没关系，这男主你想要谁当就让谁当，但我的条件你必须要做到。”

光球忽然不安起来，这么久以来和宋别叙的对峙让它知道，只要有宋别叙存在它是绝对无法顺利完成剧情演绎的。

如果他身上的力量真的能够取回来，它不仅可以恢复如初，抹除掉没有力量的宋别叙对它来说更是轻而易举，届时它只需要重新制作一个男主，将宋别叙本该有的男主性格复刻进那个躯体里就好了。

力量一旦开始传输就无法中止，本源力量对于现在孱弱至极的光球来说宛若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对于这一切它很心动，但——

“你的条件是什么？！”

谁知道这个疯子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它不可能违背刻在骨子里的准则去完成宋别叙的条件。

宋别叙吸着气，他的视线落在交杂错落的管道缝隙中，不知何时在这中枢空间里竟然生出一朵昙花。

他声音有点不稳，像是对光球说又像是在对那朵昙花轻声说：“别担心，这对于你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随着力量的不断传输，他的躯干从胸腔的伤口处往外逐渐变成白色干涸的碎屑。

他的身体正在衰败，而与之相反的是光球球身上的斑驳一点点消退，光芒变得明亮而耀眼。

宋别叙的条件被他刻在程序里一同传输给了光球，那是他的意志，现在也成为了光球无法违背的意志。

“真是、疯子。”

许久，空中的干涸碎屑缓缓飘散，此处再无一人。

短暂地平静片刻后，空间激烈地动荡起来，数以万计的管道蠕动收缩着。

空间的壁垒不再存在，白光之外是阴暗的世界和混乱的校园，以及更远处骤然升起的海啸。

交界地同化，开始了。

*

竹西坐在教室里忽然捂住自己的胸口，一股难言的心悸让她皱起了眉。

她的心砰砰地跳着，今天一整天都心绪不宁的。

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近同学们陆陆续续都成为了行尸走肉，她只能来到简月莹的座位前。

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她道：“月莹，交界地是不是马上要开始了。”

简月莹的目光落得比竹西的更远，“竹西，这个世界线马上也要结束了，你好自为之。”

看着简月莹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竹西问：“你要去哪里？”

“我回去看奶奶。”

简奶奶。

竹西拉住简月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这种情况下她也很担心简奶奶。

简月莹没有拒绝，简奶奶本就喜欢竹西，更何况——

她环顾一圈，教室里的学生们机械地挤在一堆窃窃私语，带着恶意的视线时不时瞟向竹西。

这个时候教室里确实已经不安全了。

两人离开了学校，再次踏上了那条回简月莹家的巷子。

竹西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不禁回想上次她们在这里时，这里还是温馨柔和的夕阳，温柔的月莹还在。

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这里只剩下孤寂和昏暗。

“再怎么想，那个蠢货也不会再回来的。”简月莹冷不丁的声音响起。

竹西望去，简月莹撑着伞目视着前方，嘴角微敛，她解释道：“我没有在希望她回来。”

简月莹没有接话。

雨势始终不减，冰冷刺骨的空气萦绕在两人之间。

“月莹，世界回环又要开始了，你……没什么想法吗？”

“我要有什么想法？”

“我不想再经历同样的事情，也不想再看你们一直被困在这里，看完简奶奶我就准备去那扇门后面看看。”

简月莹脚步一停，又恢复自然：“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你放心，我不是去找死的。其实一直没告诉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扇门后面你们去不了，我应该可以。”

本该被禁止提起的事情此刻她却顺畅地说出口了，没有来自世界意识的警告也没有变天。竹西若有所思，看来现在世界意识确实无暇顾及她。

——这正是寻求转机的最好时机。

“……”简月莹正想说什么，看到前面时眼神骤然一缩。

不远处就是她的家门，槐树下的灯一明一灭，她的奶奶站在昏暗的门头下面对着她们。

她身材臃肿，看不清神情的脸上镶着一双黑色扣子眼。

此时她的嘴唇正一张一合发出怪异的、没有起伏的声音——

“囡囡、回家来。”

肥来啦肥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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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